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询问道:“一百袋稻米和十枚凤羽玉钱,它中间的差价是多少?”
蓝青色懵了,下意识地道:“五百倍啊。”
姬时看了一眼眼前朴素的商人,对她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很好,资本家还需要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益冒着被绞死的风险,而南凤的商人拿着五百倍的利润,给野鸟一百袋稻米,稻米甚至还没有去壳!
因为太惨痛了,姬时一时间甚至没说出什么话,蓝青色还小心地询问道:“怎么了?头晕?”
姬时按住太阳穴,缓上了一口气,又问道:“你知道你的稻米没去壳吗?”
蓝青色又懵了,稻米不去壳难道不是常识吗?去壳那克重就少了很多啊,这里头可是有钱赚的。
看着商人无辜的脸,姬时因为太生气甚至气笑出了声。
第67章
虽然有些奇怪, 但作为一个黑货商人,除了货源有问题之外,蓝青色的确算得上奉公守法,她确确实实是一分不少交了税。
四国的商税不同, 一般在哪挣钱交哪儿的税, 东凤商业发达, 对商人也比较友好,商税是十税一, 即挣了十成, 交上一成税,这也是很多商人愿意往东凤跑的原因。
北凤商税虽然也低,但北凤排斥外来商人,在北凤挣不到什么钱,自然也没人去。西凤的商税要高不少,是五税一, 南凤的商税最高, 偏偏南凤的商人脑瓜子最活络,所以稍微有些门路的南商都会低价在南凤收购货物,再到东凤贩卖。
姬时在问清楚了情况之后,气虽然还是气,但至少不打算杀人了,毕竟虽然利润离谱,但蓝青色确实是在国法允许的范围内在挣钱。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样的商人,没人管束吗?”
蓝青色有些奇怪,但还是说道:“富贵太过的话, 国主找个借口杀了抄家,这也是每隔几年就有的事。”
她之所以总是维持着朴素抠门的生活, 也是怕露富,难道真有人在有了钱之后还愿意对自己这么狠吗?为了活命而已啊!
至于说少赚点钱,小富则安……不可能的,不可能不赚钱的,不铤而走险,把脑袋放在绞绳里,那还叫商人吗?
姬时也是无语,野鸟可以算得上最底层的人群,平民尚且能因为钱款不均去官府告状,野鸟不能。她们抛弃了作为人的身份流落在野外,和黑货商人交易也只是为了果腹,就这样了还要被压榨利润,得到的稻米都没去壳。
姬时沉沉地看着蓝青色,忽然问道:“假如让你来管商业的话,你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蓝青色差点没骂出声,她最开始以为遇到了高手,接着在姬时杀人的眼神下以为自己遇到了劫匪,现在她感觉自己遇到的是疯子。
她看了看自己,两米一的大个,再看了看姬时,一米八几的矮子,虽然从来也没动过手,但她感觉自己优势很大,正琢磨着要怎么控制了这疯子的行动,姬时就察觉了,伸手按住了蓝青色的肩膀。
力若千钧!蓝青色一下子就老实了。
没等姬时再问一遍,她连忙点头哈腰地道:“做生意嘛,分个上家下家,货源统一定价,再不然就联合起来办个商行……您想叫哪家不吃亏,这都好商量的事!”
姬时对很多行当都是一知半解,她盯着蓝青色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按着她的肩膀丝毫不见松,就这么按着她出了小院。
直到被按在财政部的办公厅里,蓝青色才发觉自己好像搞到大人物了、不,是大人物搞到她了。
姬时把人移交给朱元璋后就离开了,差价的事蓝青色已经答应补上,等她从财政部这边下了班就会派人送粮,姬时没溜达多久就又回到了野鸟聚集的山林里,她也要继续打包兔毛。
早秋时节,盛夏余温未褪,一支拖家带口的队伍艰难行走在山林间。
这是一支颇为怪异的队伍,寻常野鸟是不带家眷的,男子无法飞行,带上了只能在地上行走,非常累赘,一般有地盘的野鸟群落也许会收容一些男子,但还在逃亡路上的野鸟拖家带口就很少见。
中午阳光炽烈,为首的野鸟看了看天色,开口道:“大家坐下歇歇吧,五娘去探探路,找找附近的水源。”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年轻女子应了一声,解开松垮的外袍,内里是一身羽裙。她很快化为一只漂亮苍鹰飞向天穹,没多久就缩小成一个点飞远了。
有男子轻叹道:“要不是为了我们……”
为首野鸟立刻斥道:“一家子说什么胡话?难道丢下你们,我们就能好过了?”
