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巩桐轻轻颔首,唇角一弯,冲他露出了得体的微笑。
她余光瞟着旁边冷若寒霜,薄唇紧紧抿起,不发一言的江奕白,不由庆幸刘秘书的适时出现。
否则让她和江奕白两两相望,独自对立,别提多尴尬。
江奕白估摸也觉得杵在这里有些别扭,收回视线,跨动纤细笔直长腿,大步走去了另一边。
巩桐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地抓了两下衣摆,琢磨片刻,上前和刘秘书说:“谢谢你每天帮我点的餐,每一道,我都特别喜欢。”
这位细心周到的秘书办事能力确实叫人刮目相看,她分明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饮食喜好,以及胃病情况,他每每擅作主张的点餐,总是能恰好到处地刺激味蕾,安抚作乱的胃部,让她想要多吃几口。
闻此答谢,刘秘书面上无懈可击的灿烂笑容却不着痕迹地发僵,像是有完全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料峭寒风对面呼啸,迫得他连本能的眼睫眨动都变得笨拙,不太自然。
他忐忑地转动眼珠,飘向附近的江奕白,心下的求救之意如潮水汹涌,却悲催地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唯恐会被近在迟尺的巩桐瞧出端倪。
江奕白颀长的身姿暂停在距离他俩四五米的地方,玉白莹润的指尖拨弄一片翠叶子,小弧度侧过头,给了他一个清冷平淡,自己领悟的眼神。
机敏的刘秘书福至心灵,忙不迭把目光全部定向巩桐,饱含诚挚与底气:“不客气不客气,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巩桐打量周遭,礼貌道:“这个项目最迟下个月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不再算是江/氏的半个职员,你千万不要再给我订餐了。”
江奕白站去一处才完工没两天的花园,指腹一一划过饱满硬挺的叶片,长睫低垂,扇落的小片暗影恰如其分掩饰了眼底的变幻莫测。
忽而触及到一个带刺的品种,指尖渗出鲜红,他亦浑然无感。
“这个啊……好的好的。”刘秘书镇定自若地回,内心却是截然相反的兵荒马乱。
他后背寒毛直竖,每个细胞每块肌肉都不安地绷紧,生怕巩桐还会蹦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言语。
他那位一向我行我素的江总莫名其妙拿走了他的工作号,又没提前和他串过供,他要是接得牛头不对马嘴,等下回集团,会不会被生吞活剥?
幸亏巩桐的话头停止于此,再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转身去忙工作。
绕场巡视一大圈,巩桐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班长。
她盯着屏幕犹豫几秒钟,快速走去一个僻静的角落接起来:“喂班长。”
“今天星期六,你应该休息吧?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有兴趣一块儿去看吗?”班长言语间的笑意明显,轻松地询问。
“抱歉,我没有。”巩桐不假思索地回,“班长,我们平常都忙,你也不用再找我了。”
大家都是一点既透的成年人,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班长自然秒懂,不尴不尬地打了几句哈哈,潦草结束了通话。
可算是解决掉近期的一桩心头事,巩桐小小地呼出一口气,放下手机,掉头要往回走时,冷不防地见到了江奕白。
日光斜照,婆娑树影于风中摇晃,他孑然挺立在半明半昧的交线之间,姿态罕见地紧绷,一瞬不瞬瞧着她。
巩桐心头骤然收缩,水灵灵的鹿眼茫然无措地眨了两次。
猝不及防的,江奕白低声开了口,也是今天这场不期而遇,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高中确实很美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巩桐不明所以,眉心难免蹙了一下。
