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缨上前劝宝珠,“太后娘娘已走了,娘娘该顾着自己的身子,这许多的事还需要你打头呢。”
乐缨劝着,一时又想起太后平日里的和蔼可亲,也难免泪下。
佟太后一向温和御下,对宫里人都不错,对几个福晋更是慈祥,众人想起太后的好来都不免难过。
就连德太妃也忍不住掉了一回泪,斗了一辈子的人就这么没了,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太上皇也走了,死对头也没了,这无趣的日子哟。
皇帝尊谥佟太后孝懿温诚端仁宪穆奉天佐圣仁皇后,将太后安葬于景陵,与太上皇相伴长眠。
安葬了佟太后,皇帝便下旨,宫里先帝的妃嫔们,若儿子已成年建府的,可出宫去儿子府里居住,其余的仍住在紫禁城内。
皇帝的旨意一出,宫里有儿子的太妃们是又惊又喜,没想到皇帝竟下了这样的旨意。
如今太上皇也没了,能出宫和儿子住在一起,安享天伦之乐确实是一大幸事。太妃们感激皇帝,阿哥们也盛赞皇帝仁慈。
廉亲王接了良太妃回府,锐亲王接了宜太妃回府,倒是惠太妃因为大阿哥仍在幽禁中,却没了地方去。
以前在宫里时,八阿哥是在惠妃宫里住过一段日子的。廉亲王便上疏皇帝,请他恩准自己将惠太妃接到府里颐养天年。皇帝自是同意,这样惠太妃便住到了廉亲王府里。
而德太妃则去了恂郡王府。临出宫前,德太妃还对宫里有些恋恋不舍,专门去慈宁宫看了看。明明,自己可以住进慈宁宫做太后的,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呀。
一切安排妥当,日子似乎又恢复了从前模样。
这么短的时间,先后送走了两个至亲的人,皇帝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人都沉默了许多。
宝珠理解这种心情,别说胤禛了,宝珠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总会不经意间就会想起他们,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宛如都还在。
宝珠怜惜胤禛,知道他伤心,对他更加细心体贴。
弘历似乎突然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的样子,功课更加用功,对皇阿玛也更亲近了起来。
皇帝对弘历的要求也更加严格了,宝珠冷眼看着,这是以未来帝王的要求来对待弘历了。
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宝珠更是觉得胤禛也变了许多,呆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变多了起来。有时会突然沉静不语发起呆来,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勤政了,不再常常去书房里看折子,也不再让人催着才知道歇息了。
“宝珠儿,你说我对弘晖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听胤禛这样说,宝珠倒有些奇怪起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其实,他也没什么大错。”胤禛慢慢道,说真的有时还是有些羡慕他的,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知道你是想他了。”宝珠幽幽道,“我也很想他。”养这么大的孩子怎么能不想他。当初若是不那么逼孩子,也走不到现在这个样子。
“若是有机会,我会补偿他的。”胤禛又道。
补偿?怎么补偿?宝珠看他一眼,胤禛真是变得有些怪怪的。这难道是失去了父母便想起自己的孩子了?只是早已如今,何必当初呢。
“宝珠儿,如果没有你,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宝珠儿,幸好有你在。”
“宝珠儿,宝珠儿……”
胤禛嘴似乎也变甜了许多,情话也说得甜蜜而又自然。
宝珠不由失笑,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其实宝珠不知道,胤禛他真的明白了许多。
第99章 似梦如真
胤禛从未想到, 他会做这样一个梦。
那日他明明只是在养心殿西暖阁里看折子,竟然就走进了一个古怪迷离的梦境里。
胤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或者说不一样经历的自己。
梦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开始。
刚满月的胤禛还是一样被皇阿玛送到贵妃那里养着, 不论是皇阿玛还是贵妃都对他很一般。额娘慢慢升了份位,成了德嫔。德嫔还是很疼自己孩子的, 只是隔开的时间久了, 又有了其他的孩子,对胤禛的感情也慢慢淡了。
后来, 贵妃去了,胤禛住在了阿哥所里。皇阿玛不亲, 额娘也对他不咸不淡。再后来,德嫔成了德妃, 又有了十四弟,胤禛明白,额娘更爱的是十四弟,自己只能靠自己。
胤禛就这样慢慢长大, 自己努力着,想讨皇阿玛欢喜, 想让皇阿玛注意自己。可是,皇阿玛的儿子真的是太多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注意力给胤禛。
只有二阿哥一直养在皇阿玛身边, 又是元后嫡子,注定要得皇帝喜欢。早早的皇帝便立了他做皇太子。
没有人知道, 小小的胤禛为了引皇帝注意,付出了多少努力。在无人关注的后宫里, 胤禛慢慢长到了可以建府的年纪。
皇帝给他指了婚,建了府, 成了亲。
福晋是乌喇那拉家的,内大臣费扬古的闺女。
胤禛看着有些急了,怎么不是宝珠儿?宝珠儿去哪里了?
