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静干笑两声,“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人家来,自然是为了华仁。”
祁渥雪耸肩,“那谁知道呢,反正如果是为你,以后肯定就会被揭晓啦~”
“...”林逾静抿唇,沉默以对。
“那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你从前关于可可西里的那段事吗?”那可以称得上,真正篆刻进她生命的羁绊。
是,生与死。
“还是不了。告诉他只是徒增他的担心,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而且我俩...”林逾静顿了顿,话锋一转,“反正,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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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小会议室,陈京澍在一份为青海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个人捐献一千万的单据上,签上了林逾静的名字。
“陈总,怎么签的是小林同志的名字?”贡嘎杰布站在一旁问道。
早在陈京澍来之前,他们还以为是华仁集团,或是陈京澍个人。
“不是说藏羚羊是来自天族的神灵吗?我想通过捐款,给这个倔强的小姑娘积些福。”她太爱说自己命如浮萍的话了。
而这话,落在他心里,就像尖刀利刃。
她说自己命薄,那他就把牵绊进她命运里所有的东西,都牵绊上重大的含义。
“小林同志,是个命苦的丫头。”贡嘎杰布不免沉思道。
“她在可可西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陈京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皱问道。
贡嘎杰布点头,“何止是不愉快,小林同志差点死在无人区。”
“您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
第55章 过往
“那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 你从前关于可可西里的那段事吗?”祁渥雪的声音落下,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安静起来。
林逾静捧着《可可西里保护情况介绍》白皮书, 却再难看得进去一个字。
记忆的大门打开,将她拉回到三岁那年的寒冬。
俗话说,冬天就是老人的槛。
林奶奶终于还是没熬过那个春节,按照老家的规矩,林大国必须赶在年前将母亲下葬。
陈燕彼时怀了二胎,就留在城里。
整个葬礼只有父女二人,林大国负责安排下葬事宜,林逾静就跪在棺材前哭。
来来往往的老少无不被这个奶呼呼又水灵的小姑娘,哭的两眼泛红。
但其实只有林逾静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奶奶伤心地哭, 而是恐惧地哭。
这个老太太在照顾她的三年里, 几乎每天都要和她说:“你爸妈去城里打工不带你, 就是不想要你。女娃娃在这山沟沟里最不值钱,当初就该捏死你。”
“你等我老太婆死了, 你就真成小乞丐了。”
她想, 奶奶死了,她真的要成没爹娘养的小乞丐了。
谁知那天她哭得太凶,不知谁红着眼眶对着林大国随口说了句,“你这闺女真懂事, 长得也漂亮。长大了,准能嫁个有钱的好男人。”
林大国没读过书, 直接将这句话曲解成:她准能嫁给一个有钱的好男人, 然后换一笔彩礼钱,给他那个还未出生的儿子娶媳妇儿。
于是, 林逾静被林大国带回到了城里。
当时在离开的大巴车上,她还很不服气地在心里想:老太婆, 就知道你骗我,我爸妈不可能把我丢掉。
结果到了城里,李燕根本没有让她进家门,揪着林大国的耳朵张口就骂,“非要多带一张嘴,家里很有钱吗?”
夫妻俩人在屋里嘀嘀咕咕说了两个小时,她才终于进了那个两居室的出租屋。
只是温馨的次卧不是她的,而是留给她弟弟的。
尽管他还没出生,尽管他一直到六岁才自己一个人睡。
林逾静被丢在了漏风的阳台,一直住到她被高中以特长生身份录取,唯一向学校提出的要求就是免费提供宿舍。
而在从前的日子里,她耳朵里听到的全部都是李燕和林大国对她的不屑和贬低。
“你弟弟是男孩,只有你弟弟才能传承我们林家的血脉。”
“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付出这么多,你以后就该嫁一个有钱人,然后要一笔彩礼钱给你弟弟娶媳妇儿。”
“供你读完初中还不够吗?”
“读什么大学,18岁是嫁人最好的年纪,我们还能多要点彩礼。”
“研究生?你做梦,等你再读三年就26了,在村里那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
林逾静拉着行李箱,眼眶含泪,那是她第一次崩溃,“所以,三岁那年你让我进门,就是可以换一笔彩礼钱给林逾延娶老婆是吗?”
