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巩桐靠近防盗门,无意识探出去的指尖不小心触及门板,感受到金属与生俱来的冰冷时, 她猛然清醒, 往后撤退了两三步。
她不能。
不能纵容本性多去看他几眼, 更不能给他开门。
门外的江奕白按响门铃半晌,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也不着急离开。
他应该担心会打扰左邻右舍,再按了两次便止住了这个徒劳的动作。
江奕白退远两步, 硬挺脊梁脱力般地微微弯曲, 贴上一侧冷冰冰的墙面,迷惘无助地安静等待。
他偶尔偏过脑袋, 神情复杂地瞥一下漆黑猫眼。
透过渺小的空洞, 和他那双天生精妙的琥珀色眼瞳隔空对上, 哪怕明明知道这只是单方面的注视,巩桐的心跳依然乱得厉害。
她惊到后退, 下一秒又不由自已地凑上前看。
如此反复数次,连她都在暗骂自己矛盾别扭。
江奕白出来得似乎有些匆忙, 衣衫单薄, 走廊时而有风穿过,吹得他额发微乱, 衣角轻晃。
头顶昏沉发旧的声控灯明明灭灭,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这个理应阖家齐聚,和乐融融的欢庆节日,更显落寞凄凉。
巩桐看得眼眶发酸,难以控制地心软了。
她快速握上门把手,用力转开,艰涩地出声:“你快回……”
劝说的话没有来得及完整讲出,江奕白在见到她开门的刹那,整具颓废的皮囊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灵魂,黯淡双眸陡然转亮,大步上前,展开双臂把她搂入了怀中。
巩桐难免一惊,下意识地要推开他,却率先感受到他反复蹭在颈边的酥麻和温暖,听见他用喑哑嗓音瓮声瓮气地说:“我好想你。”
他所用的力气实在太大,高大健壮的身形压下来,将娇小的巩桐紧紧包裹,似是顺便抽走了她满身的气力。
她伸出去阻止他的双手绵软地僵在半空,终究慢慢放回了原处,没有落去他身上。
久违的清爽木质香再度萦绕,巩桐放纵自己贪婪地嗅了片刻,闷堵地闭了闭眼,缓声吐出:“进去吧。”
一男一女在门口拉拉扯扯终归不太好,万一再被哪个邻居撞见,保不准会有闲言碎语。
闻此,江奕白牢固圈在巩桐腰上的虬结臂膀终于愿意松开,可又怕她出尔反尔,骤然跑掉,转为牵起了她的手。
他宽大有力的手掌在巩桐的记忆中,素来踏实温暖,当下却透出了异于寻常的冰凉。
巩桐心中微动,眼帘低低落下,阻挡自眼底涌动而起的酸胀与心疼,让他去客厅沙发坐下,倒来了一杯热水暖手。
江奕白接过水杯,见她在半米开外的位置落座,蹭起来凑了过去。
瞧见彼此长大宽松的外套紧密贴合,鼻间缭绕她发梢散发的花果甜香,江奕白充盈双眸的惴惴不安才稍微散开,连续喝下了大半杯水。
忽而,他的掌心逐渐回暖,放下水杯,注意到茶几上搁置了一盒没有拆封过的月饼。
江奕白一眼认出,那是下午他拜托外卖小哥,连同她的晚餐一并送过来的。
“我学着烤的,油和糖都减半了,味道还可以,试试吧。”
江奕白熟稔地拆开月饼盒,取出一只莲蓉蛋黄口味的,用配套的刀具一分为四,递给她其中一份。
巩桐静静看着他每一个举动,共他一起分食月饼,也算是陪他过了这个中秋。
“还有其他口味,”江奕白拿起另外一只,“这个是滇式的,咸口的,要不要再尝尝?”
见他如同没事人一般,企图抛却糟糕记忆,粉饰太平的模样,巩桐沉重深呼吸一口,出声打断:“江奕白,你以后别再来了,我们……”
过去三天,她把自己关在家里,翻来覆去地思索,已然有了决断。
她原本打算过完节日再联系他告知,此刻不得不提前说了:“我们就这样吧。”
江奕白眉头立马蹙起,放下那只酥脆的月饼,表面维持的云淡风轻一扫而空,语气焦灼:“什么叫就这样?”
