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虚剑势迸发横扫,一往无前,甚至让云城古老的机关支撑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撞。悬于空中的十二座浮岛明显摇晃了一瞬,如同倒映在海面上的星,被一阵风推动。
齐彦今被震撼包围,僵直着身子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戡灵,欣赏,赞叹,又羡慕,懊恼自己为什么相差太远,连恐惧都被抛之脑后。
直到戡灵贴着他的咽喉停下,一身的冷汗都冲了出来。
沈纾星收剑外侧,伸手把目光怔愣的人拉了起来。
齐彦今悻悻然拍了拍身上的灰,别扭极了:“行吧,我不如你,但这只是今年的结果。”
沈纾星刚要说随你,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屏住了呼吸。
流芳殿中,一盏盏明方灯里飞出了缕缕光芒,穿过云城的一座座屋宇楼台,来到沈纾星身上,成为了他的灵力防护的一部分。
这是云城高位修行者们对刚刚突破不朽境之人的祝福。
“沈纾星破不朽境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也不知是谁最先不确定地问出了一句话,人群里接着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热议声。
云城各地的长老和无上者们也亲眼见到了从流芳殿而出的稀奇之景,陆续追着它往山顶赶来,确认破境之人。
沈纾星耳边重复着无数句赞美或质疑的话,环视一周去见了见一双双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发觉没什么意思。
不朽境而已,其实没有自己从前预想的那么激动。
这里也没有想见的,想分享的人。
直到无意间看见人群里注视着他的岁雪。
沈纾星的情绪像是活了过来。
他抛起戡灵,又抓回手里,朝她笑了笑。
沈纾星心想,岁雪看见我了。
在目光相接的这一瞬间,岁雪从沈纾星的反应上才知道,被注视也是一件可以让人感觉到幸福的事情。
从小到大,他只注视着她,从她的眼里欣赏过永盛城的花开花谢,彩云聚散,那么她拥有过的幸福不计其数。
岁雪也笑了笑,穿过人群,走上前去。
不经意间,一道星痕从身旁经过,岁雪把这只飞至眼前的蝴蝶抓进手里,是山令让她今日得空后,去一趟梅林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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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着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气,岁雪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画星图的动作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不想练习的话,就休息吧。你如今能画二十八星宿及其四灵护卫神,却无法自如使用星霜一瞬,是因为你把自己逼得太紧,破境的速度跟不上领悟星霜一瞬的速度,强行在做境界不允许之事。我一开始就忘了叮嘱你,世间万事都该讲有序。”
山令不知何时来到了岁雪身旁,抬首看着她的星图。
岁雪从竹椅上坐直身子,扭头看向山令:“师尊,我很害怕倘若有朝一日要面对你一样的对手时,毫无还手之力。”
她第一次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害怕,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安慰或者鼓励,只是突然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一天,在足以带来安全感的人面前,试着让自己承认害怕也不是什么沉重且难以启齿的情绪。
山令很是意外,垂眸注视着她时,看穿一切却也包容一切的笑意足以给人带来安定:“若是真有这一天,我肯定会站在你身旁。”
“多谢师尊。”岁雪眼眸中有水光隐隐,她错开对视的目光,注意到山令手中的一卷帛书。
山令把帛书递给她,打开时,崭新的字迹上还散发淡淡的墨香。
岁雪仔细看着上面书写的内容,听见山令说:“这是万法离析的内容和要诀,你先学着。”
“师尊,不是说好了.....”
山令摇头截断岁雪无奈的话音,平静地解释说:“明日我要离开云城一趟,正巧今日碰见叶寒声,他送了我一卦,卦象上说我此次出门的决定会为自己带来许多不幸之事。我怕这一趟会有耽搁,回来得晚,就先把万法离析交代给你。”
岁雪站起身来,紧张地攥紧了帛书:“师尊,是很最重要的事情吗?你能不能不去?”
“很重要,所以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他笑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你不必为我担忧,我好像不是那么的相信命运。”
岁雪见惯了山令温和的模样,却知他此刻的态度其实不可更改,想了想,问:“师尊有什么需要交代我做的吗?”
