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大门两旁栽种的松涛呼呼摇摆, 在凌冽的寒冬里, 墓园里绿树却显得格外葱茏盎然, 这里景色看不到时间的流失和四季变化。
鲜少有人会在这么冷的天气来到墓园。所以整个墓园看起来阴森冷清。
段华章抱着一束黄白色的菊花, 她放慢脚步跟在周方圆身后。她看着前方背着书包走路异常的女孩,心头酸涩。
前些天去医院检查,检查的结果并不太好。在东山市半年里发生了什么?脚骨,盆骨等部分需要纠正。
医生说像现在这样稍微错位, 已经有非常明显的痛感。基本上对日常生活都有影响了。
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周方圆的情况实际需要停课接受康复训练,但她不同意。
只说以后会注意,而且康复训练的内容她都知道,日常也有做训练。
医生只私下对段华章说, “她这种情况如果继续恶劣,对她今后影响会很大。需要佩带矫正带,再严重的话需要打石膏。不能劳累,她的腿脚行动是有限制的,一定程度内没问题, 走得多负担重对腿脚伤害非常大。”
段华章很忧心,她想强迫阿圆留在云海市,这样对她的身体好。但是也不强逼她。
周方圆记忆力很好, 她还记得位置。
她静静站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从没变化的笑脸, 还是那样的温柔。嘴角满满往上扬了扬。
段华章把菊花放在墓碑前, 深呼吸一口气,“于蓝, 你不在,都没人陪我说心里话了。陆可为那个臭小子都快把我气疯了。以前你还夸他呢,真想让你看看他现在折磨人的样子。”
“还有,我女儿夏佳琪,目前看着可可爱,就是喜欢追着陆可为屁.股后面。真害怕她受影响。不然将来可够我受的了。”
段华章闲话聊天一样,把自己的生活说出来。
周方圆扭头看着,她也很想,可是站在墓碑前,似乎近乡情怯。想说的好多,可猛地一下子却不知道说什么。
人就静静站在那,心跟着平静下来,整个人从灵魂到身体,都轻盈起来。
享受了这种轻松的感觉,周方圆把肩膀上的书包取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掏空抱在怀里。
书包平铺在墓碑的一侧,弯膝慢慢坐下,背着风,轻轻依靠在墓碑上。
段华章背过身去,掩着鼻子慢慢走远,回过头去,只觉得心口满满的,多希望于蓝活着,能抱一抱阿圆。
而不是现在这样,她只能靠在冰冷的墓碑前,想象着依偎在母亲身旁。
等到周围没了人,周方圆才轻轻张开口,“妈,”出声的瞬间,却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
“妈,我到现在还不习惯喊这个称呼,总觉得别扭。小时候就感觉我应该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想到小时候,那个阶段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大点懂事了,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别人会有妈妈护着。我们村的死胖子现在和我一个班,以前总喜欢带人惹我。没回骂不过我,打不过我就回去喊他.妈过来。他.妈更胖,正面看就像一堆肉跑过来似的,浑身上下乱颤。她骂人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无非就是我没妈,是个杂种,小野种之类的。后来我都听习惯了,所以我总结了下,骂人也得翻翻新,不然没力度。”
“妈,我啊,可能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好孩子。”周方圆半仰着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声音不疾不徐,“我自己感觉的,我觉得你应该喜欢那种很懂事,很乖巧听话,很温柔,见人会扬起嘴角笑的可爱孩子。”
抿着嘴,慢慢垂下脸,“我不是那样的,我很小就会和人打架了,打一个,打一群,打小的,打老的。骂人问候全家,祖宗十八代也很拿手。拿刀伤过人,放过火,抢劫,翻人墙头,偷过东西,也有过......杀人的念头。我...我不是个好人。”
“即使我是这样一个槽糕,坏透的人,我...不希望你讨厌我。我唯一能在你面前展现好的,大概就是我很适合学习吧。”从怀里掏出白色的成绩报告单,翻到期末考试成绩那页,放在墓碑前。
“我数学考了满分,我还领了一张三好学生奖状。我其实很想把奖状带来的。但是婷姐早早的给贴在墙上了。我可能只是长得像你,其他方面都不像。我语文——-就写作文,好像没什么才能。我数学学起来很轻松,一点不累,而且很有趣。这点,会不会比较像我亲生父亲?我今年五年级,但我初中的数学题都会做了。等开学,我还想着和王广军在要点啥,他是我班主任。人挺好的,因为我考得好,过年还给我们买了排骨和肉。”
“我差点犯了个错误......婷姐太傻了,我很害怕她为了我做些冲动的事。她很傻,却是一个很好的人。是那些人做的太过分了。
我...原本很想让那人静悄悄死掉。想过很多办法,如果我的腿好好的,可能我真的就那么做了。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为什么挨打,受欺负的人还要被人嘲笑?打人的那么肆无忌惮。为什么总是让我们忍忍,忍到什么时候?该受到惩罚的人,活的心安理得。忍气吞声活的却要处处小心。
我故意弄出一个局面,我就想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注意到又会做些什么?
