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春弓极长极重, 岁雪挽弓时咬牙用尽全力，双臂的皮肤被扯破了大半, 握紧在弓臂上的手不断地开裂，银亮的弦割破手掌，鲜血汩汩流下。
忘春弓血迹斑斑，如枯枝上绽出红梅。
“你没有把握。”万行野笑了下。
回答他的，是凝聚在弦上的一支见天地长箭。
岁雪不爱走险棋，却总是被一次次逼上绝境，只得拼上一切来试。
“没能亲手杀了昭英，是我最大的遗憾，今日杀了你，勉强算作弥补。”万行野手中剑光大绽，飞身杀向岁雪。
岁雪眼中有一人一剑化身流光疾速袭至，霎时间天地风起云涌，耳畔传来低沉压抑的啸声，似战场上兵戈声动、风雷怒吼。
杀意冰冷，仿佛令空气都凝固。
岁雪手中见天地长箭瞄准剑光后的人影，在越发急促的心跳声里，在瞬间凝滞的呼吸中，星脉毫无预兆地迸发出磅礴的力量。
许多零碎陌生的画面胡乱地浮现在脑海中，又快速回落于记忆深处，岁雪来不及看清，只记起了前世她走到自己修行的极限时，奔涌在体内的力量，与此刻完全相同。
银白的剑光袭至眼前。
“万法。”岁雪放手松开弓弦，“离析。”
见天地长箭离弦而飞，快过万行野的剑气，璀璨华光覆满箭身，照得山谷之中雪亮一片。
万行野直面那支箭上陌生的力量，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间，竟觉得自己无法逃脱。
双生同命已自行运转，万行野眼中迸溅出浅金色的光芒，做足准备在被命中的那一刻，将岁雪的生命体征转移到自己身上。
一道银亮的光弧刺入剑影之中，剑刃粉碎，鲜血喷溅，万行野眼中流转的光芒骤然熄灭。长箭贯穿血肉后散作明明灭灭的星蕴光点飘远，万行野从空中往下坠去，在漫天细碎的星光之中，与粉碎的剑刃、被分解的双生同命之力一样，身体化成灰烬。
压制在身上的剑阵散去，陆绍景心中却谈不上轻松，立刻去救奄奄一息的杜羽羡与殷珞，手持长弓的少女从山丘上走下，陆绍景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在向他靠近。
他扭头去看岁雪，期待又惊喜：“小姐刚才跨阶破境了？”
岁雪点头：“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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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中，陆绍景给几个受伤的人处理完了伤口，就忙着去抓药煎药。
岁雪原本想去帮忙，却被陆绍景赶走了，回屋安心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见外面夜色如墨。
岁雪起身打开窗户，双手撑在窗沿上，漫天星辰闪烁如银，安静地映照在她满是心事的眼眸中。
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岁雪回过神往客栈楼下看去时，那阵马蹄声已经停了下来。
一人坐在马背上，正抬头看着她。
“沈纾星。”岁雪稍稍探出身去，惊喜地朝他招手，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转身跑去开门。
沈纾星大步走上二楼的客房，门后露出朝思暮想的一张笑颜。
岁雪笑容甜软可爱，发自内心的喜悦来源于他的到来，让他清晰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
“你也想我了吗？”沈纾星刚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脸皮有些厚了，但不问出来又憋得不开心。
岁雪扑进他的怀里，伸手把他抱住：“我喜欢你。”
沈纾星有点没反应过来，心脏一阵紧缩，屏息凝神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岁雪扬首看着他，抿唇笑了笑，踮脚吻在他的唇边。
沈纾星的大脑刚才还有些迟钝，此刻彻底混乱成一片，欢欣雀跃的情绪连绵不绝地炸开，像是中秋夜里绚丽迷人的焰火。
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眼睫，刚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已经重新躲进了他的怀里，正咯咯笑着。
沈纾星不认同什么浅尝辄止。
他伸手搂住岁雪的腰，另一只手扶在她的后脑，低头吻了下去。
岁雪清楚地感受着沈纾星的温柔和热烈，她闭上眼，失控与纠缠顺势而来，令她惶恐又沉迷。
良久，察觉到被岁雪轻轻推了推，沈纾星抬头离开温软的唇瓣，抱着她来到窗边。
他把人放在木桌上坐好，撩开她的衣袖看了看缠着药布的手臂：“你刚才在数星星？”
岁雪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在和它们说话。”
沈纾星觉得稀奇了，配合道：“都聊了些什么？”
