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朋应声离开，黎修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如果我强行制止，可能会适得其反。”
万一因为她的一时好心阻止了拍摄，导致了罗朗星更多的不满，也许会让那位替身演员努力到现在的成果都功亏一篑。
哪个行业都一样，总有人高高在上把自己当成神，再将那些暂时徘徊在底层的小人物当作可以随意踩踏的蝼蚁，现在她站得还不够高，没办法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些。
“我知道。”黎修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将眸中冰寒敛去，轻声道了句，“谢谢。”
他那会儿反复跳进水里十几次，要是也有人准备好了毛巾毛毯热水等着接他上岸就好了。
·
最后这一遍拍完导演终于喊了声“收工”，周遭的群演立马跑到副导演那边结算今天的工资，因为最后这一条替身的拍摄本来就拖了些时间，工作人员也都各自忙着收器材搬运东西，恨不得原地下班。
而那名已经成为落汤鸡的替身演员还泡在冰水里，古装的衣服繁复，实在不太方便自己往上爬，罗朗星从湖边路过的时候甚至还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带着助理走远了。
就在勇子茫然无助的时候，有只修长有力的手递到了他面前，他缓缓抬头看过去，就见着一个穿着黑色大棉服的帅哥正俯身望着自己。
“我拉你。”黎修说。
这短短一下午，勇子觉得自己仿佛感受了一遍人情冷暖。
被黎修拉上岸之后他还在不停道谢，黎修随手将李晋朋拿过来的干毛巾递给他，又招呼着他跟着自己一起走。
“那个……去哪儿啊？”勇子跟在黎修身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最后黎修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保姆车边，关棠从车里跳出来：“上车，车上有空调和吹风机，你先把假发拆下来，把里面头发吹干。”
李晋朋也从拍摄场地那边跑过来了，手里抱着勇子自己的衣服。
突然被这样照顾，勇子整个人都懵了，接过衣服道了声谢，迅速钻进车里把身上湿哒哒的戏服换了下来，等他再次从里面打开车门，关棠他们三个才重新上车。
“多谢你们。”男人抓了抓自己还湿得打缕儿的头发，憨笑了两声，“我叫谢安勇，一直在影视城附近接一些群演替身的散活儿。”
这会儿他将在水里泡成海藻的假发摘掉，关棠才发现谢安勇其实长了副俊脸，只不过比起现下受主流欢迎的精致秀气型长相，他的面部线条要略微冷硬一些，要是拍军旅主旋律或者运动题材的戏他这张脸肯定吃香。
关棠笑了一下，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出去：“众星娱乐经纪人关棠。”
说完用下巴指了指黎修：“我的艺人黎修，前面那个是他的执行经纪人李晋朋。”
李晋朋这会儿已经把吹风机插好电递到了后排：“你等会儿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这就不了吧，太麻烦你们了。”谢安勇笑起来老实巴交的，接过吹风机没有直接吹头发，而是先将自己刚才蹭到车上的水迹吹干，之后才开始打理自己。
最后谢安勇还是被李晋朋送回了离影视城有一个小时车程的出租屋，李晋朋在看着仿若危楼似的房子，给关棠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并附文：【这兄弟难啊……】
而此时关棠和黎修又去了前一天吃过的那家私房菜馆吃晚饭。
等两人吃到尾声了，黎修突然抬起头问：“你最近变口味了？”
关棠抬眼看他，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黎修突然笑了，语调听着不急不缓：“两天了，你都没点虎皮青椒，以前不是很爱吃吗？”
关棠有一瞬间觉得身上发冷，筷子头抵在门牙上好一会儿才又放松下来，漫不经心笑着说：“人是会变得，你不也一样吗？”
印象中黎修前期对原主并不了解，一直到后期他黑化之后才开始对原主主动讨好，去了解她的喜好。而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他不应该连她喜欢吃的菜都了如指掌。
他既然这样明着问出来，就说明他已经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一些端倪，怀疑到想要主动试探，同时也卖了个破绽给自己。
关棠在思考，要不要干脆戳破这个破绽。
被她这样一反问，黎修立马察觉到自己好像无意中暴露了什么。
