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温温连忙顿住脚步,看向一旁的珍珠。
珍珠明显也感到惊讶,无声地冲她做了个口型,是二娘子?
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又朝石亭靠近几步,将身影匿在了竹影中。
石亭中果真是林清清,与她站在一处的正是宁轩。
清晨的竹林太过安静,静到两人的谈话声可以无比清晰的传入林温温的耳中。
“三娘心思单纯,定不是故意有违礼数,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提前叮嘱她,还望三郎不要怪罪于我。”林清清嗓音温婉,仪态大方,根本没有半分小女儿家的娇嗔,一看便是高门大族出来的贵女。
宁轩听后,浅浅一笑,“礼数是用来约束自己的,而非旁人,三娘昨日并无不妥,那身红裙也很适合她,至于二娘子,更是没有错处。”
“便是三郎不怪罪,我也将赔礼的东西带到了。”林清清说着,将手中食盒递到宁轩面前,“我听兄长提起过,三郎在江南时对毕罗甚是想念,所以昨日便特地做了一些羊肉毕罗,不知合不合三郎胃口?”
宁轩原本还有些迟疑,听到是羊肉馅儿的毕罗,脸上的小笑容肉眼可见的深了几分,他含笑接过食盒,道:“有劳二娘子费心,不妨直说,外出这两年,还当真是极其怀念这上京的毕罗。”
“三郎不是在江南待了许久吗?”林清清好奇道,“谁人都道江南的点心甜美精致,三郎没有吃到合胃口的?”
宁轩解释道:“那些点心初尝时的确令人回味,可时日久了,难免会觉得甜腻,如今我是半分甜口的东西也吃不进去。”
“那还真是巧了。”林清清掩唇轻笑道,“我做的正是羊肉馅儿的,还放了胡料,当真是不带一点甜的。”
两人之间的谈话气氛越发愉悦,最后一起笑着走出石亭。
而竹影后的林温温,情绪却已然跌至谷底。
珍珠没敢出声,等那两人的身影彻底看不清楚,才试探性地小声问:“三娘,那咱们这透花糍……”
“不送了!”林温温目光落向珍珠手中的食盒时,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宁轩阿兄根本没有怪我,而这透花糍,他、他……”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他已经吃腻了!”
“没事的,没事的,”见自家娘子眼尾通红,珍珠心疼地出声安抚,“是那宁三郎没有口福,这么好的透花糍,旁人不吃咱们留着自己吃!”
“我才不要吃呢!”林温温直接转身朝小路上走,且一边走,还一边气急败坏道,“把它给我扔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这破透花糍了!”
“好好好!”珍珠jsg也顾不得心疼,忙将食盒搁在地上,转身去追她。
清晨的竹林僻静幽雅,顾诚因与青才正在小路走着,便听到前方似有女子在争吵。
顾诚因习惯避人,便停了脚步,青才快走上前,去探探究竟。
他看到珍珠提着裙子从一片竹林后跑了出来,而在她身后的草丛里,还搁着一个精美的食盒。
青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跟了上去,“珍珠,你的东西忘记拿了!”
珍珠急着去追林温温,听到喊声也没有理会。
青才却以为是她没有听见,跑过去将食盒提起,扬声就追了上去,“珍珠,你的食盒!”
珍珠生怕这食盒林温温看到,立即回过头朝青才摆手,“别别别,你小点声!”
青才不知何意,一面往前追着,一面又将那食盒捧到面前,“我、我是给你送东西……”
珍珠彻底无语,“哎呀,你赶紧拿走啊!”
“拿走?”青才不由一愣,脚步也跟着放慢。
珍珠怕他还要追来,根本没有多想,直接应声打发,“对对对,给你了,给你了,拿走吧!”说完,她又回身去追林温温,“娘子,娘子等等奴婢!”
“给我?”青才彻底停下脚步,他顿了一瞬,恍然大悟,“哦,这是要送给我家郎君的吗?”
正在追林温温的珍珠没有听清,只知道身后的青才终于没有再跟上来,便头也没回,随意应了一声。
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路尽头,青才这才反应过来,提着食盒又快步朝回走。
绿竹下,少年身影笔直,手中端着一本书册,他浓眉黑眸,专注又认真,便是小路上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都未曾让他有半刻的分神。
“郎君!”青才提着食盒,气喘吁吁地朝他咧嘴一笑,“这是三娘送给你的!”
作者有话说:
毕罗也作“饆饠”,是唐朝流行的小食,类似于馅饼。
第6章 第六章
◎她羞了◎
顾诚因神情微顿,眸光落向面前食盒,问道:“里面是何物?”
