言至此处,沈缘双眸微垂。
我猜到了后续:“他选了杀人?他不是为人豪爽吗?”
“他是随心而为。”沈缘道,“他最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在幻境里杀了身边所有人。妻子,朋友,甚至你见过的陆北寒与陆北腾两兄弟。”
我心惊:“这还好只是你给他的幻境哦,不然要死多少人。”
“嗯,也正是因为这个幻境,我认为他不该成仙,然后……在他历雷劫那日,我拦了他的飞升的路,我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不想,他不甘失败,抽干了陆门三百多弟子的灵气……”
我倒抽一口冷气。无法想象那场景里会是怎样的炼狱。
“最后我只得封印了他,将他困在雁峰山石之中。”
他说罢这段过去,我沉吟了许久:“所以雁峰陆门便将人命债算到了你的头上?”
沈缘点头:“这确实是我的因果。因为我无法看着这样的人飞升九重天。”
“你还有这样的责任感?”
沈缘轻笑,感慨:“没看出来吧,我可是最忧心天下的仙了。”
我撇嘴:“所以,九重天现在这八百只谈风月的仙,是你想看到的?你就是这么忧心天下的?天下谢谢你。”
沈缘又因我的话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我道:“只谈风月不干正事,总比滥杀无辜罪过轻,这不是你方才说的吗,小良果。”
“是这个道理……”我说着,也沉默了一下,“但为啥非得在垃圾堆里选人飞升……就没有正常又正义还干正事儿的仙吗?”
沈缘望了我一眼:“那得你来挑了。”
他神色间有些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只觉今日瞧见的这个沈缘与平日里的他有那么一些不同。
不过……
“我是来完成任务的。”我道,“我不是来给你们挑人的。我做完了我的事,我是要回去的。”
沈缘听罢,瞥了我一眼:“行行行。小良果的任务比天大。”他走出小巷,引着我往镇子另一头的出口而去,“镇外有个破庙,借宿一晚吧。”沈缘瞅了瞅我怀里的绒绒,“我们绒绒不嫌家贫的对不对?”
绒绒在他手指上蹭了蹭,它当然不嫌弃。
而我却觉得他在点我。
我懒得在这种事上与他斗嘴,只一边走一边道:
“今日这事,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了。咱们现在还是一起合作。只!是!”我强调,“我们现在在人间!我希望!我之后每一次死亡,都是因为在找真爱这件事情上,验证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而不是因为你玩我,你逼我,你胁迫我!最好也不要因为今天这样,被别人逼到了绝路上!”
“绝路?”沈缘笑我,“真动手,怕是他们的绝路。”
我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胸有成竹:“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被天雷劈得修为全失吗?”
“你在说什么?”他更惊讶,“我只是飞升不了,但做了这么久的仙,怎会被几个凡人困住?”
我错愕:“那你早说啊!早知如此,你就直接去拼啊,你让我死什么死?”
“你给我机会了?你不是让我去领了他的‘心意’吗?”他斜眼看我,“这么温热的身体说那么冰冷的话。还忘了?”
没忘……
这冰冷的话是我说的。
不过……
“算了,还是像现在这样好。”我瞥了眼沈缘,“八十一道天雷不是吃素的,你再有自信,也怕个万一。那些黑衣壮士你可能斗得过,但真动起手来,陆北寒可没那么好对付。你要是打输了,我和绒绒不也得被连坐。”我嘀咕,“最后估计还得用这法子。”
我的话让沈缘有些意外:“你如何探得陆北寒的实力?”
“他看起来病恹恹的,但身边周围有好多游散的灵气在飘动。”
沈缘眸光一动:“游散的灵气?”
我点头:“天地间最微末的力量来源,修仙不就是将这些灵气汇聚到身体里储存起来吗,然后充盈自己的丹田,提升自己的修为。游散的灵气会聚集在强者或者是有天赋的人身边……”
“这我知道,我是问,你能看见这些灵气?”
“能啊。”我眨了眨眼,这一次,我认真的打量面前的沈缘,我知道沈缘是仙,九重天上的都是仙,所以我从来都没用看灵气的方式去看他们。
我猜到了,纵使他是被劈下来的仙,他周围也一定有很多游散的灵气飘浮,可我没想到……
在我眨眼的这瞬间,面前好似万树梨花开,游散的灵气在他周身翻飞,令我看得睁大了双目。
若说陆北寒身边的灵气是春日里风中的柳絮,那沈缘身边的灵气就好似冬日苦寒地里的鹅毛大雪,席卷着他,让他好似一个风雪中踏来的归人。
他身边的游散灵气好多!
