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卦术。”万聿礼气极反笑,“竟有人事先改动了守仪罗盘,以卦术制造了假的位置引我们来此。”
无相琴碎片或许根本就不在浮玉山。
“画仙湖没有动静传来,也有可能是东西还在,我们下次还有机会。”岁雪把人抓起,扶着他往外走,“那人将值守弟子引来了,走,我们不能再留在浮玉山。”
“可看清了是谁?”万聿礼沉声追问,话音里有一丝急切。
岁雪摇摇头,在他失望的目光中露出无辜的面色:“那人也穿着匿相衣,我没办法认出来的。但他用了心印力量。”
“异生之人?”万聿礼若有所思,脑海里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却又觉得不对。
这些人和他有过节没错,但只是一些与年轻人争强好胜谁也不服谁有关的私人恩怨,不涉及四国一州或各大家族中错综复杂的纠葛对立,怎么可能知道他要无相琴碎片的计划?
寻找碎片一事是影族与万家的高等机密,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岁雪扶着万聿礼往外走,考虑到他的伤势,岁雪问:“洞外的木阶被毁,需要先攀着壁上藤蔓下降一段距离才能踩到下一段木阶上,你可以吗?”
万聿礼点头:“你只需带我出山洞,跟着我。”
见他胸有成竹,岁雪就不再多问他有什么办法,万聿礼这类手握众多资源的修行者能依靠的东西,比她多。
万聿礼目光微凝,心中有一口气咽不下:“守仪罗盘出自我万家修行者之手,十日前由我亲自去取,之后就一直放在我屋子里,根本不可能被人动手脚。”
岁雪若有所思:“同住之人值得信任么?”
似乎说完才发觉不妥,岁雪右手掩了掩唇,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看万聿礼的反应。
万聿礼却在下意识的否定之后很快平复情绪,脑海里浮现出几个细节。
把玩过守仪罗盘的那只手。
从沙楼负伤回来时听到的含有打探消息意味的关心。
与同住的温绪云无关,而是晏青。
背叛与欺瞒为人不齿,也是他最痛恨的事情。
没有确凿证据的指控就是诬陷。万聿礼在心中如是告诉自己,此事还要细查。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再好的关系之间都会横亘一条无法弥补的裂隙。
清冷明亮的月辉当头洒落下来,夜风卷过洞口,扬起岁雪的长发。
传讯的音鸟从四面八方振翅而出,掠经高空飞向主岛,一路回荡着尖利的警戒声。
数十支火把从四面八方赶往浮玉山脚下,这些是听到音鸟传讯的云城弟子们。
几个值守弟子上了山道,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追来。
岁雪从他们之中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在天舟上见过的李灵笛。
一个是沈纾星。
青年俊容冷厉,戡灵剑意萦绕在他四周,毫不掩饰的释放着杀伐之意,令人觉得他与平常时判若两人。
岁雪盯着那双寒亮的星眸,回忆起绪语洞中坚硬却温暖的胸膛,充满耐心且值得信任的安慰,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原来沈纾星喜欢他的那个故人。
因为喜欢,才会大方展露外人绝不可见的温柔,才会爱屋及乌,对着一张相似的脸也关怀备至,精心呵护。
被沈纾星这样好的人喜欢,是一件很有用的事。
岁雪扭头看向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倒在自己左肩的万聿礼,他伤得不轻,一个连走路都要靠她扶着的人,能有什么可靠的后手?
岁雪突然怀疑自己是否高看了万聿礼。
“我没办法带着你下去。”岁雪苦恼地看了看生长在峭壁上的藤蔓,有几分心急,“你刚才说了有办法离开,你准备怎么做?”