青才只光顾着高兴,连三娘子送了什么都还不清楚,他赶紧将食盒打开。
上好的青花瓷碟中,整整齐齐地放着六块点心,这些点心形如花朵,每一块都无比清透,连里面馅料都能看清,且只是开盖的短短一会儿工夫,便有一股淡淡清香向外弥漫。
青才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点心,却知这点心是费了极大心思才能做出来的,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问道:“郎君可知这是什么点心?”
顾诚因眸光怔怔落在食盒内,半晌后沉沉道:“不知。”
嘴上如此说,心中却十分清楚,这盒中的点心名为透花糍,是他幼时最喜欢吃的茶点。
还记得娘亲第一次做时,不知是从何处得的方子,将自己关在灶房了一整日,等出来后捧着那晶莹剔透的小东西,喊他过来尝。
他喜欢吃甜的,自幼便是如此,不然娘亲也不会总去灶房鼓捣茶点给他。
迎着娘亲满怀期待的眼神,他笑着对她说,“好吃,娘做的我都爱吃!”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五六岁的小孩子一口气将那碟中的透花糍全部吃光了。
原本以为,十多年过去,他早已不记得那日的场景,却没想那些遥远的记忆竟在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他看到娘亲在他头顶上轻轻摸了摸,眉眼弯弯的朝他笑。
“傻孩子,吃这么多作甚,娘明日再给你做便是了。”
可就在此时,那把染血的尖刀似乎再次朝他劈来,娘亲脸上的笑容顷刻凝结,毫不犹豫地扑到他身前,在利刃穿过胸膛之时,她竟忽地朝他扬起了唇角。
“别怕,娘……娘在呢……”
她知道,她家的小郎喜欢笑,也知道他喜欢看她笑,在她最后的时刻,她只想让他记住自己的笑容。
他知道的,顾诚因知道的。
宽袖中的双拳紧紧握住,遂又松开,又握住,又松开……
最终,他还是用阴郁强压住了那些不断翻涌的情绪,沉着脸从青才手中接过食盒,慢慢朝林中走去。
青才想问他何时去和三娘子道谢,可见他这般神情,哪里还敢开口,只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正堂里,林温温整个人都蔫了。
她趴在案几上,将脸扭到墙那边去,不让旁人看她难过的模样。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越难过的时候,越听不得身边人的宽慰,不然会觉得更加委屈。
珍珠不敢说话,只是坐在一旁垂眸守着她家可怜的小娘子。
主仆二人自是没有留意到,顾诚因进来时,手中提着的正是她们的食盒。
顾诚因落座后,将食盒搁在了身后,慢慢抬眼看向那个娇小的背影。
她似乎在难过,也可能是在生气。
为何如此?
顾诚因眉宇微蹙,然很快便意识到,这些都不该是他要想的事情。
他蹙眉更深,展开书册,取出笔墨开始抄书,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且抄书可以让他摒弃杂念,静心凝神。
也不知过去多久,当他再次抬眼时,堂内的学生已经来齐,宋先生拄着筇竹杖缓步入内,众人起身行礼。
坐下时,他又下意识朝那身影多看了一眼。
今日堂间休息时,林海一起身,便认出了宁轩案旁的那个食盒。
原本还想打趣一二,谁知宁轩根本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坦白道:“这是你妹妹的手艺,你也来尝尝。”
卢家兄妹一听,也喊着要尝,不过正堂是读书的地方,不得用膳,几人便起身朝旁间去。
宁轩走了两步,见林温温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又退了回来,问她,“三娘,可要一起过去尝尝?”
“谢谢宁轩阿兄,不用了。”小女娘声音又细又软,却不知为何透着一丝沙哑。
莫名得惹人心疼。
宁轩顿了顿,语气比方才还要温柔,“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小女娘这一次没有开口,只那头垂得更低,发髻上的簪子摇晃了几下。
这是不想说的意思。
宁轩不便强求,只是暗暗叹了口气,果真是两年不见,小女娃长成了小女娘,有了自己的心思,若是从前的温温,受了委屈怎会不愿与他说呢。
晌午一散堂,林温温便立即咬着牙根站起身。
今日她心中着实不快,原本要给宁轩阿兄道歉,不但没有道成,连辛辛苦苦做的透花糍也没有送出去,万不能再被林海逮到,又挑她错处来怪责。
林温温今日是头一个离开扶云堂的,所以并未听到林海望着她仓皇而去的身影时,当着众人训责出的那句话。
“跑那么快,生怕别人不知她不喜读书,这个三娘真是……”
顾诚因的急咳声打断了林海的话,他一面掩唇咳着,一面提着食盒朝外走。
等他出来,林温温还未走远。
他今日的确是要道谢的,只是不能在此处,毕竟身后还有那么多眼睛看着。
回凌云院的路上,林温温瞧着廊道幽静无人,终是忍不住,委屈巴巴道:“宁轩阿兄肯定很喜欢二姊做的毕罗,不然为何还要同旁人分享?”
