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片慈父之心,臣妾明白。”小陆氏想了想说,“太子妃不能轻易立,不若先纳一两个侧妃。如此,可全了陛下慈心,也有人能照顾太子起居。”
闻言,洪文帝若言所思,“皇后此言倒是有理。纳两个侧妃也好,如此梓潼泉下有知也能安心几分。”
他口中的梓潼,指的自然是元后,也就是小陆氏的亲姐姐大陆氏。
“皇后可有人选?”
小陆氏表现得越发温婉柔和,摇摇头道:“还是陛下为太子选吧,臣妾便不掺合这件事了,免得被误会。”
“你是嫡母,为太子选妃天经地义,谁敢误会?”洪文帝冷了脸,“皇后不用推辞,这侧妃一事,朕便交给你了。朕也相信你的眼光。”
小陆氏有些犹豫,半晌,终是点头:“那臣妾先选出几位淑女,届时再呈给陛下。只是不知太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是夜,皇庄。
今日是十五,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正是难得一见的好月色。然有心欣赏这等美景之人,却没有。
晏长裕边喝药,边听顾决的汇报。
“殿下,宫中方传来消息,皇后提议为您选侧妃,陛下也已同意了。”虽然此事还未公开,但宫中也有他们的眼线,晏长裕想知道此事自然不难。
闻言,他脸色未变,只沉默地敲着桌面,眸色淡淡。
在场的除了顾决,常文、陈文业等人都在。
听闻此事,便有一幕僚道:“此事未尝是一件坏事。侧妃不同于正妃,殿下娶了,也不会有太多影响。”
便是侧妃,也必定是选家世不低的贵女。这些女子的母家,便天然与东宫联系在了一起,也算是助力。
“如此,殿下既可以巩固势力,也可以早日诞下子嗣,可谓两全其美。”
太子妃之位不能轻易动。
以陛下的心思,怕是不会这么快便为殿下选正妃。殿下已然及冠,迟迟不成婚,定也要惹来非议,所以陛下同意为殿下选侧妃也正常。
其他皇子都有了家世不凡的正妃相助,势力自然大涨,于殿下可不利。
晏长裕依然未说话。
橘黄色的烛光下,他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眉目间的病态也更加明显。然即便如此,也无人敢小觑他。
在场之人都算是心腹,自然知道殿下的手段。
一时无人说话,都安静地等着晏长裕开口。
良久,晏长裕收紧了手指,淡声道:“静观其变即可。”
静观其变……殿下这意思难道是默认了?殿下……愿意纳侧妃?
在场之人大部分都松了口气,唯有常文、顾决与陈文业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地垂下眸。
第29章 承认
“殿下夜深了。”
书房外, 常文轻轻叩了叩门,提醒了一句,“您的身体还未好, 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嗯, 安置吧。”
晏长裕放下手中的公文, 手撑着桌案站了起来。虽然他掩饰得不错, 但常文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 自然没有错过他站起来时,那一瞬间的摇晃。
他心中一紧, 忙上前,伸手欲扶殿下。
“不用了,孤可以自己走。”晏长裕却是挥开了他的手,抿了抿唇, 面色沉凝地出了书房。
走动间,他左腿的无力一览无遗。
晏长裕走得不快, 但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坚定、很稳,一步接着一步,没有让任何人扶着, 只凭自己回了房间。
常文在后面看着,心中颇不是滋味。
殿下自来如此, 不愿让别人看见他脆弱的模样。常文心中一叹, 沉默地跟了上去。好在一路有惊无险,顺利地到了卧室。
见此, 他这才松了口气。
因着晏长裕生病, 常文本是准备守夜的,不过被晏长裕否了。
“下去吧, 不用守在这里。”他摆了摆手,淡声道,“孤说了,孤还没有那么脆弱。不过是一场风寒而已,两日便好了。”
哪里是风寒那么简单!