这回紧张的人换成他了。
就在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她反口质问的时候，她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
关棠冲他笑了一下，似乎在说“放你小子一马”，之后垂下眸子接起电话。
电话另一边是虞歆：“棠棠，老太太怪得很，这回竟然没有找你爸爸发难。”
关棠能听出虞歆的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虞歆定然怀疑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过关棠心中自有成算，只笑笑地说：“这不是挺好？”
“好吗？我总觉得怪。”虞歆声音顿了顿，又说，“她没找我们麻烦，但她说过几天关志泓的生日宴让你一定要去，否则会显得我们关家内部不和……所以你还得费心准备个礼物。”
“这样啊。”关棠指尖轻轻叩着桌面，低垂的眸中闪过一抹戏谑的神采，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还要更加轻柔，还挺愉快地笑了一声，“放心吧，他可是我亲堂弟，礼物我一定给他准备好，必然让他惊喜～”
“……”虞歆一时没接上话，就是总觉得自家女儿没憋什么好屁。
第34章
后面几天黎修的戏份不多, 一天可能就他两场戏，偶尔喊他在空档补拍几个镜头，终于在十二月十二日这一天, 楚霜这个角色杀青。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角色，但大家在剧组相处的日子还挺和谐，黎修的最后一条儿戏走完, 由总制片人带头给他送了一大捧花。
剧组还有后续的工作安排，个人杀青宴是不可能有的，黎修找服化组拆掉妆发, 把戏服等一些零碎配饰都跟负责人交接完毕，又与大家道别之后就跟着关棠直接回了酒店。
中午留在影视城这边吃了个午饭, 略作休息他们一行人就启程回京了。
黎修搭了关棠的车，等会儿回去直接过去医院看望爷爷，李晋朋则负责将保姆车开回公司。
“累的话可以睡一会儿, 就算不堵车, 回去也得将近两个小时。”上高速的时候排了长队，关棠两只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 身子微微前倾, 偏过头去跟他说, “后面有毯子。”
黎修看向她，那双平常看起来乌黑的眸子里盛着午后的阳光, 隐隐显出几分漂亮的琥珀色泽。大概是因为阳光晃眼, 他微微眯起眼眸, 那模样像是一只慵懒的猫科动物。
“到服务区换我开车。”大猫嘴巴动了动，声线也是懒懒的, 听上去让人有种被阳光温柔抚摸的舒适感。
关棠也跟着他眯了眯眼，懒洋洋笑道：“行。”
对于前几天互相露出破绽的事两人都很默契地闭口不提, 干脆当作无事发生。
等车子顺利开上高速路，黎修突然困意上涌。
剧组的生活大多没什么规律，有时候整夜整夜拍戏，一个星期都睡不上几个小时觉，没戏的时候又闲得发麻，刚从剧组出来的人难免会是身心俱疲的状态。
黎修探出半个身子去将后座儿的毛毯拿过来搭在身上，关棠余光瞟了一眼，手指在中控屏上点了几下，帮他将副驾驶位的座椅靠背放倒，顺便又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黎修的视线最后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缓缓合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梦中呓语一般有些含糊不清地问：“如果……那天被刁难的替身演员是我，你会……站出来帮我说话吗？”
“……”关棠眉心都皱起来了，觉得他这个问题实在是蠢。
黎修抿了抿唇，也察觉到自己好像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不再说话了，思绪逐渐放空，任糟糕的记忆再次将他淹没。
“黎修。”关棠突然开口了，语调很轻但也很坚定，“从工作上讲，你是我的艺人，是我看好你的发展前景，是我选择了你，只要你不去触碰法律道德底线，我就会无条件站在你的那边，帮你是我的义务。”
“从私人情感上讲……”
她话音顿了顿，带着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霸道：“我们也算是朋友，我不仅会站出来替你说话，我还可以替你撕了剧组，咱不去受这个气。”
她好像真的在尽职尽责的做好一个“后盾”，帮他铺路，帮他事事周到，甚至往剧组投赞助替他撑腰。
黎修睁开眼，望着车顶眨了两下，随后唇角忍不住弯了弯。那感觉像千年寒冰堆积成的小山里突然砸进了一滴温水，没那么热烈，却也让人无法忽略。
