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岁雪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抬起双手想要做什么，心中涌起一阵担忧，立刻把岁雪的手按了下去。
“我记得小姐说了暂时不能用灵力。”他提醒道。
岁雪自然清楚后果，这时候动用了术法，就既有可能让云城的无上者们找到自己。但她不想错过刚刚想到的这个计划。
“只用一次应该不碍事的吧。”岁雪说着，双手施展起了牵引之术，试着把那一股力量从殷珞体内取出来。
回天显然没有预料到岁雪能把它从殷珞身体里活生生抽离出来，用尽全力抵抗。
殷珞面色痛苦不堪，像是生长在血肉里的什么东西正在被硬生生抽离，但她却觉得开心，痛到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唇角却微微扬起，像是隐隐约约触碰到了自由。
陆绍景站在一旁看着，能清楚地感受到殷珞体内有什么无形却可怕的东西正被岁雪强行拖拽了出来。
这就是回天？
陆绍景刚刚思索着这个问题，就见岁雪唇角溢出一大片血迹，心头一跳。
“我能帮忙吗？”陆绍景问。
岁雪没有停手，越发专注：“绍景哥哥，你带了坚固一点的瓶子之类的东西吗？”
陆绍景取出一只琉璃瓶，灵力注入其中时，可见道生的禁锢符纹遍布其上，熠熠生辉。
岁雪硬撑着继续牵引之术，把回天引入瓶中，解开了殷珞身上的绳子。
“绍景哥哥，你现在与常伯伯联系得上吗？”岁雪擦了擦血，笑着说，“让常伯伯他们特意给万行野放出一个消息，回天现世于长兴城外，来自商留北境的一支不明势力正秘密赶往长兴城，似乎意在回天。”
陆绍景背起殷珞，跟着岁雪往回走去，神色绷紧。
关于万行野对回天的态度，岁雪知道的显然比他多一些。
什么商留北境的一支力量，明摆着是指她带着的这一队影族人。
以外力争夺的理由给万行野无形施压，的确能提高他亲自来此争夺回天的可能性，顺便让万行野对影族记上一笔。
但同时也给她自己带来了危险。
微生白与万家尚有合作，万行野必定因此与微生白起冲突，而微生白知道后会责怪她擅作主张，节外生枝。
若是微生白起了疑心，她只剩死路一条。
陆绍景沉声说：“小姐三思，微生白与万行野是盟友，这一步走出去，是险棋。”
“可如果微生白也想要万行野死呢？”岁雪说道，“他们是同一类人，过于强大，又生性多疑，对方的利用价值耗尽之后，留给自己的就只剩下威胁，因此会想方设法将其铲除。在云城时，万家曾派人来杀我，微生白与万行野之间早已因此闹得不快，他们的合作，本就毫无诚意，谁也不肯被压一头，该结束了。”
陆绍景第一次听岁雪说起什么刺杀，什么快要撕破脸的合作。
他看着神色平静的少女，痛心于她正经历着本不该有的苦难，又庆幸她还站在这里，没有被击垮。
“遵命。”陆绍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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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仪来到长兴城的第二天，就租下了一间铁匠铺，打造出一个简易的铸造室，随后亲自去采购了银翎木和焕金铁，带着图纸和工具把自己关进了铸造室中。
岁雪每天都被宋仪叫去铸造室中站着看他铸造忘春弓，通红的火光照得脸上很快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她心不在焉地盯着火炉，算着万行野的行程。
听陆绍景说，杜羽羡一行人今日会到长兴城汇合。
他们比万行野早出发两日，这样算来，万行野最快也就在明后两天到了。
陆绍景这几日早已在城郊的落云山做足了准备。
这一战纵有可以破除双生同命的自缚，有常廷亲自出马，有惊雾楼和沈家军那边带来的高手，岁雪心中的忐忑却从今日醒来时就没有消减过。
她看了看紧闭的木门，却又不敢对宋仪一个货真价实的影族人明说自己的打算，拖长音叫他：“尊者，我还从没逛过商留的市集。”
宋仪奇怪道：“你进城那晚不是就跟陆楼主去逛了好大一圈才回来吗？”
岁雪眼瞳微缩，忘了宋仪解开了枯翳花，又恢复了无上者对周围气息变化十分敏锐的优势。
“夜里只有小馄饨与红油面皮，白天吃吃逛逛才有意思。”岁雪争道。
宋仪指了指通红的炉子：“忘春弓就要成了，此等异宝问世，谁错过了不得遗憾一辈子？当了圣女就能学什么东西只学个开头，不学收尾吗？”