我谁都没说,因为我是个坏的。同时,我也明白一件事。我得走出去,好好学习,摆脱现在的环境。”
头歪歪侧过去,看着照片,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触手是冰冷的,“我会变好的,他们说我将来可能是理科状元,我就把这当成目标努力。短期的小目标,就是初中考上市里的三中。王广军说我要是能考上,是个值得全家办宴席庆祝的事。大概想着,应该是个值得骄傲和高兴的事。我希望,我也能成为令你骄傲的孩子。”
絮絮叨叨的,把过年的办理年货,和婷姐徐万里一起过年,一起守岁,婷姐蒸馒头,徐万里家门口堆雪人,她写毛笔字等等,事无巨细的都说了遍。
说的太久了,即使背着风,可在空旷室外,依然冻得腿脚发麻。想要起来去发现有些困难。
段华章原本在墓园门口车里等着,冷天来墓园的人很少,看到一辆出租车过来也没在意。
余光只瞥了眼,出租车下来两个人,两个人戴着帽子围着围巾,围巾兜住口鼻看的不清楚。
只看了一眼并没放在心上。
直到两人远远地走上墓园阶梯,似乎走累了,走热了,把围巾往下拉扯。段华章瞟到了,稍一愣神,猛地推开车门下来。
是于蓝的妈妈。
想到阿圆还在上面,深怕会发生什么事,段华章赶紧追上去。
钟慧娴那天负气走了,想想有害怕苗银玲真的有什么事。隔天又过去了。
人烧的厉害,意识都没了。看到她过来,拉着她的手嘴里一直喊着庄于蓝的名字。哭着喊着,凄厉可怜的样子,钟慧娴哪还有半点气。
把人送到医院。住了三天,挂了水退烧了。
钟慧娴没敢自己回家去,陪着照顾着。
苗银玲人从医院回来,人话就少了,见天坐在窗户口看着于蓝的照片。和她说话也不搭理。
倒没想到,她开口说,想去看看于蓝。“谁都能忘了她,我不能忘,他们不回来看,我就多去几趟看看她。她有人惦记,就不孤单。”
钟慧娴搀着苗银玲的胳膊,她腿脚不知道是摔得还是怎么了,重心有点不稳。
走着走着,她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庄于蓝的墓碑前似乎有个人影。远走越近,确实有个人在那。
那人像是坐着一旁,穿着一件白色棉服,带着帽子又低着头看不清脸。
苗银玲的眼睛自从庄于蓝去世,就模糊了,她微微站住,眯着眼睛看,“我怎么看着于蓝跟前有人啊。”嘴里喃喃嘀咕一句,脚下加快脚步。
钟慧娴扶着她喊着,慢点。
等距离三四米,看清楚那人手撑着想要站起来,似乎没起来,一抬脸,帽子下的小脸露出来,钟慧娴看清了。
微张着嘴看着周方圆吃力表情,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苗银玲。
哗啦一下,周方圆怀里几本书掉出来,她目光往前一探,才看到有人来了。
钟慧娴有两年没看到周方圆了,看到那张脸惊讶住了。比她想的还要像庄于蓝。
周方圆坐的太久,腿脚麻了,这会使不上劲起不来。上本身怎么使劲都没用,皱着眉手使劲敲打小腿。
钟慧娴见她那样,松开苗银玲,急忙上前去拉她,拽着她胳膊,眼神激动,“腿怎么了?”以为是车祸那时没好。
周方圆借力站起来,吭哧吸着气,“坐久,腿麻了。”
起来的功夫,段华章喘息着小跑过来,嘴里喊着,“苗阿姨。”
看着被人搀扶着周方圆,“阿圆?”
