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尧还在侃侃而谈,甚至五六年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件一件复述出来。
原来如此。
他们很早以前就在防备着他。连小孩轻易都能知道的消息,他们却最大程度隔离了林徊的生活和普通人的生活。
组建新队伍分担不周的压力,他也曾经申请过。
多讽刺啊。
在林徊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被他“自己”否决了。
再后来,不周的压力过大,接二连三有编外成员丧命,林徊不得不增加战斗强度,每次战斗都会透支体力。
但死去的人已经不能再回来了,他也不再扩充队员,所以不周的规模越来越小。
他们把林徊当成一把时时刻刻掌控在手里的刀,又害怕不周或者类似于不周的队伍凌驾于他们之上,只有要战斗的时候才把他放出去,然后立刻收回。
他身边的人都是一群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哑巴,接触到的信息也是他们希望他知道的信息。
直到林徊成为一把废刀。
真恶心。
他后退两步,深吸两口气,在李敬尧面前关上房门,然后猛的弯腰干呕。
乌谛在他关门的一瞬间游下来,飞快地窜出门外。
李敬尧有点担心,又不敢闯进去,在门口重重拍门。
“怎么了。”外面突然传来声音。
黎述撸着袖子,手里还抓着工具刀,头发用一根筷子简单的扎了个高马尾,从外面阴影处走出来,在阴影下显出几分随性和冷淡。
李敬尧求助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我还在说话,队长就突然不理我,然后……”
他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黎述把工具刀扔给他:“等着别动。”
她熟练的走到外面,找到林徊房间的窗户,抬手掰开上面的扣,轻松翻身落地,在门边找到了蹲坐在地上的林徊。
他抱着头,苍白的手指陷进乌黑的头发里,安静地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黎述蹲在他前面,抓着他的手,解救林徊的脑袋。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开始排斥所有人的接近,精神力隐隐有失控的征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6章
“林徊,醒醒。”
黎述拍拍他的脸,他本就脸色苍白,被重重打了两下,脸上留下微粉的巴掌印。
他低着头不说话,双手被黎述攥地很疼,可又没有空间去反击,在黎述的注视下一口咬上了她的肩膀。
黎述眼神变了一变。
“抱歉。”
她的额头向前用力顶住林徊的脑门,脸贴着脸,闭着眼睛,在林徊不清醒的时候,精神力触须立刻捕捉进他的意识海。
世界陷入很神奇的停滞状态。
看不见的意识波向外扩散,又被另一个强大的精神力锁在这个小小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所有的事物都仿佛在翻转,物质状态在固体与液体之间不断切换还原,还尚有清醒意识的局外人腾空而起,半漂浮在空中又重重落下,思维凝固。
黎述的意识随着两种精神力的交锋,一脚踏进林徊的意识海。
这是一块混乱的意识碎片,触碰到的一瞬间,视线从高空跌落,然后摔在一片泥泞的雨水里。
“没有呼吸了。”有声音出现。
“快,把他扔了。”
黎述转过头看,一条破烂的垃圾街,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拖着一个生死不知的血影,匆忙扔在废墟里。
雨下的很大很大,却无法洗净地上的血迹。铁锈味纠缠着雨水,长久滞留在这片空间。
黎述尝试蹲下去救他,手只是穿过他的身体,在分离的瞬间时间又开始逆转。
画面转变。
巨大的实验灯“嘭”的一声打开,光线直直地照在昏迷的人脸上。
他双手双脚皆被铁锁禁锢在床上,连脖子上也套上了一层铁圈,叫他连抬头都做不到,只能用一双饱含恨意的眼睛看着拿手术刀的女人。
黎述站在铁床边,就在拿着手术刀的人身边,看着他一块一块割开林徊的肉,将黑色的虫子放进林徊的伤口又缝合好伤口,趋热的感染虫会在他的体内不断挣扎,向心脏的地方钻。
“如果你肯好好把你的精神力给我用,我们本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黎述看向说话的女人,她握着手术刀,一副惋惜的样子。
林徊失控地惨叫,眼睛充血,绝望地仰起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在极致的恐惧和痛苦里,本能用精神力一寸寸杀死体内的虫子,同时也是在一点点破坏自己的身体。