“你休息吧，顺便想想晚上去哪儿吃饭。”关棠觉得再这样聊下去的话自己露出的破绽只会越来越多，于是她直接将话题扯远，“剧组的杀青宴你蹭不上，但我可以给你补一个，你选地方我请客，等会儿叫上李晋朋。”
“嗯。”
·
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影视城那边偏僻地界儿的破旧出租房门被推开，谢安勇按着自己右边手肘回到家，像被抽空了满身力气一般倒在沙发上，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脑门儿都在渗汗。
他今天又去演了一天替身戏，这次的戏比上次落水那场难度大，是要有一个摔马的动作，本来是有吊威亚防护的，但奈何突然惊了马，他整个人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偏偏一只脚还被脚蹬卡着挣不脱，就那样被疯跑的马在冷硬的枯草地上拖行了几十米。
幸亏最后威亚组动作及时，将他带离地面，脚也顺利从脚蹬里挣脱出来，不然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后来剧组人员带他去医院看了，没什么大事，手臂轻微骨裂，医生让回家静养。
“哥！你回来……”从厨房跑出来的女孩一边擦干手上的水迹一边雀跃地说这话，然而在看见谢安勇那副狼狈模样后突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喉咙像被堵了一团棉花，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几乎是一瞬间就让她憋红了眼眶。
谢安勇也没想到妹妹会突然回来，她才刚上大一，平常都是住校的。
“乐乐你……怎么回来了。”他语气有些尴尬，立马收起自己龇牙咧嘴的难看表情，按着伤处的手也放了下来，“你跟学校请假了？”
“今天周五，我搭室友顺风车回来的。”谢安乐匆匆解释了一句，随即也在沙发上坐下，动手拽着谢安勇身上的棉衣想看看他伤到哪儿了，表情皱成了一团，“你又去做什么活儿了？！怎么会受伤？”
“没事儿，小伤，等会儿就好了。”谢安勇拽着自己的棉袄不松手，扯出个笑容来，“你下学期的学费哥已经赚回来了，你就回学校安心念书，其他的不用操心。”
·
从服务区出来黎修换到了驾驶位上，关棠抱着小毛毯倚在副驾驶座椅里，边刷手机边问：“想到要去哪儿吃饭了吗？”
“嗯。”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无意识地在上面点了两下，“吃烤肉吧？”
“没问题。”关棠从手机上翻了翻点评软件，很快敲定了目标，“正好我家附近开了一家新的炭火烤肉，去尝尝吧。”
关棠也没睡觉，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五点来钟天将黑的时候到了第一医院。
黎骞状态挺好，那精神状态看着比去剧组走了一遭的黎修要饱满多了。
关棠在病房里陪着黎骞说话，黎修则去向医生询问情况。
爷爷的手术一天不做他的心就得悬着一天。
好在医生说黎骞虽然年纪大了，但老人家的身体状况还不错，做手术没有问题，需要的话可以尽快安排。
最后黎修跟医生敲定了下周的手术时间，又返回了病房。
黎骞晚饭都吃完了，见他们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开始催促：“都几点了？天都黑了，你们别一直挤在我这儿，赶紧吃饭去！”
“我们等会儿一起吃，还有个同事……”黎修话还没说完，关棠那儿有个电话打了进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人，给黎修打了声招呼就去外面接电话了。黎修目送她出去，之后又继续跟爷爷说，“等会儿还有个同事一起，他回公司换车去了，还得一会儿。”
非工作行程开保姆车有些惹眼，所以关棠之前才让李晋朋把车开回公司，换一辆再出来。
隔了大概有一分钟，关棠急匆匆地折返回来，表情格外严肃，手里拿着手机在操作着什么，语气也有些急，甚至抽不出空档去看黎修一眼：“朋友的弟弟出事了，他不在京里，我得过去看一眼，等会儿就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但客还是我请，钱我转给你了，多不退少了补。”
说完她拍了下黎修的肩膀，甚至没等他再多问一句需不需要他跟着一起，就又拎上包匆匆离开。
同时黎修的手机跳出了一条微信转账消息，是关棠刚转过来的一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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