“去见你喜欢的东西,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牵挂我。我若是明知此番可能涉险却不做应对,恐怕显得太无用了。”山令抚了抚她的脑袋。
岁雪哎呀了一声:“师尊,可是我想做点什么回报你的事情。”
山令笑着说:“只懂得大方给予,而不懂得坦然接受,在我看来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子。”
岁雪仔细琢磨了这句话,把它听进去了,却依旧固执地摇了摇头。
山令说:“那就有劳你替我照看着阿锦,记得叮嘱她要按时喝药。”
“好。”岁雪干脆地答应下来,把帛书收好,往屋子里走去,“我饿了,我先去厨房找师娘要点吃的。”
厨房里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苏锦听见轻盈的脚步声,回头塞了一只鸡腿给岁雪。
“谢谢师娘!”岁雪心满意足地尝了一口,“我这里替江妄给师娘带来了一件东西。”
上次江妄冷着脸冲出梅林小筑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此刻听说他特意有东西带来送她,苏锦心中涌出一丝久违的暖意:“是什么?”
第113章
岁雪来到惊雾楼时, 天色还蒙着一层灰沉的颜色,朝阳未出,月影浅浅, 笼罩在薄云之中。
陆沉风恰好在楼中睡了一宿,被来报的侍卫吵醒, 揉着惺忪的睡眼, 带着倦容来到书房时,被琉璃瓶摔碎在地上的一声脆响吓了一跳。
碎渣中飞出的星蕴聚为长线, 一分为二,复制着那日离开青沧涧时转过的每一道弯, 走过的每一步路,在岁雪身前的木桌上蜿蜒成了路线平行的两幅地图。
岁雪展开云城的地图与二者对比, 良久,提笔画在两张纸上,均标注出了入口与出口几个字,正想再分别注明哪一张是云城, 哪一张是神工造物,又担心见了地图的人会把这明晃晃的提示视为侮辱, 索性作罢。
陆沉风把早饭往她桌上一放,坐在一旁伸着脖子过来看了会,没什么兴趣, 转头又翻出了寸心简,专心看起了弟子们热议的几个比试的闯关技巧。
“绍景哥哥还没回来吗?”岁雪这会有了空闲, 侧身问他。
陆沉风头也没抬:“没。”
岁雪想不出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需要陆绍景亲自去办。
按照陆绍景行事方式,若是涉及影族与万家, 他肯定会同她说一声。
她想了想,问:“是楼中出了什么危急之事?”
“不至于。”陆沉风说, “我哥只说他去西泠找个帮手,去晚了怕人被抢了。”
岁雪有点好奇这个人的身份,看了眼明显什么也不知道的陆沉风,放弃了追问,把桌上的两张地图折好递给了他。
“能不能想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让楚风在今日一早就能看见它?”岁雪问。
陆沉风狐疑地看了看手上的东西:“这是哪里的地图?你又想干什么?”
岁雪没应他的话,把桌上的碟子端过来,尝了尝早点。
“行。”陆沉风翻了个白眼。
岁雪点点头,捧着粥碗慢慢喝着。
“最好快一些。”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的,心神不如往日镇定,于是特意多叮嘱了一句,“在巳时之前。”
陆沉风紧盯着她凝重的面色,迟疑着说:“如果自己也因为不确定后果而担忧的话,可以不必这么着急。”
“很明显吗?”岁雪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柔和下来的眉眼间浮现出浅浅的笑,“可是我不想错过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陆沉风耸了耸肩,随便。
“多谢了。”岁雪放下碗筷,起身往外走去。
陆沉风叫住她:“你又忙着去哪?”