现实世界里,他的身体突然开始挣扎,被黎述用力抱在怀里,圈住上半身。
本就混乱不堪的意识声音开始前言不搭后语。
黎述站在原地,看到很多个林徊在实验室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被挑断手脚的他、被注入毒液的他、被鞭打的他、被关进感染群里的他……
意识里的声音不分顺序和主次开始重叠。
有说话声。
好多。
【加大剂量——】
【十阶晶核,到底在哪里】
【反正他死不了,让他体会一下自己杀死自己的感觉。】
【打死他。】
【肌肉麻痹症,他已经废了。】
【顾女士,那林徊就交给你们来治疗了。】
【别打伤他的脸,不周那群人不好糊弄。】
【落在我手里,其实算你幸运。】
【我帮你,还是你自己穿。】
不要。
黎述能感觉到这块碎片正在坍塌,她看着手术刀的女人身影变虚,不断重复着说一句话,无数个林徊回头看她。
这代表意识海的主人已经接近崩溃。
她蹲下来用精神力包裹整个空间,实验室被一分为二,巨大的缝隙将这块碎片割裂。
缝隙之下,是恐怖的雷霆在啸叫,密密麻麻的电光令人心悸。
一双怪物的眼睛似乎在等待这个空间的主人被缝隙的雷电吞没。
林徊在慢慢沉没。
“林徊。”
强大不容抗拒的精神力从地底掀起,重新构建起这破碎的空间,黎述竖起两根手指放至身前蓄神,睁眼时,转变为金色的瞳孔将所有画面纳入眼底。
向前一步,在无数人影里,伸手拉住一个正被锁在角落的林徊。
他那双饱受摧残的脆弱眼睛抬起,挣扎着要摆脱这种桎梏,手腕上的锁链在哗哗作响。
“林徊,跟我走。”
黎述双指点在他的太阳穴,他瞳孔涣散,像脱水的鱼挺起胸膛,最终彻底搁浅下来。
她搂着林徊,在他沉睡的时候,一点点用精神力去修复破碎的意识海。
空间稳定下来,黎述在现实世界里睁开眼睛,松开手,紧贴在一起的额头也分开,用手抚去他额间细汗。
在黎述的意识修复下,他暂时能睡一个好觉,不必想起一些令人痛苦的回忆。
重新冷静下来的时候,四处已是一片狼藉。
门外的李敬尧也没好多少,他一个小小的狩猎者,在两大顶级精神力者的压迫下,不省人事地躺在原地。
黎述将林徊抱回床上,他轻的过分,想来受过的摧残早就把他的身体强度一点点消耗殆尽。
袖子撸起来的时候,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创口,曾经黎述也想过,林徊身上的伤,有鞭痕、有刀疤、有撕咬等等等等,唯独一道道被感染的创口不清楚由来。
原来那些是被割开饲养感染虫的器皿。
林徊头发现在有些长了,出汗以后沾在锁骨处,被她拨了两下才服帖。
他才睡了几分钟又开始皱眉,黎述想了想翻出那把短刀塞进他手心里,自己借着这段空隙时间去冲个澡。
再把睡着的李敬尧拖到一边的地毯上睡着,她才有时间整理那些原始异核。
她挪了个推车,拉开车的后挡板,异核哗啦啦地滚进推车里,被她拖进右侧房子的客厅里。
黎述最近睡在这所房子的卧室里,这里能直接连通她的地下存储室,比较珍贵的存货都被藏在这里。
不过这批异核是要用的,黎述暂时没有把他们存起来的打算,只堆积在客厅,分等级归类好。
激活后的异核作为建筑材料会变很大,像一颗大树一样蓬勃生长,黎述打算用来加固一层的房子并起出二楼,她画了很久的图,尽量不破坏一层的结构。
先向一颗高级异核注入精神力,等他膨胀开,再用专门的塑形刀砍成基石的模样。
她的客厅分成左右两边,左边是没有激活的原始异核,右边是完整的核块。但是今天进度很慢很慢,手里的刀没砍两下,就开始走神。
那把塑形刀就像砍在棉花上一样,后来她换了自己的那把古刀。
细长的古刀藏在精致神秘的刀鞘里,刀身坚韧笔直,抽出来的时候,寒气逼人。
冰冷的古刀在月光下闪烁,有黑色的蛇形时不时出没在刀身上,活像封印着一只蛇妖。
一刀砍下,异核尽碎,心里也没有痛快的感觉。
也不是刀的问题。
何安明下午准时来取车,倒是对这一片狼藉的院子很是好奇。
有什么人敢在这里造次,黎述还如此放任。
——
黎述就当家里没什么变化,自己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李敬尧受到的刺激过大,一直没醒过来,林徊有点担忧,把他挪到了床上,时不时过去看看。
黎述于他们俩,最多算是有救命之恩的陌生人,林徊也好奇过她在忙什么,到底没好意思问出口。
但今天回来的时候,黎述给林徊带了一双鞋子。
她风尘仆仆,穿着黑色作战背心,露出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手臂,一只抓夹简单的夹起头发,什么都是最随意的状态,全身上下全靠那张好看的脸撑着。
她蹲下递鞋子:“试试。”
好在大小合适,林徊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愣住。
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说起来可能难以置信,但他确实有很久没有好好穿过一双鞋子了。
“谢谢你。”林徊认真念着她的名字,“黎述。”