巩桐脑袋侧去一边,不敢对上他宛如湍急洪流的深沉双瞳,措辞更加直白:“分手吧。”
江奕白俊逸面颊上所剩无几的温度一降再降,断然拒绝:“不可能。”
他迫切拉上了她的双手,悲戚又诚挚地说:“对不起。”
巩桐迷茫地回过视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道歉。
“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做得还不够好,让你没有最基本的安全感,失去同我长久走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江奕白一股脑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语速偏快偏急,生平第一次红了眼眶。
巩桐没曾想过他会首先低头道歉,他那天晚上的火气分明灼烫显著,直窜上了天灵盖,压都压不住。
她以为他那般骄傲,受不得一丝委屈与欺瞒的一个人,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了。
巩桐胸腔极速堆积了强烈的憋闷淤堵,难受得眼眶湿热,使劲儿摇头:“不,不是你的错。”
“这些天我思考了很多,我知道我家里存在很大的问题,我已经在着手处理了,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江奕白不自觉团着她娇嫩的双手,似乎只有彼此摩擦出的热度真实传导,才能叫他体会到些许慰藉。
巩桐不禁抿起唇瓣,睫毛不知所措地颤动,没有给予回应。
江奕白眼中澎湃的焦急又一次加倍增长,主动退让了一大步:“你只是想和我玩玩也可以,只要不分手。”
沙哑声线送出的字字句句饱含卑微的请求,不惜低到了尘埃。
巩桐内心深处揪着在疼,无论是昔日校园里面,纵情妄为的恣意少年,还是现如今脱离天真稚气,纵横商场的江总,都不该如此低声下气,忐忑惶恐。
“但你要知道,我没有想和你玩,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是认真的。”江奕白越讲越急,像是觉得两人此时的距离仍然遥不可及,直接把她拉入了怀中。
“我妈现在对你还不够了解,邀请你去家里过中秋,肯定存了其他心思,我怕这种情形下带你回去,会让你遭受欺负。”
巩桐被他紧紧搂住,同样也是靠去了他的身上。
她如何不清楚他的实际用意?
否则兰馨特意赶来告诉她的时候,她也不会直接点破她绝对不是真心实意。
只是那晚和江奕白争执时,巩桐大脑被猝然猛烈的可怖情绪支配,话赶话地脱了口,伤人又伤己。
江奕白微凉的下颌隔着衣料磨蹭她的肩膀,脸颊贴上她的皮肤,“我从来没有和谁表过白,在一起过,缺乏经验,可能我以前爱逗你,说一些话的时候显得不太认真,但我是真的想要娶你过门,确定喜欢你的时候,就在开始想了。”
他对她总是免不了一种源自生物基因本能的劣根性,无可抑制地想要全方位地强势占有。
从身从心,从世俗上的名义。
听见他满含赤忱讲出的最后一句,巩桐眼眶集聚的潮润再也按耐不住,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淌下的两行水渍滴去了他的衣衫,加深色泽。
耳闻她细细的抽泣声,江奕白慌忙松开她,双手捧起她布满泪痕的脸颊,暖热疼惜的吻从左眼处落下,一寸寸沿着泪水流淌的方向,移向嘴唇。
他吻得比任何一次都要轻柔慎重,犹如对待一件得来不易,稍有不慎就会四分五裂的珍惜古物。
对于他猝不及防的亲近,巩桐经过一秒钟的错愕后,罕见没有推脱躲闪。
她依从体内高涨叫嚣的本性,进一步仰高下巴,抬起双臂,闭眼缠上他的脖颈,生疏缓慢地回应。
两人这一吻算不得激烈晃荡,却分外缱绻缠绵,细微的水渍声震动旖旎空气,良久持续。
半晌后,巩桐和他分开,双颊灼热地靠上他的肩头,气息不匀地吐字:“对不起。”
她万分清楚,自己欠他一句道歉:“我是对自己没信心。”
她总会潜意识认为自己还算不得优异,不够配他。
江奕白指尖穿过她绵密顺滑的发丝,一下下抚摸她轻薄的后背,不假思索地笃定,“我们乖乖是最好的。”
巩桐蓦地一惊,一直以来,只有血肉至亲的爷爷奶奶和王洁会这样叫她。
“你不要这样叫。”巩桐从他舒适的怀中蹭起身,揉着红透的耳垂说。
“为什么?”江奕白去年在舞会,无意间听见王洁唤她乖乖,觉得特别可爱。
“就是不行。”巩桐耳朵更觉炙烤,难为情地说。
江奕白手臂重新揽上她纤柔腰肢,故意凑近她耳边,逗她羞恼:“乖乖,乖乖……”
巩桐的双颊和脖颈骚得通红,打开他不老实的手,起身退去一边,找借口催促:“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江奕白见她如此迅捷地要赶自己走,压根连具体几点钟都不屑于去看,他才不肯依从:“整整三天没见了,我得补回来。”
巩桐自觉对他有所亏欠,语气禁不住放软,好商量地说:“明天再补。”
“不行。”江奕白强硬回拒,嘴一撇,露出了半真半假的委屈,“今天可是中秋,我回去,家里只有我一个。”
他一走,巩桐何尝不是形单影只?
