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突然看不下去,端着搪瓷缸子站起身,朝着打饭的地方扯嗓子喊了声,“今个饭多不多?均点出来,我喊那俩孩子过来吃口饭。”
“有剩的。”
然后那人冒着太阳过去了,太阳真的大,今天早上广播里还说最高气温得有三十五度。
简直放屁,工地连棵树都没有,外面气温起码底有三十八.九度。
走过去的时候,只有女孩还在干,男孩热的撑住车头,大喘着气。
“喂,小孩别干了,大中午歇会,那边排队打饭呢,有剩下的,你们去排队吃一口。”那人一看到俩孩子眼睛,心里特不是滋味。
“可工头说要尽快搬走.......”
“上面都是这样说的,听听就算了。今天天气热,看你们都快中暑了,赶紧去那边凉快一下。”男人看了眼放在地上军绿色挎包,有一个空掉的玻璃瓶子放上面。
“渴不渴啊?”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两人水什么时候喝完的,男人拽起两个人,“别干了,别干了,吃点饭喝点水,一会再干。没有这样干活的,不要命了都?”
男人撵着周方圆和徐万里,让他们俩去排队打饭。
刚到那边,有人打开水管子,喊他们过来洗脸洗手。
地下水,抽上来的时候水特别凉,洗脸,洗胳膊手。浑身燥热的暑气下去不少,原本焉了吧唧的徐万里,这会都有精神了。
把水瓶子接满水 ,两人又狠狠灌了一口。安全帽一拿掉,两个人的头发像是水洗过的,小脸通红通红的。
“谁吃过了的饭缸子借用用?”
“我的,刚洗过拿去用吧。”
拿着饭缸子去排队,却被前排头一个招呼着去最面前,“俩小孩过来,你们先打。”
周方圆还犹豫。
其他人都催着让他们去。
“谢谢。”
周方圆和徐万里去了前面。
打饭的师傅狠狠给了两人一勺子菜,又给一人两个馒头。
今天伙食是烩豆芽,清汤寡水的。
两个人移到阴凉处埋头吃起来,又饿又累。咬着馒头,吃口豆芽,周方圆抬起头对周围工友嘿嘿笑了声,嘴里还有食物,口齿不清道:“真好吃。”
徐万里直点头,顾不上说话。
其实工地每天午饭的时候,基本都是骂咧咧的,嫌弃工地做饭不好吃,还有会有人骂是猪食。
可这会看着两个饿惨了的小孩大口大口,吃的却是那么香,心都跟着发酸。
第35章
周方圆和徐万里两个人把那堆破烂砖头山辛苦的搬运完, 工头给他们结算两工,一共十五元,两人就是三十元。
对两人来说, 这不是翻垃圾箱, 捡破烂挣得。这是他们自己干活努力获得的, 意义不同。而且三十元, 如果只买馒头饱腹的话,他们能吃好久。
他们很想在地搬砖挣钱,但是这样的杂活并不是每天都有。
工头还说了,“干一两天还行, 天天的话,身体吃不消。而且工地乱,还有危险。”也不是所有工友都是讲良心的,臭不要脸的也多, 真要发生什么事,到时候就晚了。
工头的话,周方圆明白。
两个人感谢工头之后,走出工地,只觉得身体像是被锤子敲打过十几遍, 然后又被轿车碾过去。浑身每一个部件都在叫喧着。
又酸又麻,浑身无力,手上水泡数不过来了, 然后鼻子一拧,黑乎乎的全是灰尘。
可即使这样, 两个稚嫩的脸上都带着笑, 眉眼之间带着一束光。
走到人少僻静的地方,周方圆前后看一眼, 拉着徐万里钻进公路边绿化带的竹林里。
茂密高.耸的竹子,完全把两人遮盖住了。
两人瘫坐在地上,舒展四肢,只恨不得躺平,不用起来在走路。
周方圆歇息过后,坐起身从挎包里把所有的钱掏了出来,连着今天挣到的三十元。
两个人看着钱,眼里喜滋滋的。
周方圆却把钱分成两份,零碎的钱重新装在斜挎包里,最大额的一张一百元,是那位漂亮善心的女人给的,她一直记着,想在想起来,她依然记得那张脸。
把一百元给徐万里,“你藏身上带着,都装在包里不安全。”周方圆多了个心眼,自己包里只装零碎的。在外面别人都以为她是姐姐,徐万里是弟弟。
她又背着包,给人感觉就是两人当中她是管钱那个。
而且包里零碎加起来得有五十多,两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而言,这就是一笔大数目。不会有人再去查验小的身上会不会有钱。
徐万里接过钱,脱掉自己鞋子。
捡来的鞋子,鞋垫早就不牢固了,撕开下面,全都是一个小格子,一个小格子。他就把一百元钱折叠成小方块,塞进脚掌下面的小格子里。
塞得结结实实,这还不算,手指又在地上扣了一块泥巴糊上压下去。这才把鞋垫子重塞进去。
周方圆全程捏着鼻子,徐万里穿上鞋子得意洋洋晃晃脚
确实藏的万无一失。
*
两天高温之后,气温有些降了。
昨天夜里下了场雷阵雨,把路面上积攒的热气,暑气都给下没了。一早上起来天就阴阴的,刮着小风,特别舒爽。