明明是——
然看着殿下面无表情的面庞,常文却不敢再提,只能应道:“那老奴便先下去了。殿下有吩咐,叫老奴一声,莫要强忍着。”
也就是他伺候晏长裕多年,资历老,感情不一般,所以才敢说这些话。
晏长裕嗯了一声,应了。
“对了,”就在常文转身的刹那,身后晏长裕忽然又开了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往后莫要再与顾决等做那些多余的事。孤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消沉。”
常文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这才知道,原来殿下知道了他们私底下做的事。
“既已退了婚,那便不应再有任何瓜葛。她不愿,孤亦然。”他声音淡淡,带着一股子薄凉之意,“到此为止的意思,可明白?”
“是老奴自作主张了,请殿下责罚。”常文立刻跪在了地上请罪,只犹豫着没有应下这话。然抬头,对上了男人冷冽如霜的眉眼,他心口一紧,须臾,到底还是应了一声,“老奴明白了。”
“下不为例。此次便罢了,若有下次,孤不会轻饶。”晏长裕捏了捏眉心,似有疲倦,“下去吧,孤休息了。”
“是。”
常文出了房间,小心把门关上了。他到底是不放心,便叫了两个年轻的小太监在门外不远处守着。但凡殿下有事,必即刻来报。
如此安排了一通,他才带着担忧退下去了。
*
屋里安静了下来。
除了外面的风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虫鸣声,世界变得无比寂静。常文出去后,晏长裕并未躺下,而是吹了灯,坐在床沿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
如今虽已入了四月,天气渐热,但到了夜里,还是阵阵凉意。为了通风,窗户并未管得很严,而是留下了一点缝隙。
凉风顺着此钻了进来,让屋里的温度也跟着下降了不少。
晏长裕只坐了一会儿,身上便凉了不少。
“咳……”
他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只不过刚咳了一声,他便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掩住了那刺耳的声音。
守在外面的两个小太监,因担心被他发现,故不敢守得太近。两人又只是普通人,耳力只是正常水平,自也没听见这刻意压抑的咳声。
咳了几声,晏长裕本来冷白的面庞便染上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意,太阳穴和喉咙都越发疼。
他蹙了蹙眉,喝了点水,暂时压下了那阵痒意。
自成年后,晏长裕便很少生病了。无人比他更看重自己的命,他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所以除了计划需要,他极少生病。
因此倒是一时忘记了,生病竟是一件这般难受的事。
晏长裕褪下衣裳,终于沉默地躺下了。
伤腿很疼,身上也很不舒服,他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躺下去不久,许是身体太累,竟慢慢睡了过去。
这晚,他终于还是做梦了。
梦里是他与卫元朝还未成婚的记忆,那些记忆,竟充满了不少欢乐。
腿疾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所以晏长裕从未着急过,自然也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落魄。
他逐渐长大,洪文帝却逐渐老去,近两年,洪文帝更是生了两次大病。
这事情并未向外公开,便是小陆氏怕是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唯有早有所准备的晏长裕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年轻有为的太子,便是曾经宠爱或者愧疚,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无法影响到他自己的地位上。
一旦察觉到了太子对他的威胁,逐渐老迈的帝王自然而然便会生了忌惮。
或许他并不是想要废了太子,却不妨碍他打压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即便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会影响属于帝王的本能。
天家本就无父子兄弟,只有成王败寇。
晏长裕一察觉到洪文帝的不对劲,立刻便将计就计筹划了那场坠马。如此,他可以暂时先淡出,也能让洪文帝注意到其他人的野心。
他的儿子可不止一个,皆都正值盛年,野心勃勃。
卫元朝是这场计划中的唯一例外。
……讨厌她吗?
似乎也不是。
元朝郡主之名在京中如雷贯耳,他当然听过,何况她还出身镇国公府,是卫震的女儿。
这样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不注意?