江奕白天资聪颖,自幼对诸多事件游刃有余,此刻周身却破天荒地萦绕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性感的薄唇张了张,喃喃自语似的:
“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会更关注你。”
哪怕就是依照现状,她也是他在肆意妄为,专注自我的年少,最为关注照顾的异性了。
但此刻回顾,江奕白仍然觉得不够,至少没能想方设法,在她烂漫无邪的那两年,留下一页非同凡响的篇章。
当时的懵懂情愫何其纯粹珍贵,他或许穷尽一生,也取代不了。
又一阵夏日的清风徐徐而起,裹挟园中的青青芳草,糅杂数缕淡雅的木质香,不动声色地熨帖焦躁,抚慰心绪。
继而狂风乱舞,轻而易举卷动了加倍的迷乱与恍惚。
巩桐孤零零地置身于风暴之眼,仰头望向江奕白深邃瞳仁中澎湃的复杂与愁苦,呼吸急促,心跳如雷。
他那句话仿若缥缈梵音,携同这场从十五岁,两人的初见开始,从未有过一刻停歇的夏风,在她耳畔阵阵回荡。
巩桐顿时生出一种尽数自以为是的坚持都会分崩离析,再也强硬不下去的感觉。
——
江奕白别墅这个项目在新的一个月迎来尾声,另一边,林宇飞和岳姗大肆张罗的婚礼也进入了倒计时。
两人的性格太好玩,这些年结交的朋友多在北城,加上岳姗举家搬了过来,婚礼便选在了这座见证了他们一路跌宕,分分合合的锦绣华城。
林宇飞的妈妈会从国外飞回来参加的缘故,王洁不方便出席,巩桐用不着在婚礼上陪她,却是提前在微信上,收到了一个人的央求。
【桐桐,我想去参加林宇飞的婚礼,你可以带我不?】
不用特意去看备注信息,也猜得出是宁筱萌。
将近十年的暗恋,能够沉淀积压出怎样一份难以形容的厚重,巩桐最有发言权。
她忧心地拧起眉心,玩笑性地敲字回复:【不是去砸场子的吧?】
宁筱萌:【当然不是,我就想亲自去瞧上几眼,好彻底死心。】
巩桐清楚这是她的执念,低眸思忖须臾,答应了。
林宇飞和岳姗所筹划的这场隆重婚礼,大肆地广邀宾客,可以说是来者不拒,她多向他们要一张请柬,不算难事。
因此婚礼当天,巩桐一早便和宁筱萌汇合,一道前往酒店。
下车后,望向一眼可见的喜庆婚礼指示牌,宁筱萌莫奈何地盯着巨幅海报上的俊男靓女好几眼,急促呼吸一大口,胆怯地挽起了巩桐的胳膊。
像高中课间出行一样。
更像是在层层迭起的晃荡浪潮间,紧握一个支点。
遵从惯例,新郎和新娘双双站在宴会厅门口,喜迎宾客,收受礼金。
林宇飞和岳姗无不衣着盛装,搭配的发型和妆容精细华丽,并肩而立,来往宾客都会真心实意地送上祝福,夸一句登对。
宁筱萌却似是心虚,远远瞟见他们的时候就低下了头,愈发沉重的脚步好比不断堆积的铅块,行尸走肉一般地机械跟上巩桐。
林宇飞显然不记得有她这一号人,待得她们走近,大咧咧笑着问了巩桐一句:“你朋友啊?”
巩桐明显觉察到宁筱萌挽住自己胳膊的指节紧了几分。
“嗯,最好的朋友。”她匆忙点下头,给完两人份的贺礼,快速带着宁筱萌进了宴会厅。
远离迎宾处,巩桐担心地看向好友,轻声说:“如果你很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和我说,我们走。”
婚礼现场布置奢华大气,大量采用了岳姗钟爱的厄瓜多尔玫瑰,其刺眼的赤红艳烈,反衬得宁筱萌面色更加苍白生硬,仿若一具灵魂离体的空洞躯壳。
她绵软无力地颔了颔首。
林宇飞包下的宴会厅无比开阔宽敞,足以容纳上百桌,每桌上面摆放了名单,各个宾客需要对号入座。
巩桐带着宁筱萌穿行在各大圆桌之间,还没见到自己最为熟悉的姓名,先遇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今日的江奕白将作为林宇飞的伴郎,造型同样正式用心,高大劲瘦、肩宽腿长的身形完美撑起一套纯黑色西服,深邃锋利的五官经过化妆师细致勾勒,处处不动声色地彰显过人锋芒。
不过随意一瞥,他给人的感觉便是快要喧宾夺主,势头盖过新郎。
好在他对自己的外形条件应该相当有自知之明,刻意低调,默不作声、目不斜视地经过一处处嘈杂人声,步伐分外匆忙。
直至遥遥望见巩桐纤瘦的身影,江奕白波澜不惊的眸光微微闪动,不由自己地减缓了脚步。
双方视线防不胜防地在空中撞上,巩桐无意识地扇了两下眼睫,局促而无措。
江奕白约莫瞅出了她的彷徨踟蹰,浅色晶亮的瞳仁淡了几分,很快收回眼,有条不紊地沿着既定方向行径。
巩桐也迅捷别过脑袋,拉着宁筱萌去找位置。