也还是宝珠,但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宝珠儿了。
福晋宝珠端庄贤惠,小小年纪便撑住了四阿哥府。福晋宝珠给他打理后宅,给他选人纳妾。额娘也挑了人送过来,皇阿玛也给指了格格,说是要为他开枝散叶。四阿哥府的后院里有了许多的女人,可惜他都记不住哪个是哪个。
皇帝说胤禛“喜怒不定”,他便努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努力做到“宠辱不惊”,渐渐便有了冷面四爷的称号。
胤禛还是喜欢这个冷面的称呼的,可以隐藏息的真正的情绪,就像戴了面具没人发现真正的自己。
可是面具戴久了也会难受。
他却没有能摘下面具的时候。在外人面前不行,回到家里也不行。
福晋宝珠那里对胤禛是敬重,小小年纪努力板着脸装老成,怕失了做福晋的脸面。后院那堆女人那里,是敬畏是曲意的讨好。一切都那么假,就像戴了面具的胤禛自己!
宝珠儿呢,那个灵动爱笑,那个叫自己胤禛的宝珠儿呢?那个对自己哭也对自己笑,那个可以诉说心事,那个可以真实相对的宝珠儿呢?胤禛突然很慌。
梦还在继续。
福晋宝珠有了孩子,嫡长子,胤禛给孩子起名弘晖。“晖”有太阳光的意思,弘晖正好生在早晨,太阳刚刚升起,胤禛对这个儿子寄予了期望。
弘晖确实是个好的。有了这个孩子后,胤禛也慢慢在开始皇帝面前露了脸,转年便被封了贝勒。
胤禛确信这是弘晖带来的。皇帝开始注意起这个四儿子起来,胤禛在朝中行走,办的事多得皇帝夸奖。
后院里陆续又有了其他的孩子,胤禛不用太过关心这些,因为福晋宝珠把一切打理得好好的。
福晋无疑是位合格的福晋,只是胤禛却知道,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块。
没有了可以灵魂相依的人,没有了可以纵情欢笑的时刻,明明自己有过的,明明自己当时还觉得很平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没想到失去的却是这样珍贵的一切!
不对,不对,我还有宝珠儿,胤禛惶恐着想要离开这里,却没能挣脱。
还是在梦中。
哪知,哪知,弘晖突然没了,真正的没了,他死在了八岁那年,胤禛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子。
福晋宝珠悲痛欲绝,几欲随弘晖而去。身边人都劝福晋,胤禛也劝她。
可是胤禛却没那么痛,他只是奇怪,弘晖怎么小小年纪就没了,他记得弘晖长大了,还说要去江南看风景赏烟雨。
弘晖没能去看江南的烟雨,朝中的一切却如烟雨四起,让人看不清楚。
皇帝废了太子,老大想做太子,老八老九成了一伙,也在暗暗谋划。
呵,都是蠢材!竟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耍这些小聪明,哪里看出皇阿玛真的厌弃二哥了。
果真皇帝又复立太子,这一年支持太子的胤禛也被封了和硕雍亲王。
胤禛知道,朝中还有更大风雨会来。
果不然,太子二次被废,夺嫡的争斗也更加剧烈了。老大,老八,老十四轮番走了出来,只可惜,他们忘了还有皇帝在,忘了他们还有个八岁便登基,见惯风雨的皇阿玛。
胤禛知道自己要韬光养晦,于是他自称“天下第一闲人”,在圆明园里醉情山水,沉迷佛道,无心世事。他请皇帝来园子里赏花观景,他在皇帝身边奉汤尝药,力尽孝道。
他知道,一切都要等机会。
看到这些胤禛觉得自己做的一切,好假!
不对,不对,明明那是皇阿玛赐给宝珠的园子,自己建了是为了让她开心。明明皇阿玛很喜欢来园子赏花,还夸园子修得好。明明是皇阿玛和皇额娘都很喜欢宝珠做的东西,明明是……
胤禛心中突然很惶恐,原来没有了宝珠,自己竟过得这样辛苦可怜!宝珠儿,你在哪里!