“封阳域。”
陆沉风心里不是滋味,无数次想问她难道真的打算帮影族人熔铸神兵碎片吗,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论是在她面前,还是兄长面前,都没资格问。
兄长的叮嘱也回响在耳畔。
不必追究她的行事目的。
不可约束她在惊雾楼的权力与自由。
岁雪在跨出房门时,听见身后的人难为情地叫住她。
“你……万事小心。晚上早些回惊雾楼一趟,你喜欢吃的那什么栗子烧鸡,我哥走之前非逼着我学了。”
岁雪有点惊讶地回头,回报以期待的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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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的南边有一座燃烧着的山。
岁雪独自走来,远远的就看见了它。
山石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在这里,一条条沟壑从山顶蜿蜒至山脚,通红的岩浆流淌在其中,如淌血的伤口,最终汇聚于山脚下的一片低洼之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滚烫的湖泊。
山的另一面,是云城的边缘,往下能看到被渺渺浮云遮挡的四国一州的土地。
离这座山越来越近时,四方的土地也逐渐泛出了焦黑的颜色,每走十来步,脚下的路上就能看见一两块灰褐色的石板。
岁雪绕开几次后心血来潮,转身捡起一枚小石头扔在石板上,看似坚实的石板突然断裂,几团火球从隐藏在石板之下的流动的岩浆里喷了出来,岁雪迅速躲开,四溅的火星差一点落在衣裙上,一张脸在滚滚黑烟里被糊花了。
灰头土脸的岁雪:“……”
下次不会再好奇了。
眼尖的云音鸟发现了她,从湖泊的方向飞来,一声声急促的啼鸣似乎在催促她走快一些。
岁雪擦了擦脸,朝着站在湖边的那些熟悉的面孔走去。
宋仪早就到了约定之地,以防万一,还带了数十名影族战士。
“岁师妹大清早就不在学院,不知道忙什么事情去了?”晏青站在宋仪身旁朝她笑着,说完还补充一句,“岁师妹别误会,我只是在来的路上远远的见到一个从学院外回来的人,瞧着似乎是你。”
岁雪朝他们走去,从容地回答道:“晏师兄好眼力,的确是我,可是我没有耽误赶来这里的时间,这里也无人有权过问我的行踪,晏师兄的关切还是换在别人身上更合适。”
关付秋面无表情一闭眼,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宋仪也不理会他们的暗自交锋,手一招,率先往离湖边很远的一座石碑走去。
“进封阳域。”
封阳域曾经是灵偃建造的一座机关城,荒弃了百年,成了地下的一片废墟。
入口在石碑之下。
宋仪早摸清了入口的开启之法,冰冷的手指在离石碑不足一寸远的空中书写着密文,灵力随着他划过的一笔一画连接成字,无数金色的小字如雪花一般涌进石碑之中。
脚下大地摇晃。
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仿若来自地心深处的撕裂声响起,前方露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陈旧腐朽的气息从地下的黑暗中传来,升起滚滚尘埃。
“尊者,这要怎么下去?”晏青走到裂缝边缘往下看了看,幽深而不可知的黑暗激起了与生俱来的畏惧,他下意识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宋仪不慌不忙走了上前,随行的影族战士拿出模样小巧如玩具般的梯子,投入了裂缝之中。
地下有一片灵力激荡开来,机关云梯从下方生长而出,来到脚下。
岁雪露出惊叹的神情:“这云梯无论多长的距离都可以到达吗?”
宋仪还没开口,身旁那跳脱活跃的少年战士嫌弃岁雪几个没见过世面,解释说:“那怎么可能?这是灵偃的机关,是人做出来的东西,不是话本子里什么神仙手里无所不能的法器,制造云梯之前必须得知道距离,从下方的封阳域到地面的距离是尊者这些年测算过无数次才确定下来的。”
关付秋瞧着他说到云梯时一脸自豪的模样,觉得奇了怪了:“涂川,这有你什么事?”
涂川瞪他一眼,不甘示弱道:“怎么不关我的事?这云梯是我和尊者一起做出来的,你行吗?”
岁雪这才注意起了这个名叫涂川的少年,小小年纪就能获得宋仪的允许,与他共同完成云梯的制作,不容小觑。
宋仪听着小辈们的吵嚷声就觉得耳朵疼脑袋晕,哪哪都不舒服,开口打断道:“涂川,你带三个人找地儿藏着,守在这里看着情况,其余的人都跟我下去。”
涂川一听就着急了:“尊者,我想去见识那座机关城,我都走到这门前了!你能不能让他们几个留在这里?”
宋仪环视了一周,对涂川说:“他几个做事哪有你稳重靠谱?我可是把最难的任务都派给你了。”
涂川一听自己被寄予了厚望,内心纠结了许久,最后闷闷不乐地妥协道:“好吧。”
“哎,这顾全大局就对了。你小子机灵点,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我,然后看看打不打得过,打不过就跑。”宋仪拍了拍他的肩膀,招手示意其他人跟自己走。
岁雪的目光从这二人身上收回,走到云梯面前,攀着它一阶一阶往下。
封阳域离地面太远,饶是早有准备,岁雪也在一步步深入地底深处的漫长过程中变得有几分犹豫不安。影族战士之中,有人以道生的火咒点亮了四面八方,黑漆漆的石壁上投映着他们被拉长的影子,氛围更为压抑紧张。
直到脚下终于踩到了实实在在的土地,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得到解脱。
宋仪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往天上一挥,许多只铁制的偃甲鸟在空中四散开,背上燃烧起奇异的火焰,将眼前所见的大片黑暗完全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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