没人再出声了,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休息,虽然知道已经逃进了别国境内,以南凤对外的软弱姿态,肯定不会再派人来抓他们的,可众人还是满面愁容。
为首的野鸟抬头看了看天空,心中悲怆,低声喃喃道:“国之将亡,如巨木将倾,飞鸟远走,不知归期。”
她的眼神忽然坚定起来,怒对天穹喝道:“妖孽在位,国将不国!忠臣良将一一被害,连我这老朽之身也容不得,老天有眼,那就看看这异日是不是我宿云终结这南凤国祚!”
一大家子都被这声怒吼吓得不敢说话,直到苍鹰一声啼叫,是飞去探看水源的五娘回来了。
宿云这才收敛了情绪,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问女儿道:“情况如何?”
宿五娘一边系上外袍,一边欣喜地道:“娘,这山里有一伙野鸟,水源也多,咱们先过去喝口水,再去看看这些野鸟收不收人,要是运气好,说不得今天就能安顿下来。”
宿云看了一眼家中男孩们,她带的不光是自己的夫郎儿女,还有两家已逝故交的孩儿,不带走也没法子,总不能看着他们沦落风尘。原本都是玉叶金枝,即便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逃亡也只是狼狈了些,还是能看出本身的姿色。
她有些忧心地蹙起眉头,没做野鸟之前,她一直觉得野鸟就是山匪流寇的代指,即便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遇到野鸟,她也还是第一时间担心家中男眷的安危。
虽然担忧,但宿云还是点了点头,众人先去水源边上喝了些水,随身带着的水囊都给灌满,这时也用不着去找野鸟了,这片水源原本就是人家的取水地。
宿家人说明来意,几只野鸟打量打量她们,也注意到了夹杂在宿家人中间的几个年轻男子和两个没长成的少年,不由奇怪。
野鸟中间的姬时则是抓了抓脑袋。
她大概对名字里带个云字的人都很敏感,而且仔细看看宿云,总觉得眉眼之间带着一股让她欣赏的正直凛然气,这不像一只野鸟,反倒像是微服私访的青天父母官。
好吧……没有父母官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野鸟们群聚吃饭的大食堂里,宿家人围着简陋的桌子坐成几圈,没有一个男眷是单独坐的,都被强壮的女子夹在中间,然而不管是男女老幼,一大家子的吃相都是一致的,犹如风卷残云,一时之间只能看到这些人埋头干饭干出了一种悲壮的气势。
宿云六十多岁的人了,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干饭就一盘咸菜,她伸手要盛第四碗的时候,姬时还是忍不住拦了拦,“老人家,再吃会撑坏的。”
宿云其实也觉得肚子里撑得难过,可看着白花花的米饭就是忍不住,姬时于是给她打了半碗米粥,宿云感谢了一声接过碗,溜溜喝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直到撑得坐不住,宿云才看着这么多天就吃了这一顿饱饭的家人,痛哭了起来。
野鸟首领基本上都是跟过黎命的,几乎没人不认识姬时,所以姬时上哪入伙都很简单,最多带一封黎命的推荐信,但这一家子南凤的外来野鸟想加入进去就不是一句话的事了。
此地的野鸟首领不是皮毛换粮食的那一个,姬时在要到了一百车粮食的补偿之后就又换了一家野鸟入伙。这一家居住在辽阔山林里,仍旧是打猎为生,不养兔子不卖皮毛,每年跟着黎命弄粮食,弄完粮食就打猎,然后自己种种菜,最多拿肉食去和山下村民换盐,属于更封闭的一伙野鸟。
要是光一群外来野鸟想入伙就罢了,大家都是野鸟,可宿家偏偏还带了十来个男子,野鸟们最怕这种累赘,又不是什么大群落,养这么多不会飞的男人,看宿家人这幅警惕的模样就知道……嗯,大概没法和他们生蛋。
事实上野鸟是把生存需求放在第一位的,那点繁衍的小需求其实很多小群落野鸟是没有的,最多仲春之月的时候假装好人家的鸟出去勾搭勾搭男人。
野鸟首领不大乐意接收这些人,招待一顿饱饭已经仁至义尽。
姬时看着失望的宿家人,尤其是痛哭过后显得面无表情的宿云,抿了抿嘴巴,把野鸟首领拉到一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