她漂泊异乡多年,最是明了在这种家家户户都是欢声笑语的热闹节气,孤零零的感受。
可是……
“这里没你的换洗衣物。”巩桐小声说。
他之前来住的那晚,只留下了一套夏季睡衣。
见她终于松口,江奕白莞尔一笑,“这还不简单?”
他马上找出手机,喊人送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门铃再次被人按响,江奕白前去开门,从来人手中接过了一些物件。
巩桐后脚跟过去观望,好家伙,他们送来了大大小小三四个行李箱。
她清透的鹿眼瞪成圆溜溜的,诧异盯向江奕白,怎么有种他打算在这里长住的错觉?
第61章 同居
日历悄无声息翻到崭新一页, 日头尚未挣脱粘稠夜色的束缚,辽阔天际仍是一派迷蒙暗沉。
巩桐昨天晚上的水喝得有些多,难得起了夜。
睡意尤重的她双眼半睁半眯, 迷迷糊糊掀开被子走下床, 转动卧房门把手,出去找卫生间。
客厅一角搁放落地灯,此刻灯组亮度调至最低,散落一地暖柔的黄。
借由这份算不得明亮清晰的光线,巩桐不至于摸黑绊倒, 同时也注意到了沙发上鼓起的一团。
和平常孑然一人, 安静整洁的屋中出现了莫大不同, 意识晕乎的巩桐不由愣住,陷入短暂的讶异失神。
她睁大双眼, 望向那团愈发清楚的人影,昨夜的记忆徐徐涌现。
江奕白留宿在这里, 和她共处一个屋檐下的决心不可撼动, 他把四个大小不一的行李箱推进来,暂且安放在客厅边角。
不等巩桐提出质疑和反对, 他率先强调:“我就歇一晚, 睡沙发。”
巩桐瞅向那一大堆行李, 很难相信他的话:“你只住一个晚上,用得着拿那么多东西吗?”
“他们理解错误, 一块儿拿来了,我也没办法。”江奕白原地打开一只行李箱, 脸不红, 心不跳地回。
巩桐:“……”
不过好在江奕白还算说话算话,没有在到底睡哪里这个问题上再耍心机, 此刻规矩地穿着睡衣,平稳蜷缩在沙发上,一床薄被从头盖到尾。
出租屋里的这组沙发是房东够买的,使用面积狭窄,皮质和软度欠佳,巩桐平时都不爱坐。
江奕白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高大体型和它着实不搭,一截细长的小腿不得不垂挂在外面,鲜明对比制造出了强烈的违和感。
准确点儿说,巩桐这套逼仄紧凑的出租房容纳他一个住惯了开阔别墅的娇矜少爷,都太过寒碜,难以匹配了。
偏偏江奕白本人不以为意,非要留宿,睡得安然。
巩桐混沌的神智逐渐回转,揉了两下惺忪的眼角,上完厕所回来,正好瞅见他睡得不再老实,轻薄被子被他踢到了一边,大半身子都显了出来。
她才发现,江奕白看似穿得一丝不苟的对襟睡衣实则散开了好几颗纽扣,约莫是睡散的。
她以前穿类似款式的睡衣时,早上醒来也时常这样,于是后面换成了套头的圆领。
江奕白纽扣这一散,伴随沉稳呼吸微微起伏,肌肉轮廓饱满的胸部暴露了十分之九,磊块分明的腹肌半遮半掩,两条紧致的人鱼线深邃延展,没入裤头,轻而易举引起无限遐想。
两人在一起以来,每每旖旎缠绵,巩桐都是处于下风的一方,没有真切见过他的身形线条,眼下猝不及防撞了个正着,她为数不多的困倦顷刻间烟消云散。
巩桐无意识颤了颤眼睫,心慌意乱地收回视线,急步往卧室走。
然而睡熟状态下的江奕白愈发不乖,再次飞起一脚,直接将被子踢去了地上。
初秋的昼夜温差明显大过了仲夏,晚间的室内气温较低,离不开棉被的温暖慰藉。
巩桐余光瞟着江奕白露了那么多的身子,没来由记起他去年不知道照顾自己,烧到意识模糊的可怜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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