万聿礼把自己的佩剑递到岁雪手里,低头看了看朝着他们这里快速逼近的云城弟子,苍白的脸庞上毫无惧意,唇角扯动,轻哼了一声。
“化形。
——予翼。”
万聿礼话音落下,化身为一只巨大的灰颈鹤,翅膀轻轻碰了碰目瞪口呆的岁雪,示意她坐上来。
排名第二十一的崇天术,寓形。
世间崇天术总共有三十七种,无法靠血脉传承或者后天修习领悟,只能靠拾取或抢夺,即便这个崇天术已经有主。
崇天术的拥有者除非实力足够,会尽量避免当众暴露崇天术在自己身上,或者将它当做万不得已时的底牌,以免引起祸端。
岁雪坐在灰颈鹤的背上,听得一声鸣啸九天的鹤唳,灰颈鹤振翅冲上天幕,浮玉山上的云城弟子抬手指向飞行在夜雾中的鹤影,各流派术法如利箭飞扑,带着杀意攻上。
劲风自身下骤然而至,岁雪耳畔灌满了风声,抬手张开手心,笼罩天地间的月色似乎都在这瞬间收拢,只聚集于她身上。
四周晦暗失色,唯独岁雪与飞鹤身上月色清澈如白练,投石入江一般层层往外无限荡开,化作柔软又坚固的屏障。
从地面追击而来的杀招被这层月色勉力挡下,万聿礼本就伤得不轻,强撑着化作灰颈鹤逃离,此刻在几股力量冲撞之下而产生的巨大灵力风暴间摇摇欲坠。
“万聿礼,你再坚持一下。”岁雪的寸心简亮着光,发出一条传文,“往晖英市集外的临江原走,那里有人接应——”
岁雪话还没说话,突然督见遥远地下的沈纾星换剑在左手,右手掐决虚点她的方向。
数道夺目的白色雷电从天而降,撕裂四野,带着磅礴而无情的力量强势控场,似要将万物碾碎为飞灰。
耀眼的雷光与月辉交错,投影在岁雪的脸庞,如一道道鞭影。仅仅是缠绕在雷电上噼啪燃爆的蛇形电光也令岁雪全身的感官都向她爆发出危险的预警。
道生-天惩。
你小子。
灰颈鹤即便以最快的速度也无法完全脱离天惩之雷的影响范围,岁雪握紧剑柄,正要一剑斩向下一瞬可能就会击穿月辉屏障,降落在他们身上的雷电,突然想起一句话。
殷珞无意间曾和她说,师兄说她出剑的姿势很特别。
也许会被认出来的。
岁雪松开手心,按剑在灰颈鹤的脊背上,天惩之雷击落下的瞬间,心中快速估计着万聿礼还挨不挨得下这一击。
白色的雷电洞穿月辉屏障,侵吞瞬间迎击而上的见天地幻象,碾碎岁雪身上的星蕴防护,命中她的背心。
岁雪骤然间失去所有力气,重重的俯倒在灰颈鹤的背上,伤口中快速涌出的鲜血顺着衣裙流下来,打湿了大片洁白的鹤羽。
灰颈鹤发出低沉的啼鸣,飞出学院六岛。
他原以为,岁雪这样娇弱的人,会躲开这一击,令他承受。
.
临江原。
布衣打扮的几个修行者安静站在树下,垂首待命。
为首的绿衣青年把玩着寸心简,百无聊赖间,将寸心简上的传文看了一遍又一遍。
微生白派来的人,哥哥特意交待要无条件保护的小姐,这才来云城多久就毫不客气闯了祸要他帮忙。
——没本事的人来云城做什么?
他想不明白,也嫌弃死了。
一道雪白的影子从高空坠下,快如流星,绿衣青年微眯着眼望去,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就落进了远处齐腰高的草丛之间。
他招了招手,示意几个修行者跟着他过去看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被夜风送进鼻腔。
一个男的,他认识,是万聿礼,这小子竟然有狼狈不堪昏迷在荒郊野外的时候。
可恶啊,寸心简怎么没有留存图像的功能!
绿衣青年扯动唇角笑了笑,走近一步,俯身去看晕倒在一旁的女子。
岁雪面容苍白憔悴,却不掩五官的精致,与遥远的记忆之中那张青稚的脸依稀重叠。
绿衣青年面上笑意立刻收敛,“怎会是她”的疑虑与“她还没死”的震惊冲撞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拿着画像的修行者已经确认再三,出声提醒:“是小姐!”
“什么?”青年夺过画像仔细看了看,压下满腹疑虑,俯身将人扛起在肩上,一路狂奔。
第23章
平晖市集,万尺巷。
陆家兄弟平日里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活,很少回到这座坐落于巷子尽头的宅子。
宅子修葺简单,没有太多花树山水作为点缀,夕阳无遮无碍的散落下来,澄金泛红的光彩覆盖满地,平添几分古老腐朽之感。
岁雪睁开眼,顾不得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立刻检查了定在冰雪之上的五道剑影,然后才起身下床,走到窗边往外看。
房间整洁敞亮,门外无人把守,年迈的侍女安静地打扫着院子,东南角的水池边,陌生的青年坐在池边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以手中碎石心不在焉的打着水漂。
应当是在接应之人的地盘上,岁雪稍稍松了一口气,打量着陆沉风。
陆沉风满脑子都在想岁雪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能接受岁雪还活着,却又明显能感受到她活着的事实让他产生难抑的雀跃,将他自以为不共戴天的恨意都驱散。
东毓皇城中尊贵无比的小郡主,被亲人精心保护,有师长耐心教导,像天上众星托举的明月。
永盛城破,东毓皇室非死即伤,欢迎加入南极生物群一屋贰耳七五贰叭一连昭英公主都死在万箭穿心之下,唯独她一个柔弱懵懂无力自保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数年之后又好端端的出现在了云城,以微生白特派之人的身份。
哥哥肯定早就知道她还活着。
难怪,难怪他会淡声交代一句要好生照顾小姐。
陆沉风气得连面前的空气都想揍一顿。
他想不出来岁雪在失踪的这几年里遇到了什么事,什么人,怎么为影族做起了事,怎么敢不顾血煞命格开始修行。
他抑制着等岁雪醒来就要亲口去问她的冲动。
哥哥不也和影族扯上了关系么?