岁雪发现了自己在宋仪面前只有老实挨训的份。
宋仪又说：“再说你现在灵力都不能用，街上到处都还贴着你的通缉令呢，你还想大摇大摆上哪去？你就收收心让我盯着点，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岁雪搬了张凳子一屁股坐下，连连配合点头。
宋仪对她的假笑视而不见，絮絮叨叨又念了一阵子，才闭了嘴，余光瞥见岁雪望着窗外出神。
宋仪没再管她，心中最后斟酌了一次，低头盯着锻造炉。
不妨期待这群年轻人能搅动出什么样的风浪。
万行野死了就死了，要是没死，岁雪肯定会让万行野把这一笔账记在影族身上。
微生白这一众人回到故乡也是祸害，若是能因此事死在这里，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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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城郊的落云山中有一片寒水池，附近山势险陡，利于埋伏和出击。
杜羽羡与一众布衣打扮的将士们一到长兴城，直奔落云山而来，远远地看见一男一女等在池边，心中先是一喜，待走近了一些，才发现与站在陆绍景身旁的女子不是岁雪，要亲口说出的谢字又失望地咽了回去。
陆绍景没见着常廷，担心出现什么变故，上前几步迎向杜羽羡，问道：“常老先生呢？”
杜羽羡还不知道常廷的真实身份，回答说：“常老先生说他家公子要亲自来这里，最快今日申时就能赶到，他便去处理公子交代的其它事情了。”
沈纾星？
陆绍景便放心了。
他笑了一下，不打算把这个惊喜提前透露出去。
陆绍景说：“这里的地形我已查看过了一次，惊雾楼与将士们的埋伏点也已设好，诸位请随我来。”
杜羽羡说：“不急，今日还需诸位在此聚灵，助我布一个阵法。”
陆绍景好奇：“什么阵法？”
“九天雷火阵。”杜羽羡说道。
陆绍景听说过九天雷火阵。
天惩之雷最多召下五道，九天雷火阵中，却有无数道雷电爆裂，伴随天火席卷。
陆绍景笑了笑：“那就把回天置于阵眼之中，我倒是想看看万行野在破阵与回天之中，最终会选择哪一个。”
杜羽羡露出惊讶：“你们手里真的有回天？我还以为这只是个噱头。”
陆绍景攥紧的手松开，掌心里放着一只透明的琉璃瓶，一眼看去似空荡无物，触碰到它时却会被禁锢于其中的一股力量震撼。
“当然是真的。”他盯着这只瓶子，“小姐想看到的是，万行野与回天同归于尽。”
“好。”杜羽羡朗声应下，在空中画出符纹。
在场之人纷纷抬手，灵力如一根根细长的丝线飞向灵符之中，聚灵符中混合凝聚着来自不同流派的力量，最终沉入杜羽羡的掌心之中，如一枚金色的烙印。
“陆兄可以带人去哨点了。”杜羽羡说道。
大地却在这瞬间剧烈一晃，进山的路上传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是一道剑气，劈山开路，嚣张万分。
陆绍景敏捷地躲避开这道剑气，转身看向来人，警惕的目光瞬间消失殆尽，不可置信的眼瞳剧烈一颤。
来人青衣长袍，玉冠束发，腰间别着一枚玉佩，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却十分危险。
他什么话也没说，却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场，令人不自觉浑身绷紧，陷入畏惧又警惕的气氛之中。
万行野？
一众黑衣劲装的修行者跟在他身后，一张张青铜鬼面下露出幽邃冰冷的眼睛。
“很意外么？”万行野嗓音沉缓，并无任何讥讽的表情，却让在场人都有一种被视为蝼蚁的渺小感，“在宁景城相府的那个，不过是我的替身。我的行踪，你们怎配知晓。”
竟是如此致命的疏忽。
陆绍景沉了一口气，紧盯着缓步走近的万行野，指尖绕出一圈圈黑白二色交织的细线，萦绕在身旁，朗如皓月清风的青年转眼就成了令人望之胆寒的修罗。
万行野淡淡地扫视了对面一圈，注意力最终落在杜羽羡身上：“觉醒了自缚的人，原来是你这个叛徒。”
说话间，他挥剑攻来。
万家与沈家的人混战至一处，灵力光爆，天光也显得黯淡几分。
陆绍景与殷珞互换了一个眼神。
黑白二色目标明确，穿过阻拦在前的万家修行者，瞬间干瘪的尸体碎裂成寒风中飞扬的粉末。阻碍消失，死煞之气一往无前，直追向万行野。
朝夕剑气夺面而上。
一前一后两道攻击让万行野旋身飞撤出杜羽羡身前，挥剑横斩时，剑气吞没近在咫尺的长线与绯红剑影，掀飞二人后余威不减，扫向前方数丈外的树林山石，合抱粗的古树被拦腰斩断，碎石崩飞。