墓园,
空气里带着一股大自然的清新,尤其是早上,人少,四处栽种的柏青树,草坪,都被昨夜的暴雨冲刷的翠绿翠绿的。
幽静肃穆。
今天是庄于蓝的父亲,庄书文的忌日。
凌浩因为工作原因在国外,早早就打过电话过来,所以今天全家除了他缺席,都到了。
五岁的凌音,二岁的凌晨都穿着干净整齐,不吵不闹的。规规矩矩的给姥爷磕头。
苗银玲每年这一天心情都低落,尤其看着两个乖巧懂事孩子,老伴都没看上一眼,早早就走了。
早上出发前,庄于蓝的眼睛就已经红了。
脸色很苍白,本来人就单薄消瘦,这会更像是纸片人一样,人到了墓碑前,眼泪就一直控制不住往下落。
懂事的凌音上前牵住庄于蓝的手,轻声喊了声,“妈妈?”
庄于蓝摸摸她的头,转身看向苗银玲,“妈,你带他们先回车里去,我...想和爸单独说说话。”
苗银玲看她憔悴的样子,眼底黑影很重,就知道这几天她一定没睡好,走过去拉着两个外孙的手,哄着他们回车上。
“你们妈妈,想念爸爸了,咱们不打扰她,先回车里等一会。”目光有些担忧望向一旁的庄于蓝,临走小声交代一句,“蓝蓝,想太多会伤身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事的。”
可庄于蓝却没回应,目光直直落在墓碑上,看着相片上那个浅笑又和蔼的人,便泪流不止。
等苗银玲牵着两个孩子走远,庄于蓝才噗通一声跪在墓碑前,泣不成声。
捂着嘴压抑着哭声,背脊像是被山峰压着,再也直不起身,“爸...呜呜呜呜,对不起,呜呜,对不起。”
父亲去世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每每想到这一点庄于蓝都会深深自责。
可她无论怎么悔恨,最疼爱的父亲都不会回来了。
天上开始飘着小雨,庄于蓝淋着雨慢慢往回走。
苗银玲担心女儿淋雨,身体会吃不消,叮嘱两个外孙在车里别动,拿了一把雨伞就去接人。
远远地就看到庄于蓝在雨里走着,磕磕绊绊的,深一下,浅一下的,那狼狈单薄的模样,让苗银玲心如刀割。
都不在意石板湿滑,急急跑着想去给她遮雨。
庄于蓝晃过神看着母亲急跑,担心她滑到,喊着,“妈,你慢点,别摔倒了。”
说的无意,苗银玲一脚就滑了,人磕绊在石板上。
“妈!”庄于蓝看到急喊一声,就往前跑。
苗银玲磕的膝盖疼,摊在地上一时没起来,看着女儿跑来,强忍着喊了声,“我没事,你别跑,别跑,慢慢过来。”
庄于蓝跑到跟前,发现她膝盖那边都渗出血了,手小心碰了碰,“都流血了,得去医院看一下。”
苗银玲看她眼皮微微发肿,眼眸通红,只抓着她的手努力站起来,“没事的,你别担心,就磕破点皮。”
庄于蓝却低着头,像是犯错孩子一样,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可把苗银玲心喊碎了,直接抱住她冰冷的身体,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得放下了。”
庄于蓝却埋首在母亲肩膀处小声抽泣,“是我...害死了我爸。”
“你胡说什么,你爸是身体原因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别总瞎想。”苗银玲见她哭,心比被针扎还难受。
“妈呜呜......我总是能梦到...地里传来的哭声,呜呜呜呜。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钟姨呜呜呜,把她埋哪儿了?......”庄于蓝话一说完,人像瞬间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慢慢往地上躺。
苗银玲两手用力的拉扯着她,抱着她,哭喊着让她别吓唬自己。
可不管用,庄于蓝整个人摊在台阶石板上,每年也只有这一天,她才可以这么放肆痛哭,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
苗银玲拦着她肩膀,人跟着坐在地上大哭。
*
在雨水里淋的浑身湿透,到家洗了热水澡,苗银玲亲自煮了一碗驱寒祛湿的药汤。
庄于蓝人正在发愣,她大哭之后,情绪已经稳住了。
“一口喝完,别断气才管用。”苗银玲在一旁坐下,捡起椅背上毛巾,重新给庄于蓝擦头发。
庄于蓝很听话,真的就一饮而尽,喝完皱着眉头,“好难喝。”
两个人谁都不在提及墓园里抱头痛哭的事,好像不曾发生一样。
多年下来,两个人都已经有了默契。
“蓝蓝啊,妈问你个事,你和江南报社总编熟不熟啊?”苗银玲问的小心翼翼。
庄于蓝不解的回头,“关系还行,一起吃过几次饭,怎么了妈?”