苗银玲的目光冰冷的像尖刺,直直看着周方圆。
周方圆并不躲闪和胆怯,坦然的看回去。有些事她已经想明白了,虽然心头有着万分遗憾。可眼前这个女人没有任何资格。
苗银玲迈出步子靠近,那不善的表情让段华章心头一紧,抢先一步站在周方圆身前,“苗阿姨。”
“是你一直在施舍可怜她?”苗银玲目光落在段华章身上。
段华章并不喜欢施舍这个词,她转身看了阿圆一眼,“不是施舍,是照顾。阿圆和我儿子是好朋友,她救过我儿子一命,是我家的恩人。而且,她还是于蓝的孩子,我更应该照顾帮扶她。”
钟慧娴上下打量周方圆,长高了不少,眼里透着一股欣喜,“孩子,你现在住哪?上学了吗?”
人一旦承认自己错了,会愈发愧疚和自责。
周方圆紧抿着嘴,神色冷漠,挣开胳膊,俯身捡地上书本。
段华章轻呼一口气,“阿圆还在以前的地方住,也上学了,今年读五年级。”
“是吗,上学了啊,那太好了。”钟慧娴看向苗银玲,“银玲啊,你听到了吗,都上学了。”
“那成绩好不好?能跟上吗?之前说一直没上学,五年级可以吗?”
段华章看的有些糊涂,扫视一眼,现在这情况怎么和她爸说的不太一样。之前都剑拔弩张打起来了。
苗银玲的脸是冷的,眼神是带刺的,她的目光落在于蓝墓碑前白色册子上。
被风吹合上了,书皮上写着成绩报告单。
她走过去,拿起来。
“还给我。”周方圆看到,蹙着眉,眼中毫不遮掩的厌恶。
苗银玲冷冷撇着嘴,直接翻看了。
钟慧娴凑过去看了一眼,脸上露出高兴,“银玲你看,数学还是满分呢,真厉害,我记得于蓝小时候就聪明,回回都是双百。”
一记高昂的冷笑,“一个穷乡僻壤,破烂学校的考试能有什么水准。”
段华章听得难受,忍不住反驳,“苗阿姨,阿圆很聪明,一个镇有多少学生,这次期末考试数学很难的,一个镇就阿圆一个满分。你说厉害不厉害?”
周方圆一把拽过自己成绩报告单,放进书包里,“我考的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我在怎么样也用不到你来评判。你也用不着贬低我,你憎恨我,我也同样。你见不得我好,我也巴不得你早死。”
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人,把背包背上,“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以后?没有以后,这里你有什么脸,你有什么资格过来?”苗银玲盛气凌人的拦住周方圆。
“苗阿姨。”段华章赶紧拉了把周方圆。“孩子看妈妈是天经地义的。”
周方圆却从身后站出来,狠狠瞪视着,嘴巴犀利无比,“你厚着无耻的老脸都敢来,我为什么不敢。你质问我有什么资格?这句应该我来说,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到我妈跟前?”
段华章愕然,有些诧异。她似乎看到阿圆的另一面了。
眉间戾气浓厚,眯起的眼眸锋利无比,释放攻击性的阿圆看起来很凶。
苗银玲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小畜生。”
“老畜生。”周方圆下巴一抬回击,“我来看我妈,用不着谁允许,也不需要什么资格。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反倒是有些老畜生,老不要脸的,卑鄙的骗人一辈子,让人痛苦一辈子。我妈真的想看到你吗?她烦你,恨你,最不想见你的就是你。”
第91章
回家的路上, 段华章瞅着周方圆看了又看。看的周方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段阿姨,你是被我刚才模样吓到了吗?”
段华章笑着摇摇头,“这倒不是, 就是我和于蓝中学开始就是朋友。她很淑女的, 说话很温柔, 轻声细语的。几乎很少看到她生气什么的。更别说骂人粗脏话。你的脸啊很像于蓝, 就猛地一下觉得没反应过来。”
周方圆耸耸肩膀,“我没办法那样,在我们村有理没理就看谁嗓门大,比谁气势足, 比谁会骂人。”
段华章摸摸周方圆头发,“阿圆,你要不要试着留长发,当然阿姨只是建议。”
周方圆抬手摸摸自己利索的短发, “长发吗?可打架会很吃亏,会被扯头发。”
闻言,段华章皱眉,“在学校也打架?”
“现在没有,但是以后说不准啊。”周方圆以前和人打架, 头发长的直接上手拽头发,拽的人嗷嗷叫。她以前头发短,根本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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