婚礼流程大同小异,林宇飞和岳姗都不是喜欢当众煽情的人,删掉了一系列容易催泪的环节,却保留了讲述两人的初次相识。
岳姗换了一条性感妖娆的修身鱼尾婚纱,头戴接近三四米的头纱,高举话筒站在舞台中央,落落大方地分享:
“现在回想起来十分神奇,那会儿我们才念大一,过年的时候,蓉市一个山坡坡上,开了全市唯一一家滑雪场,我和朋友约着去玩,无意间遇见一个小女生闯了祸,撞倒了他暂时放在一边的滑板,小女生胆子太小,见到他买完东西回来,吓得直哆嗦,想去扶滑板又不敢,我看不过去,替她顶了。”
巩桐对林宇飞和岳姗的不打不相识有所了解,但不清楚详情。
她听得马虎,全程关注一旁的宁筱萌,见她此刻眼底的情绪再度汹涌,随时可能激烈喷涌。
岳姗当场睨了对面人模狗样的林宇飞一眼,高声道来:“谁知道他是个炮仗脾气,完全不能忍受别人碰到自己最爱的滑板,我俩大吵了一架,不过他长得实在不赖,刚好在我的审美点上,后来我就死皮赖脸地追他咯。”
台上的林宇飞笑得坦率轻佻,颇为得意,台下起哄不绝,欢腾的掌声接连炸开。
独有宁筱萌如坐针毡,捂着嘴巴蹭起身,一声不响地跑了出去。
巩桐愕然,后脚跟上。
跑出会场的最后一刻,她入耳了岳姗豪爽的感叹:“能和林宇飞走到此时此刻,我最感谢的是当年无惧无畏,奋不顾身的自己。”
整家酒店都被林宇飞包了场,关于新郎新娘的横幅海报隔几米就有,无不充斥喜宴的痕迹。
宁筱萌视而不见,咬紧后牙槽,强忍胸腔源源不断的酸涩,奋力狂奔,却发现无路可去。
最终在随后赶来的巩桐的建议下,躲去了车上。
“桐桐,其实她说的那个小女生是我。”宁筱萌缩坐在汽车后排,一把抱住巩桐,呜咽道。
巩桐一惊,没想到还有这种内幕。
“是我胆小如鼠,不敢站出去,更不敢明目张胆地追着林宇飞跑。”宁筱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那本来是我可以让他认识我的机会,是我自己畏手畏脚,选择了缩在后面。”
巩桐默然,她不知道如果当年情形变化,宁筱萌无所顾忌地勇敢一次,林宇飞还会不会和岳姗相识,他们三个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宁筱萌死死搂紧她,哽咽到断断续续:“你,你千万不要学我,只要你还喜欢,还喜欢他,就一定要大胆地上,想,想那么多干什么,今天在一块儿就成,不要,不要等到……”
她越哭越大声,几度失语,巩桐却在她没有讲出的半句话里,如被会心一击。
在耳畔疯狂叫嚣的,还有过年时,岳姗轻松吐出的豁达言语。
“谁叫我喜欢他啊。”
“冲这一点,我啥都忽略不计了。”
宁筱萌很少哭,却一哭就停不下来,最后甚至哭到浑身脱力,疲惫地睡了过去。
巩桐小心翼翼把她的脑袋放去椅背,下车锁好车门,打算去知会林宇飞、岳姗一声,再开车带她回去。
如何料到被他们精简过的婚礼流程依旧繁多,巩桐重新进入宴会厅,流程还没结束,正好碰上收尾的扔捧花环节。
林宇飞和岳姗肯定早就商量好了,直接抛给了江奕白。
江奕白缄默站在他俩后方一两米的偏僻角落,面对砸来手上,超乎意料的花束,有些茫然。
最会活跃气氛的司仪大步走来,把话筒递给了他,含笑说:“接到捧花的人马上就会走桃花运,迎来属于自己的婚礼,江先生,你此刻有什么想说的吗?有没有哪位女士,让你立刻想要把这束寓意幸福美好的捧花,转送给她?”
江奕白握紧了手上造型庄重华美的捧花,若有所思盯了好半晌,隐匿在耷拉长睫下的眸光顷刻间闪烁变化了千万个轮回。
倏忽,他抬起无可指摘的绝艳面庞,轻微牵动唇角,回了个神秘莫测,难以琢磨的笑容。
等到流程走完,巩桐遥遥瞧见江奕白并没有紧跟新郎新娘,回到后台等待敬酒,而是径直跨下了舞台,仰起纤长白润的脖颈,一边谨慎避让宾客,一边举目四望。
应该是在找谁。
不多时,江奕白别有一番韵味的琥珀色双眸游走于满场热闹,喧嚣人潮,不偏不倚地定格向她。
他手持捧花,坚定地朝她走来。
第48章 表白
巩桐从地下车库进来以后, 有意挑了一个人迹罕至,无人在意的角落观望等待。
真是难为江奕白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于集聚了一千人左右的偌大会场将她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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