但……
又很奇怪……
“你身边这些灵气为何有红色的?”我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些雪白灵气当中的些许红色光点,“我在神域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
那些光点妖异,透着一股子不祥的味道,与其说是天地间的灵气,却更像是――诅咒……
我还未曾触到,沈缘往后撤了一步,我又一眨眼,面前的游散灵气消失,沈缘仍旧只是站在黑夜中的一个行人。
“小果仙还有这个本事呢。”他说着,嘴角的笑微微收敛了,“之前倒是没想到。”
“你能看到自己周身的灵气吗?”我问他,“你身边有些灵气很奇怪。”
“我看不到,但我一个被天雷劈下来的仙,有些奇怪的灵气也很正常吧。”他道,“算是……我的灵气受伤了?”
我奇怪的打量他,对他的说法不做评论,但同时,我又起了新的疑惑:“你身边游散的灵气这么多,你自己修行应该也很快,你们这个世界,若是修为够了就能飞升的话,你飞升根本不需要我带你呀。”
“我说了嘛,我草木成仙,身边汇聚的灵气多,但吸收得慢呀,得花几万年呢。”
“我也是果子,你可别诓我。”
“你是神域的果子,又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果子。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他说得信誓旦旦,我听得将信将疑,但眼下我也没办法去印证他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不过,不管他说的什么鬼话,经过今夜,我断定这个花蝴蝶是有点秘密在身上的,什么时常下界逛逛,阻挠不适合的人飞升,还封印别人一门之主……
被踢下凡间前,九重天上的仙人说沈缘是相思树成仙,他自天地初诞便扎根九重天,那这花蝴蝶,成仙时间可长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就只阻挠了一人飞升?只封印了一个门主吗?
他做的这事,并不是一个月老该干的活吧。
我打量沈缘,心里想着,这花花蝴蝶,或许远不似他面上看着的这般玩世不恭。
“说说那病恹恹的陆北寒吧。”沈缘岔开了话题,道,“你看见他身边有很多游散的灵气?”
“没你多。”
“那应该也很多。”
我撇嘴:“他是很厉害,搞不好,他以后也有机会飞升九重天呢。”
沈缘闻言,点了点头,只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一路聊着,行至镇外的破庙,进门前,沈缘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能看见灵力,修行一定很快的。小良果,今夜你可打坐试试。找真爱,攒修为,两手抓,两手都不放。”
我望着沈缘,也正色道:“认识你也算有些时候了,你这嘴总算说了句正确的话。”
修行,我正有此意!
在九重天,我忙着抓鸳鸯,没空修行,所以才会丢了金铃就被他们这群仙人欺负。落到人间被沈缘欺负,转头又被陆北寒逼到绝路,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自己没有本事。
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变强!
这一夜,我把绒绒放到我的腿上,开始像以前在隐神树上进食一样,将周围的灵气都捕入我的丹田之中。
一边培养“真爱”绒绒对我的依赖,一边修行攒修为,两手抓,两手都没放。
这是非常充实的一个夜晚。
丹田处灵气充盈,我只觉得比睡了一晚更精神。
我很开心,睁开眼,却目光却意外的触到了一双幽深的眼眸。
我愣了一下,眨巴了一下眼睛:“花蝴蝶。”我问他,“你是刚睡醒,还是盯了我一宿?”
撑着脑袋侧躺在地上的沈缘这才慢悠悠坐起身子,他颇讲究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良果。”
他唤我,没加那个“小”字,我觉得他有算盘要打了。
“你修行一宿,积攒了不少灵气,我看着,很是欣慰,但你想……”他一边说,一边皱起眉头,好似真的在替我操心,“今日你再跟绒绒培养一天的感情,到了晚上,你就要与它表达心意了。这成了,固然好,若没成,你昨夜的修行,不就前功尽弃?努力努力白努力。”
他叹气又摇头,显得很是痛心。
我提防着他,但同时又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确实是这样啊。
和绒绒告白,要是时间重塑了,就要回到了前天晚上,我见到绒绒前的那一眼。那我昨天晚上的修行,就真的白费了。
见我沉思,沈缘真诚的看着我:“我有一个办法。”
我将信将疑的看向他。
沈缘指尖一转,绕出了一圈红线。
我见了红线,一愣:“这不是被我扔了吗!”
“这不是被我捡回来了吗。”他笑眯眯道,“多亏我捡回来了。你看,这不派上用场了。”
我皱眉,嫌弃道:“能有什么用场?绑住了也成不了真爱。”
“你用过?”沈缘挑眉,有些领悟过来了:“陆北腾?哦,那时候啊……”
“总之就是你没用。”
被我嫌弃,沈缘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的:“是绑不成真爱,但是可以绑个契约。”
我挑眉,静静看沈缘表演。
他眸光清朗,告诉我:“九重天八百仙,他们的诅咒只管人间,不管天上。”
“所以呢?”