哦,宝珠还在。她还在雍亲王府里做着合格的四福晋,打理后宅,教导庶子庶女,去宫里给德妃请安,和命妇们交际。只是她不再是那个和自己谈心,不经意间就指点迷津的宝珠儿了。
又起了战事,被皇帝打败的准噶尔部又起了野心。岂能容忍!皇帝果断派兵出征。只是没想到竟然出师不利,派出去的人吃了败仗,皇帝欲再派人前去。胤禛也想去带兵打仗,皇帝却派了老十四,封他做大将军王,让他带兵出征西藏。
十四很是得意,以为自己稳操胜局。不过他忘了,为他打理军需的年羹尧是胤禛的人。他更不知道,皇帝对胤禛说,“朕年事已高,你就在朕身边。”
西藏打了胜仗,皇阿玛却生了病。胤禛知道皇阿玛不服老,身体已出现状况了却非要去狩猎。没人劝得了说一不二的皇帝,只是没想到狩猎没成皇帝却生了病。
皇帝去得太突然,甚至没来得急回宫。甚至只传了口谕,早就写好的传位诏书都没拿出来。
皇帝在畅春园驾崩,皇帝遗诏:“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胤禛悲伤不已,即位的喜悦远没有心中的痛来得厉害。
胤禛做了皇帝。德妃却不愿当太后,胤禛知道,她的心目里,这个皇帝该十四做的。
哼,愿也罢不愿也罢,朕就是大清的皇帝!
虽“动心忍性处实不寻常”,可朕赢了!
转过年皇帝改了年号为雍正。选年号的时候,胤禛有些恍惚,记得皇阿玛送过自己这个“正”字,还叫自己好好治理天下。
做了皇帝,住在了养心殿,封福晋做了皇后,还封了后院的那些女人做这个妃那个妃。皇后还劝自己什么雨露均沾,真是个贤德的好皇后!
什么后宫妃嫔,什么佳丽三千,如今做了皇帝,她们说得更好听了,笑得也更假了,还不如在西暖阁里批折子来得真。
可是,事情是真多呀!原来皇阿玛留下的,只是看起来不错的空壳子。
记得自己也曾这么辛苦过,可是宝珠儿会劝自己,不让自己累着,她会做好吃的点心,会制很香的茶,那个即使自己做了皇帝,也真诚以待自然相处的人,那个叫自己胤禛的宝珠儿,她不见了!
胤禛只觉得心很疼,心里面更空了。
突然有一天,皇后身边的宫女慌张地来报,说皇后病了,病得很厉害。太医说,怕是要……
什么,宝珠儿她病了!
不,不!“宝珠儿,宝珠儿!”胤禛突然大叫起来!
只听得有人在耳边叫自己:“皇上,皇上!”
是苏培盛,胤禛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澄明。苏培盛站在一旁,叫自己,“皇上,看您睡着了,奴才叫您一下,免得不舒坦。”
胤禛环视四周,是在养心殿的西暖阁里,门外一树西府海棠开得正好。
对,已经是春深时分了。胤禛回过神来,问:“朕睡了多久?”
“回主子,也没一会儿,您这阵子是太累了。”苏培盛回道。
是太累了,送走了皇阿玛,又送走了皇额娘,心真累呀!
“皇后呢?皇后呢?”突地想起了宝珠,胤禛连问道。
“娘娘在后殿里呢,听茯苓说娘娘看您连日操劳,正打算下亲自下厨做些好吃的呢。”苏培盛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娘娘对皇上可真好,这些天她自己也没歇着呢,还想着做吃的给皇上。
苏培盛一愣神,见皇上已走了出去,连忙跟上。
外面微风轻送,正是春意盎然时。
来到后殿,外面的小太监正要通报,皇帝摆摆手,径直走了进去。
宝珠正在和茯苓说话,“点心好了,看那春笋正好,不如煲道汤来。”
茯苓道:“还是娘娘想得周道。不过您也没好好歇歇,要不晚些时候再做也不迟。”
“再过阵子,笋也长成竹子了。”宝珠笑她。
见皇帝来了,茯苓忙上前行礼,宝珠也起身笑盈盈道:“正想着春笋好做汤,你看如何?”
“宝珠儿!”胤禛喊一声宝珠,没接宝珠的话。又想起自己刚才做的梦,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觉察胤禛有异,宝珠忙到他的面前,关切地问他:“胤禛,怎么了?”
胤禛没有说话,伸手抱住了宝珠。
茯苓和苏培盛早已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胤禛抱紧了宝珠,“宝珠儿,有你真好!”
宝珠也转手抱住了他,笑道:“你知道就好。”
可太知道了。胤禛点下头,泪差点就下来了。又附下身,吻住了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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