苗银玲似乎有些纠结,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庄于蓝眉头蹙起。
“妈,不会又是......”
苗银玲赶紧摆手澄清,“不是的,就是你钟姨小儿子,今年不是离职了吗,正在找工作,他想进江南报社,想找人托托关系。”
庄于蓝从苗银玲怀里起来,面色沉了下去,“妈,你实话告诉我,钟姨是不是总找你要东西?”
苗银玲赶紧摆手,“不是不是,你钟姨不是那样的人,她退休后日子过得紧巴,从来没张口说要什么,就是关于小儿子找不到工作,才难得主动联系我一回。”
“妈,即使有,咱不怕她什么的。我没偷没抢,活的堂堂正正。”庄于蓝站起身握住母亲的手说,可随后神色一变,神色有些哀戚,“妈,还有个事,这个周日在青少年宫有个画展。举办方收藏了我爸十几幅作品,准备在画展上展出,邀请我去参加。”
冗长的安静。
良久,苗银玲突然道了句,“蓝蓝,你出国吧。带着凌音凌晨,去国外生活吧。”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
庄于蓝愣怔,轻声,“妈?”
“你爸是你心头上的刺,在这里总有人提及他。我知道你表面装作没什么事,可一晚一晚睡不着觉。你是个心地善良孩子,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包揽,妈说了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听,看着你这样妈也难受,你出国吧。别担心我,我有时间就去国外看看你们。”苗银玲想明白了,为了女儿好,得让她走。
*
周方圆和徐万里还住在天桥下面,和流浪汉不一样,他们俩爱干净。距离天桥最近的公共厕所,两个人临睡前都会过去洗洗。
跑了一天身上有汗臭味,一块臭肥皂变成万能的。两人用它洗头发,洗衣服,搓身子。洗完浑身上下有股浓郁皂角味,两个人却觉得这味道很好闻。
洗完的衣服,就挂在天桥栏杆上,天气热,很快就能干。
周方圆挎包里有铅笔,在徐二柱烟盒纸上空白地,她小心翼翼的花了一个图。画的很认真,反复修改之后,确定和记忆里牛皮信封上的一模一样才罢休。
她没有忘记来云海市的目的。
即使跑去大街上一个一个的询问,迟早有一天她也能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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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太阳透过路边女贞树密密层层的叶子, 把阳光折射成圆形阴影投在地面上,光和影,一明一暗, 风微微一动, 地面上金光闪烁, 像快乐调皮的小精灵穿着金色纱裙在地上翩翩起舞。
周方圆在树影下打了个哈欠, 这里还好些,外面泊油路,水泥路像是热气源源不断的从地上冒出来。
热的人,呼吸一口都能流汗。
第一次在云海市过夏天的周方圆, 有些受不了这蒸笼一样的天气。
小徐村夏天也热,可没有这么烤人,人在这就像围着火炉边上。而且,小徐村家家户户门口屋后都会栽种大杨树, 到处都是凉阴地。
还有湖泊,河塘,热的狠了,一头扎进河塘里,洗个澡, 说不定还能摸上几条草鱼上来。
可云海市呢,一眼望去除了楼,就是公路。路边观景树晒得自己都焉巴巴的。
低头看了眼自己胳膊, 把胳膊往上撸一撸,肩膀头还是雪白的, 从手腕到手臂那一节, 完全是小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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