也不等珍珠回话,林温温自己便开始发起牢骚。
“我就不明白了,那个羊肉毕罗,有什么好吃的,一股羊膻味儿,闻得我头都要晕了,怪不得先生今日讲的东西,我一个字都没记住,想来就是被那膻味熏的!”
其实这等勋贵人家,对仪容尤为注意,平日只要进过食,都会清口洁齿,便是羊肉有膻味,也不会真的沾染到能将人熏晕的地步。
林温温的这番话明显就是带了情绪,趁周围无人便故意乱诌。
“那毕罗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有什么好炫耀的,我……”
一道忽然闯入视线的身影,让林温温的话音戛然而止,脚步也即刻顿住。
来人上前一步,朝她行了一个平礼,道:“今日在此特地等候,是想对三娘子道一声谢。”
廊上莫名其妙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林温温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
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个顾家表兄,的确生得极为俊朗,那年轻儿郎们皆不喜的苍色长衫,穿在他的身上,倒显出了清风明月之感。
可即便如此,林温温还是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她不敢多瞧,便连忙垂眸,心道应是昨日给他送药的缘故,干笑道:“不必谢,表兄身子早些好才是要事,若那些药喝完,还没有好利索,不用和我客气,我再给你买,总之,你那咳疾,得赶紧治好了。”
提起他的病,林温温就开始忧心,生怕和顾诚因面对面而站,被传了病气。
说完话,她便垂下头,便暗暗憋住气。
以为顾诚因说完话就该走了,可他不仅没走,还又开了口,“不只赠药一事,还有今晨的透……”
顾诚因还未说完,喉中又开始发痒,林温温小脸已经憋得通红,她实在要憋不住,一听到顾诚因咳嗽起来,彻底害怕了,什么也没说,直接拉珍珠快步朝廊下跑去jsg。
顾诚因不明所以,一面掩唇轻咳,一面还想挽留她,试图将话说完,“是那,咳、透……咳咳,透花……”
然而青才却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语气中隐含激动地对他道:“郎君莫要说了,那三娘子好像是……是羞了!”
“羞?”顾诚因讶然。
青才眉眼含笑,在自己的脸颊上敲了一下,“不然三娘子的脸为何会那般红?”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你不要过来啊!
第7章 第七章
◎怪怪的◎
顾诚因原本只想按照应有的礼数,对林温温表达谢意,并未想旁的事情。
经青才这样一说,他才意识到三娘子方才当真是脸红了,且还一直垂着眼睫不敢看他。
这样的情景顾诚因是经历过的,只因他的这张脸的确生得好看,光是西市几家铺子里帮活的小女娘,每次看到他都挪不开步,有胆大的,甚至直接拦了他的路,做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她们的脸颊,无一例外,通红无比。
方才的三娘子……似乎也是如此啊。
顾诚因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微眯着眼,又朝那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看。
一回到流景院,青才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我就说三娘子平白无故为何要对郎君这般好,敢情是对郎君动了心,这可怎么办啊?”
刚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青才很是兴奋的,三娘子的美貌可是名动上京的,他家郎君自也不用说,两人往那里一站,实实在在一对儿璧人,看着万分养眼。
可回来这一路,他越琢磨越觉得害怕。
“三娘子可是二房独女,冯娘子将她看得那般贵重,断然不会应允的啊!”
青才走进屋,将书袋挂好,一边打水洗手,一边忧心忡忡地摇起头。
“我记得话本里就有这样的事,小娘子爱慕郎君,可家里不允,两人情比金坚,最后只能约定好一道私……”
“青才。”顾诚因幽冷的声音将那“逃”字给堵了回去。
青才有时便会这样,想起某些事情,就会自己碎碎念,也是这院里太过冷清的缘故,顾诚因也不会阻他,偶尔也会挑一两句回应。
只他今日,越说越过分了。
顾诚因面容沉冷,一字一句对他道:“这些话,日后不可再提。”
林府的规矩青才是知道的,不得妄议主子,方才他那些话,若是让旁人听去,轻则一顿板子,重则被人牙子发卖。
到底是圈在小院里太久了,有时候脑子一热,便没有反应过来。
意识到自己失言,青才连连保证,日后不会再提。
可当他目光扫过食盒时,还是心里憋得痒痒,他想问里面的糕点吃完,要不要将食盒送回去。
他看看顾诚因,又看看食盒,最后干脆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扭头就跑了出去。
眼不见,心为净。
顾诚因也是如此,从这日之后,他晨起都是踩着点去扶云堂,散堂后便头一个收拾东西离开,除了偶尔还会听到卢家兄妹嬉他两句以外,基本上和任何人都没有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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