况且,他还早就见过了她。
在很多很多人之前。
他救过她。
晏长裕当然记得。他想,卫元朝也记得。
人都喜爱美丽的事物,无论是物还是人,只要是足够美,便会引得他人多关注几分。
他亦然。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殿下,我心悦您。”那是卫元朝第一次向他表白,直白又热烈,“我嫁给您好不好?”
世间要求女子贞静婉约,当内秀含蓄,如卫元朝这般胆大的女子便显得尤为离经叛道了。
那是个阳关灿烂的日子。
天气极好。
她身着一身桃粉色衣裳,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仰着头,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其实看出了她的紧张与不安。
虽然她努力表现得勇敢,但晏长裕受过特殊训练,习惯性的观察来到他身边的人,无论是敌是友,他都务必要做到至少八分了解。
算起来,他们真正的接触只有一次,便是多年前,他无意中救她出来的那一回。从那之后,两人再无任何交集。
所以,谈何喜欢?
若是真喜欢,那这喜欢也未免太廉价了一些。
晏长裕自是不信。
他垂首看着面前的少女,刚刚及笄的年纪,被家里百般呵护着长大,被养得天真烂漫,这般小,又怎会懂喜欢?
是以,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淡淡回了一句,“郡主的心意,孤心领了。往后还是莫要再说这些玩笑话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得都是真的!”
闻言,少女急了,跺着脚不满地反驳。
晏长裕只冷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着她胡闹。
他以为少女的勇气和玩闹到此便结束了。却不想,不久,那小姑娘竟真的求来了一张赐婚圣旨。
得知消息,晏长裕的第一反应是烦躁。
他曾以为那是厌恶的开始。
自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卫元朝更是光明正大地朝东宫跑。没多久,便在东宫混熟了。晏长裕好几次听到东宫的人谈论,与外界不同,其实东宫里不少人挺认同这位外姓郡主。
“郡主其实挺好的。”
“对啊,长得漂亮,活泼可爱,也从不乱发脾气,比宫里的那些娘娘可好多了。”
“是啊,也不知是谁乱传的谣言,竟说郡主嚣张跋扈,我瞧着,分明是那些人嫉妒郡主,所以故意抹黑她。”
“反正我挺喜欢郡主的。如果郡主真能嫁给太子殿下,成为东宫的女主人,那其实挺好的。”
“我觉得每次郡主来了,咱们东宫都敞亮了不少!”
除了他,其实卫元朝从未讨好过东宫里任何一个人。当然,以她的身份也不需要。但有些人或许天生便讨人喜欢,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站在那里,多笑笑,便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开心了。
再多接触几次,更是能引得不少人喜爱。
“哎,这事儿我们可做不得主,还是得看太子殿下。”
“……殿下当真对郡主不动心?”
“谁知道呢?应该是不喜欢的吧。”
“殿下不是喜欢陆姑娘吗?”
“你真觉得殿下喜欢陆姑娘?若真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没见多上心?若是我遇到喜爱的姑娘,那是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能见到她的。”
这话一出,方才说话的人也闭嘴了。
若真这般算,那太子殿下可能更喜欢公文吧。
“就算不喜欢陆姑娘,那也不会是喜欢郡主吧。”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咱们也跟着殿下不久了,殿下是怎么对待自己不喜之人的?”
“……当然是想法子赶走,若是赶不走,自然就要给点教训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姑娘向殿下示爱,但殿下心硬如铁,从未有过半丝怜香惜玉,通常都是直接拒绝了。
若姑娘还要纠缠,殿下可从未客气过。
但元朝郡主缠的这么紧,殿下也就冷冷脸,偶尔一句重话,也不过如此。殿下可从未动过郡主一根头发丝!
这些都是发生在东宫的事,卫元朝不知,其他人也不知。晏长裕听见了,也未曾放在心上,他自己的心,他自己最明白。
这些记忆,两世都一样。
晏长裕分不清如今梦见的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从未细想过,如今,再回顾这些记忆,曾经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一点点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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