世事难料,身不由己罢了。
小月亮从天上落下,流落在人间,总要先找个可以傍身的依靠。
陆沉风狠狠地往池子里砸下最后一粒碎石,水花飞溅而起,打湿了岁雪鞋面。
“哎,你脾气真的好差啊,你就是绍景哥哥说的那个陆沉风吧?”岁雪撇下嘴角后退几步,不太开心地盯着他。
陆沉风心里想着事情,被突然靠近的岁雪吓了一跳,阴阳怪气道:“话这么多,看来是天惩之雷打得还不够狠。”
他原本还想再讥讽几句,但面对岁雪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却自然而然闭了嘴,说不出更难听的话。
“你没力气就回屋歇着,想吃东西了就说,等伤好了就快走。”陆沉风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扭头就见岁雪压根没听他说话,在院子里东张西望。
岁雪问:“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陆沉风指了指一墙之隔的小院,不怀好意笑出声:“那小子伤得重,里面睡着还没醒呢,不躺个三五天是下不来床的。”
岁雪抚了抚心口,如释重负:“没死就好。”
她又问:“秋草结可有消息了?”
陆沉风觉得奇怪:“你现在什么境界?”
“引气呀。”岁雪一脸你问这个做什么的迷茫表情。
陆沉风眼珠子转了转,一本严肃道:“你先说你要秋草结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底子差就用功修行,境界低就靠经验技巧来弥补,别琢磨着什么邪门歪道,这是害人。”
岁雪装着没听懂:“你要和我说什么?”
陆沉风翻了个白眼:“你听不懂我什么意思?”
岁雪十分无辜:“什么意思?”
陆沉风吸了一口气,微笑:“白露生这玩意用不得,一次两次可以用秋草结来解,但只要尝试过白露生,绝不会只用一两次就罢手。”
岁雪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为何觉得我会用白露生?”
陆沉风松了一口气:“已经想办法弄到手了,明日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岁雪摊开手心,笑盈盈道:“现在就给我吧,我要回学院了。”
陆沉风盯着她笑意灿烂单纯的一双眼,没忍住问:“你怎么会为影族做事?”
岁雪觉得他问得奇怪,反问道:“我是影族之人,不应该吗?”
陆沉风怀疑她脑子进水了,扯着嗓子叫:“你再说一遍你是什么人?”
“你别叫这么大声,让外面的人听见我就麻烦了。”岁雪埋怨地看着他,竖指放在唇边,“我虽不知你们为何会听命于微生大人,但既然都是在为影族做事,就不必再因两族的对立而对我有所防备。”
陆沉风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唬得一愣,一时半会分不清她是在装傻,还是流落在外的这些年真变傻了。
“你与我哥怎么认识的?”陆沉风试探道。
岁雪回忆起一个深秋的傍晚,那场雨好像又将她全身淋湿了一遍,指尖也泛起凉意。
第一次试图逃出坠月谷,被影族战士发现,被一次次摁进水塘之中。
腥臭的污泥灌进鼻腔,刺痛的双眼拼命流着泪,她不能忍受窒息,想用尽全力吸一口气,水就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肺部像是要被撕裂。
惶恐无助,神志丧失。
微生白就站在岸边,在她的身后,袖中飞出一根制作傀儡的导灵丝,缠着她的脖颈。
在她被按进水里时,导灵丝完全绷直,往后拉扯,割进皮肤。
血很快就渗了出来,被雨水冲刷得不留一点印记,似无事发生。
这就是教训。
“不用管她,让她自己回去,她这次不会再认错路了。”
微生白带着影族战士扬长而去时,眉眼间的暴戾残忍早已消散干净,他话音含笑沉缓,脾气很好的模样。
岁雪就倒在水塘边淋了很久的雨,一会想着如果今日死在这里,就不必再忍受血腥的囚禁,也挺不错。一会又想,该死的人为什么是她?
雨声突然变得清脆密集,隔她很近,是一把伞撑开在了她的头顶。
岁雪看着陆沉风,忽就笑了,轻声说:“我八岁时,绍景哥哥送给我一把伞。”
“他当时被微生大人叫去商留,恰好遇见了我。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他。”岁雪略去太多细节,说得云淡风轻。
陆沉风心说老子信了你的鬼话。
我哥去商留给你送伞?
你八岁时还在东毓永盛城当金枝玉叶的小郡主,你娘疯了才会让你去商留。
“你怎么还不走?”岁雪见他站在原地,一双眼珠子盯着她转了百十遍,便开口催促。
陆沉风摸不着头脑,先理直气壮怼回去:“我走哪?这是我家。”
岁雪提醒说:“秋草结,还有红烧黄鱼,栗子糕,甘豆汤,我很饿了。”
她轻轻叹一声气,十分苦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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