黎述还蹲在那儿,手搭在膝盖上,突然身体前倾:“伸腿。”
林徊下意识伸腿,露出一截过瘦的脚踝,看着黎述摆弄那两根鞋带。
等到她系完了才意识到有点不太好,又不好再收回来,尴尬地僵硬着身体。
她收回手,他在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站回原来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林徊:“小尧跟我说的,我的名字是……”
“林徊。”黎述拍拍手上的灰,“我猜到了。”
她的语气太过轻松,正常人都会惊讶于这个名字背后的荣耀、危险、遭遇和命运,考虑是否要留下这个麻烦。
黎述不然,她没什么怕的东西,仿佛这个名字真的只是两个简单的字。
林徊:“听小尧说,你曾经受‘我的’邀请参加过联合作战。”
黎述愣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难怪总觉得你的名字耳熟。”
她回忆起来,几年前确实打过一场联战,感染者狂潮曾经企图踏破整个幸存者基地,黎述被基地里的人连发了三十二封求助信,实在被闹得不耐烦了,帮忙顶了一会儿。
当时她在阵前,林徊守的应该是阵尾,有个九阶感染者在后方自爆,把整个队尾都炸没了,听说是他一个人守下来的。
后来打赢了,林徊受了重伤,昏迷了整整一周,没有出席庆功宴。
唯一见过的一面,应该就是在开战前的动员大会,众人簇拥着的那个小少爷。
而黎述怕应酬,躲在一边睡觉,指挥官满场找不到她。
第7章
距离李敬尧找来已经过去一周,这期间他一直昏睡着,全靠灌进去的营养液续命。
林徊给他检查过意识海,只是受了刺激,没什么大碍,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恢复。
除了照顾李敬尧,他身体好了不少,也开始主动帮忙做事情。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甚至有点强迫症。黎述几次看见他半撸起袖子,趴在地上,弓起背,露出一条脊骨曲线,认真地擦拭边边角角,只要在屋子里的,就连砖块与砖块之间的地缝都不放过。
这是黎述没有的天赋,几天下来,这个家里就大变了样子。
明明东西都还放在原地,没有改变他原来的布局,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空间也变大了,地方也干净了,心情也敞亮了。
黎述站在院子门口,一开始都没好意思进来。
院子里不知名的埋头植物他也没动,除了浇浇水,就只在四周钉了一排矮木桩子,还用粗麻绳固定好了。
可能是锻炼也有效果,一周下来,林徊的身上很明显长了点肉,捏起来不那么硌手了,脸色好看很多,干枯的头发也变顺了一点点。
但要回到他的巅峰状态,还是差太远了。
黎述帮他测过身体强度,肌肉结构遭受过长期高强度的破坏,经脉损坏严重,如果没有废土医生专门给他做恢复训练,基本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不过简单的事情难不倒他。
他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快又没事情做,每天收拾好以后就蹲在门口,看着黎述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去,终于停下来了,又拖着一大块感染者骨架在院子里刮骨。
林徊就安静地蹲着看,蹲了七天。
黎述也自顾自忙了七天,知道他在看也不当做不知道。
今天他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看着黎述又搬了几块大骨架回来。拖的东西比较多,最后一块小骨头没放稳,一不小心从推车上滚落下来,正好落到林徊脚边。
林徊的鞋子被带着血的骨头蹭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是先擦鞋还是先捡骨头,手下意识接住了骨头,伸手。
“给你。”
黎述一回头,就是一只好看的手,手指陷进骨块的凹槽里,上面带着腥味的血迹从他的指缝流淌着,好容易让人想起滴水穿玉珏,流水过石缝。
黎述接过来,那只手就只剩下鲜红的血迹。
他倒是没管手里的血迹,低头去找了一块布,将鞋子上蹭的脏都弄干净,最后才洗了手。
黎述想起他现在脆弱的身体:“记得等一下喝一管清毒剂,七阶感染物的毒性很强。”
“……好。”林徊一直都是黎述说什么就是什么,“清毒剂在哪里。”
黎述道:“在我那。”
她侧身给林徊让开一条路,示意他先过去。
林徊看着那辆高高的推车,很想搭把手帮个忙,最后很有分寸感地擦肩而过,去前面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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