岁雪扭头看向天幕上的繁星，笑着说：“在商量一个秘密。”
沈纾星自觉不再追问，话题一换，开始给自己找借口：“常将军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刺杀万行野一事，就换作我来。”
“你来晚了，万行野已经死了呀。”岁雪眉梢微扬，满眼明写着你可以夸夸我，“我杀的。”
沈纾星满眼意外，这个消息陆绍景可没告诉他。
“我还破境了。”岁雪继续说道，看上去十分愉悦，“现在境界和你一样。”
沈纾星笑道：“那你以后肯定比我厉害。”
岁雪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脸，接着说：“你明日是不是就得走了？”
沈纾星一听就不是很开心，但计划总不能耽搁：“近日要忙的事情有许多，我们的人搜集到了万家勾结影族的证据，并将这些证据就放出去了，四国一州的几大修行世家已决定与我们联手围剿万家，铲除万家在这片大陆上的势力。东毓那边，前朝旧部计划率军进攻皇城，有君昭和祝霜出面，苍烈那边也答应出兵。”
“还有明月州。”岁雪说，“林月河会帮忙的。”
沈纾星有些意外，但不怀疑岁雪的笃定。
他与坐在桌上闲适地摇晃着双腿的少女恰好视线持平，在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耿耿于怀：“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见我？”
“我很想见你呀。”岁雪信誓旦旦向他保证，“我的计划一直都是等杀了最后一个必须得死的仇人，就立刻去找你。”
“谁？”沈纾星问。
岁雪神色淡然：“影族苍麟卫首领，微生白。我成为这个圣女，就是拜他所赐。”
沈纾星查了影族与万家，自然知道这个名字，神色慢慢冷峻了几分：“要我帮忙吗？”
岁雪笑吟吟道：“原本是犹豫过要不要让你帮忙，但现在我自己就能解决了。”
沈纾星听完点点头，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不放心：“万一你又丢了寸心简，连我在哪都不知道。或者我这一走，又找不到你的下落了怎么办？”
岁雪被他一提醒，急忙噢了一声，指了指床边柜子上的云音鸟，示意他拿过来。
云音鸟平日里其实不怎么动弹，就跟一块雕塑没什么区别。沈纾星还没走近，它就扑腾起了翅膀，往岁雪身边飞来。
岁雪抓住云音鸟，抬手要画出星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怕沈纾星一语成谶，于是压下心中的顾虑，以星蕴在它身上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深深浅浅的光芒连线成字，落进云音鸟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像这样。”岁雪示范了一遍，“千山万水，它都会带我来见你。”
沈纾星接过云音鸟，亦抬手写下几笔。
“这只云音鸟放在我这里吧。”沈纾星想了想，“千山万水，我都来找你。”
“好。”
岁雪笑眼灵动，沈纾星多看一眼，便舍不得分别。
他伸手捧着她的脸颊，坦然承认：“离开云城之后，我夙夜牵挂却见不到你，实在难熬。”
岁雪扭头看向窗外，指了指东方的一粒白光，那是她的命星。
“沈纾星，那就是我。”岁雪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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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序铜盘之上，几道弧形光芒再一次流转。
“她还在商留。”兰筝从木椅上起身，站在昼清殿中央，目光扫过殿中十四名无上者们，淡声道，“第三次了，诸位还在等什么？等她逃走吗？”
“你不想知道她要做什么吗？”叶寒声身前，几道灵力绘着一幅地图，他伸手点了点几个地方。
“商留境内有人见过她，若是位置无误，你们瞧。”他的手指从这几个地点一划而下，“她朝着商留的南边而去，那里是封幽界。”
施恒面容冷峻几分：“他们还在打湛天大阵的主意。”
“那就去封幽界等着，诸位有谁要和我一起？”叶寒声兴致盎然。
白芍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起身往外走去。
“师妹。”楚风拉住她，“还没聊完呢。”
白芍回头看他一眼，又呵笑了一声，瞧了瞧殿中各怀目的的无上者们，慢悠悠说道：“这小姑娘你们要杀了也好，捉回来折磨也罢，我不关心，也不想参与，我可以走了吧？不过呢，看在咱们共事一场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一句，山令可是特意传了话回来，谁敢动他这个徒弟，他一定杀了谁。山令这个疯子有多麻烦，还有谁没见识过吗？”
霍潇潇思索良久，看向态度同样转变了不少的楚风：“上次你们几个在封阳域把她逼到绝境，她也没有释放虚狱，我倒是愿意相信她没有灭世之心，既然如此，不如放过，免去双方的损失。”