宿家人紧张地看着那两只野鸟窃窃私语,最后那野鸟首领很勉为其难地道:“既然是小七求情,那你们就留下来吧,这里住的地方很大,但吃饭就得干活,你们自己的男人自己养活。”
宿家人这些天风餐露宿的,哪有不愿意的?宿云生了五个女儿三个儿子,就算是大女儿也才四十出头,正是壮年,哪有养不活自家男人的道理。
这一大家子就这么留了下来,倒不是野鸟首领大发慈悲,而是姬时说了,这些人她想等自己离开的带走,这期间衣食住行都由她包揽了。
夜晚,宿家人在大通铺上睡得横七竖八,宿云披衣起身站在窗前,忽然看到天空上一颗流星划破夜空。
她双手合十,闭目许愿,然后一睁眼就看到窗外凑过来一张好奇的脸。
老人家冷静地抄起了墙角的扫帚。
第68章
姬时到底还是没被追着打, 屋里就是宿家一大家子人呢,宿云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无声和姬时对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举起双手后退, 一双鹰目冷厉至极。
其实姬时也冤, 她是出来起夜的, 小解完顺带去河边看了看睡前下的渔笼,这会儿手里还提着两条扑腾的鱼, 举手时冰冷的鱼尾巴就在她脸上胡乱地拍。
直到退了有一段距离, 姬时才压低声音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的。”
她提着鱼准备回去的时候,正好就看到窗前站着个人,夜里无聊难得见个醒着的人,她下意识地就凑过去了。
宿云冷哼一声,姬时忽然想起了霍哼哼, 她紧紧抿着嘴巴, 避免自己在这么严肃的老人面前笑场。
姬时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鱼,伸手把鱼递过去,宿云眉头一皱刚要拒绝,就听姬时很娴熟地道:“给孩子的,熬点汤补补,秋天不贴膘冬天很难熬的……我来都来了。”
给孩子的,来都来了,这话具有一种神奇魔力的,即便是宿云都被迷惑住了, 只好无措地接过了鱼。
姬时笑着指了指门口的大水缸,住在山林里的野鸟都会常备一些水源在住处, 防止失火,宿云把鱼放进水缸里,一回头却发现姬时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宿家人就喝上了热腾腾的鱼汤,一碗鱼汤下肚,仿佛这一路上的疲惫都被洗去了。
宿家确实带着孩子,分别是十岁的小少年周期和十二岁的宿语,宿语是宿云长女的儿子,是她的孙辈,而周期则是她故交之子。
故交满门抄斩,只剩下这个没长成的孩子被送进官坊,宿云决定带上一家老小逃亡时,凤皇旨意还没下,她让自家最小的女儿五娘去官坊点了周期出来。路上又听周期说官坊中还有一位杨家的兄长,宿云亲自冒险折返回去救人,又带上了昔日故亡好友的孙子杨慕。
南凤的官坊是非常有名的地方,其实就是官府经营的倌馆,和普通皮肉场所不同的是,这里的从业人员大多是罪臣家眷,昔日高高在上,一朝落难就遭万人践踏,很多人受不了这样的苦难而选择自尽,活下来的人背负了更多。
现在这任南凤皇在位,官坊的规模进一步扩大,昔日用来惩治罪臣家眷的地方,成了忠臣良将的梦魇,朝堂上稍有不慎得罪奸佞,罗织几项罪名就是满门祸事。倘若只是身死也就罢了,这世上铁骨铮铮不怕死的人很多,可自己死去还累及家眷受辱……许多人就能忍受下去了。
宿云的好友,那位杨家的当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家人,在进言痛陈奸佞罪行之前,就为全家买好了送行药。杨慕那时在庄子上养病,仆役们不忍告诉他真相,只是给他的汤药里掺下毒,可这个还有几分顽皮的青年早就偷偷不喝药了,全浇给了屋里的盆栽。
宿云年纪大了,在朝上也没那么显眼,她其实很明白,奸佞当道是国主有亏,哪有那么多奸人蒙蔽凤皇视听?无非是奸佞迎合了凤皇的喜好,从而对忠臣良将越看越不顺眼罢了,这其中的权柄争夺,党同伐异,岂是臣子间的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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