李燕叉着腰,破口大骂,“不然呢,闺女都是赔钱货,都是给别人家养的。”
林逾静倔强又愤恨地反问,“妈,您也是女孩!”
李燕先是愣了下,随即便甩给她一耳光,“高三那年让你不要读,非要继续。浪了一年,我看脑子彻底疯了。”
林大国坐在沙发上一根烟一根烟的抽,“你走不了了,我已经收了青海一家牧户的钱,他们儿子腿瘸了,所以便宜你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平时只能收四万的彩礼,这次我收了十万。”
林逾静推开李燕,“你们谁收的谁嫁,我走就是了。”
谁知她还没迈出家门,就被林大国一拳打得眼冒金星。
再醒来,就是手脚都被麻绳捆着,李燕和林大国正把她往一辆面包车上丢。
“你们这是贩卖人口!”
“我是你爹娘,养你这么大,你就该听我们的。”
那一刻,林逾静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牲畜,随便就被主人买到了屠宰场。
或许,她还不如牲畜。起码牲畜有吃有喝,她从来都是自己下课后沿着路边捡饮料水瓶和纸壳卖钱换取吃喝,否则就要挨饿。
再坚韧的人,在这刻都有种灵魂破碎的感觉。
她想,自己也许就是很差劲,所以才会从小到大同学、老师都讨厌,永远都被各种人抛弃。
唯一视她如珍宝的,还被她伤得遍体鳞伤。
所以,去往青海的一路,她都心如死灰地躺在后车厢。
或许,她的命运本该如此寥寥草草。
只是途径青藏公路时,她看到一群身着红色马甲的大学生们,在为了几只藏羚羊过马路阻拦过往汽车。
林逾静又觉得,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凭什么要和牲畜做比较。
她才不要被那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毁掉,绝不能放弃已经考上的研究生,她要有大好青春和前途。
林逾静开始哀求林大国,“爸爸,我也可以为你和妈妈养老,能不能别把我卖了。”
林大国直接便对着窗外啐了一口,“放你娘的屁,你一个闺女迟早是要嫁人的,但凡你女婿一个不乐意,你连娘家都回不了,我们可不指望你。”
“那我发誓不嫁人,这辈子都不恋爱,只赚钱养你和我妈,好不好!”那时的林逾静无助破碎到,只要林大国答应不卖掉她,让她继续读书,可以依他一切条件。
“你不嫁人,以后住在你弟弟家,你弟媳妇肯定是要嫌弃的。”
“那我就自己买房子,或者租房子住在外面。”
“少放屁了,歇歇吧。当初你出生没直接把你扔山里,还养这么大,你就感天谢地吧。”
林逾静悲愤交加,质问一句道:“我在你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算累赘,一文不值的累赘。当初就不该让你读书,真是老话诚不欺人,女孩读书多了,脑子就读傻了。”
林逾静叹了一口气,彻底放弃说服林大国。
她侧身躺倒,开始悄悄在车里寻找能帮她逃跑的东西。
最后,她看到一把林大国用来干活的刀片。
只是刀片距离她太远,林逾静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林大国中途忍不住去上厕所,她才终于找到机会去割断绳子。
林逾静跳下车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她先是想在青藏公路上拦一辆车,可所有司机看到她满手满身的血后,无一人敢停靠。
然后她又想沿着青藏公路去找那群志愿者,可是也难保林大国不会原路折返。
林逾静摸了摸口袋,连手机都被林大国给收走了,更是想报警都没机会。
她迷茫看着眼前的荒凉草原,心一横,跑了进去。
那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踏进的正是被人们称为“生命禁区”的可可西里无人区。
六月中旬,还是藏羚羊从冬季栖息地向夏季栖息地迁移的季节。
天上是成群的乌鸦,草原上,还有埋伏好等待狩猎的野狼。
但比这两种还怖人的,是开着车追过来的林大国。
走投无路,应该说的就是她。
或许是老天慈悲,让林大国的车轮陷入沼泽地内。
他不得已,只好也徒步去追。
林逾静跑了一路,又在这个高海拔上,喉咙里的血腥味已经涌到了她口腔里。
甚至因为缺氧,双眼已经逐渐模糊。只看到不远处圣洁的白,像发着光的神灵。
林逾静绊了一跤,摸到了软绵绵又温热的毛,随后被发着光的神灵围在了中间。
她就趴俯在地上,耳边是羊叫声,狼嚎声,还有男人骨肉被撕碎的声音。
林逾静也在感觉到温暖后,一点点恢复视力。
她就亲眼看着,林大国同她一样绊倒在地,只是飞快被几头狼咬住脚踝脱离羊群。
他拼命挣扎与逃跑,换来了狼群的撕咬。
他喊着:“女儿,爸爸错了,你也让那群羊救救我呀!”