“霍潇潇，但愿这位圣女的虚狱力量有朝一日杀到你面前时，你还能像刚才一样当个好人。”叶寒声冷笑着看了看其中沉默不语的一些无上者，“我知道有人不想出手，怕引火上身，有人厌倦了研究这杀不绝诛不尽的力量，寄希望于别人身上，这是你们的决定，左右不了我。而我的决定，你们也别插手。”
他说完便起身往殿外走去。
兰筝没有犹豫，也走向那扇被打开的门。
“兰筝。”楚风叫住她，“你冷静些，你们那个试验已经失败，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兰筝神色淡然，连反问的话都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语气：“怎么没有必要？你们当中真的没有人认出她是谁吗？东毓昭英公主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司鸿血脉，影族圣女？”
她盯着那几张神色微变的脸，再次开口：“上一次虚狱血脉觉醒，在她之前八十年，这八十年间，虚狱如何得以保存下来，难道不重要吗？”
白芍忍不住了：“你知道保存的办法又怎么样？你将它保存下来，等着叶寒声那样的人来争来抢吗？世上能毁天灭地的术法或神兵异宝那么多，在座诸位一人便有灭城之能，怎么不见大家都去死啊？我看大家闲着没事时就和那司鸿血脉一样，都是祸害。”
兰筝转头与她对视一瞬，厌倦地别开目光，推门而去。
坐在木椅上的无上者们窸窣交谈，几人起身，跟着走出了大殿。
第125章
翌日, 岁雪开始送别。
沈纾星和陆绍景回到了他们的战场，殷珞带着朝夕离开了长兴城，说要去当她小时候在什么书上见过的游行天下的侠客, 杜羽羡说自己在昏迷时想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他的师父，他已有多年未回家乡去祭拜。
半日过去, 岁雪身边又只剩来时的宋仪。
“尊者, 湛天大阵破开之后，你就会立刻带所有人走吗？”岁雪边走边问。
“那当然, 破阵时的动静一定会惊动四方，免得节外生枝。”城郊的路上分道扬镳的年轻人们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外, 宋仪收回目光，“说起来, 你真该把你这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朋友们留下，云城的人肯定还在想方设法盯着你，封幽界又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你也不知道害怕？”
“正是因为危险, 我才要让他们都离开。”岁雪看向他，笑语单纯, “有尊者在不就够了。”
宋仪啧了一声，伸手挡在她的面前：“圣女，您可千万别用看冤大头的眼神看我。虽然我会尽可能护你周全, 但万一真有护不了的时候，我也只能给你道个歉。”
岁雪叹了声气：“好吧, 我尽量不拖累尊者，但有一事, 不得不请尊者帮忙。”
宋仪爽快道：“你说。”
“尊者施展那什么血引之术的时候，能不能将我和微生大人避开？”岁雪十分客气, 一副贴心顾全大局的模样，“我二人就不回去给尊者和族人添更多麻烦了。”
“你决定了要杀他？”宋仪并不意外，只是在权衡。
岁雪看得清楚，踏上马车：“决不会劳烦尊者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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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幽界中枯草连天，鲜少有人踏足。
湛天大阵覆盖了这里过半的土地，灵力如水波纹一般，缓慢地荡漾着一圈圈淡蓝色的光芒。
宁静平和的气息如同吹过头顶的荒风，日夜回荡在这片荒芜之地。
岁雪一路上听了许多消息，譬如修行者们围剿了万家在何处的一支势力，细查之下又乘胜追击捣毁了影族某处的据点，隐世不出的西泠岁家人竟携万岳剑术杀入商留相府，进攻永盛城的那支由前朝几股旧部势力联合组成的队伍又遇到了何种扑杀，在苍烈的援手伸来之前，几乎损失殆尽。
好的坏的消息都有，较真起来，是在一步步如这些复仇之人所愿。
十余天的路程，显得异常漫长。
队伍行进的速度快了几分，岁雪听到有人说了一句前面就是封幽界，她刚要掀开窗边的帘子往外看，马车却突然停下。
“微生大人。”
岁雪听见随行的影族战士突然的参拜声，心头一惊，目光正好撞见不远处的一道人影。
微生白站在他们前方，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目光温和耐心，让人看不出真正的情绪。
“微生大人怎么亲自来了封幽界？”岁雪满眼惊讶地下了马车，疾步走到微生白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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