剑影交错间，杜羽羡掌心中的烙印微微发烫，灵丝结阵在万行野脚下。
雷声滚滚，白焰燎原。
万行野周身的灵力防护一瞬间破碎。
暴涨的火光裹挟着热浪冲天而起，燃向衣袍，万行野拖地的剑尖都沾染上了一朵白焰。
他紧盯着九天雷火阵的阵眼，挥剑刺去。
剑气压弯朝他倾倒而来的火龙卷，藏在阵眼的琉璃瓶暴露出来，轻声破碎。
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释放出来，带着愤怒与疯狂，于狂暴灼热的阵法之中，于杀意冰冷的剑光之前，被逼生势不可当的毁灭欲，为争取一线生机与自由。
万行野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凌厉的杀招在变得软绵，力量在变弱，仿佛境界被人往下拨动一层。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自己面对的什么。
果然是回天。
但剑招不可再改，否则定然会被回天所杀。
万行野看不见回天，却能捕捉到这股力量的源头，倾尽全力扬剑杀去。
灼目的白光从九天雷火阵中迸发而出，如同一轮烈日的爆裂。
九天雷火阵终于承受不住阵中的灵力激荡，如同被打碎的玻璃一般，破裂成无数块雷光闪烁的光点。
万行野破阵而出，燃着白焰的身体千疮百孔，虚弱不堪。他死盯着杜羽羡，气势危险万分，让人预感到他就要施展双生同命。
杜羽羡直面奄奄一息的万行野，抬手打出自缚之力，身后陆绍景的一道灵力注来，二者合一。
灵力爆裂如针，一根根穿透格挡在前的剑刃，刺进万行野的身体。自缚流转，枯翳绽放，如愿把人封锁进绝境。
陆绍景毫无顾忌，瞬形上前，医家-五病施展，灵力缠绕的右手掐住了万行野的脖子，疫病染上他的皮肤，瞬间侵蚀入骨。
万行野浑身溃烂，血肉消融成浓稠的液体流下，淌满了陆绍景的右手。
终于该结束了。
陆绍景松了一口气，正要撤身而退，余光督见万行野血肉模糊的脸，突然觉得不对。
心中不妙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他的手在伸向那张脸时都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
溃烂成血泥的一层皮肤被他擦去，露出正在腐烂的一张脸。
千面狐做的面具？！
陆绍景后脊窜上一股彻骨的寒意，第一个反应是回身冲向杜羽羡，想要救人，却晚了一步。
一名黑衣劲装的万家修行者站在杜羽羡身后，抬手时剑气霸道狂放，轻而易举削下了他的右臂。
陆绍景心头爆发出一股绝望，下一瞬间，眼睁睁看着他抬脚把杜羽羡踹倒在地，举剑刺进了杜羽羡的身体。
细长的剑身之中爆发出万道金光，如刀如刺，准确无误地将杜羽羡的灵脉一寸寸切断。
陆绍景的大脑突然有些迟钝，杜羽羡抑制不住的惨叫声在他耳边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所有的注意力都汇聚在持剑那人的脸上。
青铜鬼面被那人身上爆发的灵力震碎，露出令他恨之入骨的那张脸。
万行野站在腥臭浓郁的血风之中，抽出长剑抖落剑上的血珠，语气淡然：“你们没有了自缚，还想怎么杀我？”
第124章
山谷血气弥漫, 沉寂无声。
万行野垂眸看了看还躺在血泊之中垂死挣扎的人，露出索然无味的神色。
“这就是你们极限了吗？”他盯着陆绍景，“我遇见过无数场刺杀, 最后都是这一个结局。”
陆绍景被剑阵围困，不得动弹, 心中无惧无悔, 只余愧对。
“既然你想要不一样的结局，我成全你。”
一道女声从高处传来, 漾着从容的笑，染上嚣张飞扬的神采。
万行野转身过去, 正面直视站在远处山丘上，俯瞰着他的少女。
她的手里拿着一张长弓, 状若枯枝，比她本人还要高出一截，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午日的万丈金光洒落在她身上，少女光芒璀璨, 令人不敢长久直视。
万行野看清了她的面容，双瞳一颤, 继而微微眯眼，冷冷地挤出两个字：“昭英。”
“你就这么怕她吗？”岁雪拿起忘春弓，拉开弓弦, “当年你率军到了永盛城下，自己却不敢进城, 如今看见了模样与她相似的我，也会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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