林逾静那时只知道自己被一群藏羚羊围在中心,她的旁边全部都是刚出生的小羊羔。
小羚羊踩在身上并不疼,但只数多了,就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她并不是因为仇怨不救林大国,而是她自己也想求一份救赎。
那之后很久很久,她的梦都是从差点卖掉自己的亲生父亲的车上逃跑,下一刻便眼睁睁看着他被狼群撕碎生吃的恐怖场面。
最后,又会在几声枪鸣中,解脱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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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工作人员,我们是不允许破坏生态的,所以即使面对狼群对藏羚羊群的狩猎,我们也只能观察记录。”贡嘎杰布回忆起那天。
“不过那天,刚好有百校联盟的志愿者拿着相机拍摄。他们先是发现了狼群正在撕咬一个形似半截人身的可疑物,再是发现藏羚羊群为保护小羊羔时,围成的防护圈中心趴着一个女孩。”
贡嘎杰布还记得林逾静被救出来时,白色的长裙染满了鲜血。
之后几天也都处于失语状态,无论谁问她话,都只呆呆看着远处的草原。
“唉。我还是第一次见,亲生父亲为了十万块钱的彩礼钱,把女儿卖了的。说句不该说的,他死有余辜。”
陈京澍听完全部的故事,心脏突然泛起一阵抽疼。
他原本有想象过林逾静的原生家庭环境恶劣,但怎么也没想过竟会丑恶到此地步。
“您别告诉她,我向您打听过这件事。”
贡嘎杰布点头,“好,放心吧。也希望你能让小林同志幸福起来。”
贡嘎杰布也忘不了,第二年他再见到那个曾经破碎到几乎要死去的姑娘时。
她就扎着高马尾,满脸青春洋溢的笑容,对他说:“贡嘎杰布大叔,我要为了报答藏羚羊的救命之恩,成为它们的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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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上午的学习,林逾静久久才缓过神来。
她刚起身回头,就看到陈京澍站在她身后。
“你和站长聊完了?”
“聊完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
陈京澍跟在她身后,只是刚走没两步就突然抱住了她。
她整个人便陷落进一个温热的胸膛内,陈京澍的唇贴在她耳畔,声音低沉又沙哑,带着心疼的无力感。
“静静,我心脏突然好疼,让我抱你一会儿。”
第56章 坚定
“心脏?”林逾静听到陈京澍的话, 根本顾不得思考他突如其来的反常行为,“你的药呢?”
边说, 林逾静边伸手去他衣服口袋里摸药瓶。
陈京澍半是沉笑,抓住她两只手,叠放在心脏处,“现在不用避嫌了?”
“你快别闹了,在这里犯病的话,可是很严重的。”
见林逾静变了脸色,陈京澍才急忙解释道:“已经吃过了,放心吧。”
“真的吗?”林逾静扶着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还皱着眉抱怨道:“你们陈家也真是的, 明知道你有心脏病, 还派你来可可西里。”
“都是嘴上说心疼你, 爱你。早知道,我就...”话说一半, 林逾静才意识到自己严重失态, 差点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你就怎样?”两人再相逢,林逾静总是端着清冷镇定的架子,更不要说像刚刚那样,活似一只气鼓鼓的河豚为他打抱不平。
陈京澍抿着一抹坏笑, 期待她给出一个回答。
林逾静正了正神色,甩开他的手, 说道:“你既然和站点谈完工作了, 就早点回去吧。”
陈京澍耍赖的往她怀中一倒,头刚刚好抵在她肩胛内。
他像是很难受, 但表情和脸色又和以往每次犯病的模样不同,更像是一个在撒娇耍赖的小孩。
“静静, 你就让我待在你身边吧,赶我走才是要我的命。”陈京澍的话一向直白,今日的语气更是真挚,就连灼热的气息都像是透过了衣服布料,穿透进人心里。
林逾静微微叹了口气,脑海里还有祁渥雪今日对她的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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