“所以,我们可以签个契约,再摆个阵,然后用这根红线,把你和我的真身,连起来。”
我挑眉:“做什么?”
“到时候你只管修行,有一部分修为就会自动传到我九重天的相思树的真身上。这一部分的修为,是不会因为时间的重塑而消失的。它会永远存在。”
我琢磨了一会儿,补充:“在你的真身里。”
花蝴蝶微笑着,也补充了一句:“暂存。”
我咋摸了一下:“明白了,假设我的修为是铜板,你这行为就是在九重天上给我设置一个存钱罐,我赚十个铜板,你帮我存一个?”
“正是……”他想了想,“也可以多存一些,不然你这辛辛苦苦赚来的十个铜板,九个都要因时间回溯打水漂了。小良果,你多不容易呀。”
“我是挺不容易,但你也别把我当傻子糊弄。”我抱着手,望着沈缘,“你说的问题是个问题,解法也是个解法,但你别把好处说在前面,契约签在后面,你把契约写出来,我看看。条款若是不合理,十个铜板,我扔了都不给你。”
花蝴蝶脸上的笑又深了些许:“法则之神,真讲公平。”
我也学着花蝴蝶的笑容,拉扯了一下嘴角:“你们谈恋爱的,玩法也挺多。”
第9章
我和沈缘签契约了。
条款约定了如下三条:
第一,从今天开始我在人间修炼所存的灵气,分一半给沈缘的真身相思树。
第二,沈缘仅可将灵气储存于相思树真身之中,不可挪作他用。
第三,当我重回九重天,沈缘要将我所存灵气,如数返还,且理当额外归还我所存灵气的千分之一,以为利钱。当场付清,不得拖欠。
如上三条,双方若有违反,自愿受天雷八十一道,再经人世之苦。
白纸黑字,落笔无悔,我画了押,他签了字。
因为‘良果’二字,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我的名字,这只是我的品相。所以我在契纸角落画下了我山河果的模样,圆滚滚的一个果子,沈缘则在我这个果子旁边写了他的名字,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如刀似刃,并不像一个花蝴蝶的字。
且因契书是他写的,末了他又提了字,我画的那个果子就显得更可笑了一些,就好像在一幅绝世书法作品上,捣了蛋……
我看着这个果子有点不满意,沈缘却拿着契纸在满意微笑:“很好很好,小良果画得还挺生动。”
我轻咳一声:“总之,契约有了,你摆阵吧,把这契书和红线连上九重天去。”
沈缘依言,拿了根树枝开始在地上画阵。
阵法很复杂,他画一会儿又思考一会儿,还会用脚踩掉一些线条重新画一次。
看起来……
“你莫不是在现场研究怎么把红线和契书送上去吧?”我抱着绒绒坐在一旁,觉得不可思议的问,“现造一个阵?”
“唔……”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分心回答我得问题,“这不是因为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么。你我灵力这么少,得把它送上九重天,阵法就得极精确才行,不然送错了就不好办。”
我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我看古神在树下研究一个新阵都要好几天呢,阵法就是偷天地灵气的偷懒办法,哪能你现在用个破木枝……”
“这应该能行吧。”沈缘丢了那根破木枝,然后看向我,“小良果,来瞅瞅。”
我眨巴着眼睛,然后抱着狗小步跑过去了,站在他的阵法前,我左右一瞅……并瞅不出什么花样来,只觉得他的阵法画得精细,用木枝勾勒的线条明明还没有任何灵气催动,就已经开始有游散的灵气往里面聚集了。
看不明白,但我知道这阵法有点厉害。
“你这花蝴蝶,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我不由感慨。
换来沈缘轻轻一笑:“你入阵去。”
我把绒绒放到沈缘脚边,踏入阵的时候,更加敏锐的察觉到了四周灵气的流动,它们纷纷往脚下的阵法中汇去,但速度并不快,如果只是借阵法之力要将红线和契书连上九重天,恐怕要站上几个时辰了。
我左右探看一眼,只见游散的灵气在沈缘那边聚拢的速度要慢了一些。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道,“但我总觉得你脚下那一笔,好像应该画得更长一点。”
沈缘低头一看,他眉梢轻佻,倒也没多言,蹲下身,在我说的地方用手指多添了一笔。
这一下,游散的灵气便好似被海底漩涡聚拢来的鱼群,纷纷被吸入阵中。连带着,四周风起,连我和沈缘的发丝与衣袂都被吹得乱飞起来。
绒绒紧紧靠在沈缘的脚后边,不让自己被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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