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其实我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我爸妈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妈,我妈去了国外,去年才......”她说着说着,甚至哽咽,肩头颤抖。
身旁男人将纸巾盒推给他,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她心头微动,泪水潸然而下。
演技不错,故事俗了点。孟恪跟彭润交换了个眼神,都靠向座椅靠背,默不作声看她表演。
后半段无非是自己爹不疼娘不爱,长辈生病,自己迫于生计所以出来做服务生,但没想到今天会遇见这种事情......
孟恪实在兴致缺缺,起身离开。
郑素素擦擦眼泪,看了看对面的彭润,咬住牙关,起身追上去。
隆冬天气,地下停车场温度不算太高,她只穿单衣,冷风激得忍不住哆嗦,等了会儿,终于瞧见他上车前的衣摆。
她立即迈开步子,谁知不知哪冒出来个保安,将她拦住,只得看着那辆宾利潇洒地消失在自己视线内。
“放开我。”她沮丧推开保安,拿出手机,满屏出差通知和主任的暴怒。
-
晚餐时间,孟恪回到家,陈平出来接。
客厅里摆了几瓶修剪好的玫瑰插花,花瓶五颜六色,俗得轰轰烈烈、理直气壮,想想就知道是谁的作风。
“太太呢?”孟恪随口问。
陈平惊讶一瞬,随后解释:“太太临时出差了。”
孟恪脚步顿住。
“一个多小时前才通知过来,本来都已经到家了,突然被主任派去出差,现在可能快上车了吧。”陈平说。
孟恪从内兜掏出手机,点开消息列表,往下翻了翻。
她的消息还停留在上次。
指尖顿了顿,他点开对话框。
李羡是上车安顿好之后才看到的消息孟恪问她在哪,她回复:【去桐城的高铁上】
等了等,收到一段语音。
孟恪:“打算在外面过年了。”
不咸不淡的语气。
李羡想了想,也回复语音,诚恳道:“没,最多三天,能回去过年。”
他回了个嗯,注意安全。
第14章
不远处的马石群正捏着手机,两眼圆瞪,声音压抑,还是引来周围乘客侧目,“郑素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桐城!”
李羡收起手机,为郑素素祷告。
-
到桐城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李羡和马石群在车站附近找了个旅店直接住下。
次日清早六点起床洗漱,准备出发。
李羡拎着包来到旅店前台大厅,马石群还没到,厅里有另一帮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设备,还带着三脚架,看样子是同行。
她抽张椅子坐下等待,同行里有个两鬓斑白、文质彬彬的阿姨走过来:“你好,请问可以借用你的充电宝吗?”
李羡低头看了眼自己当成手机握在手里的小充电宝。
清早果然不清醒。
“可以,给你。”她递过去。
阿姨听见她的声音,眼前一亮,干脆抽凳子坐下,“我用一会儿就还你。”
李羡笑了笑,“好。”
“来桐城玩的?”阿姨问。
李羡抱着包,谨慎道:“工作。”
阿姨笑道:“别误会,姑娘,我是省电视台的《听闻》栏目策划。”
说罢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
李羡颇意外。《听闻》是国内为数不多还在坚持的新闻记录栏目,她毕业时曾经投过简历,石沉大海,才进了现在的单位。
她起身,礼貌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川阳日报的记者李羡。”
咚咚咚。
郑素素在旅店外敲玻璃门。
李羡赶紧告别阿姨,拎包出门。
“你什么时候到的?”李羡问。
郑素素:“今天凌晨就到了呀。”
“休息好了吗?”
“放心吧。”
郑素素带她走去停在路边的汽车旁,绕去副驾驶,“你开吧,回来的时候我开。”
李羡应了,上车系上安全带,才注意到马石群原来已经到了,坐在后排。
她印象里之前约定了大厅碰头的,不知道是否忽略了更改消息。
“主任早。”
马石群点头。
郑素素上车坐定,打开手机行程,“主任,梁教授那里已经联系到了,说今天争取给咱们拨时间。我们今天争取把素材录出来,明天交给融媒体中心,这项任务就可以结束了。”
马石群说:“嗯,行,但是你得确定今天能见到人家......”
李羡眉头微皱,不时瞄向内视镜,等两人说话的空挡,插嘴道:“这个策划,不是对乐乐和家强的采访吗?”
“哦,采访俩留守儿童有什么用,谁看啊,这种又大又空的选题不都得听专家的。”马石群说。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早采完早下班。”
好吧。
现在做新闻就是这样,有东西要发,没东西也要硬发。
“李老师好像更适合去做那种调查记者。”郑素素说,“刚才看你跟电视台那帮人聊天呢,不会要跳槽吧?”
这语气半调侃,李羡立即感受到马石群灼灼的目光。
“有个栏目策划老师找我借充电宝。”她说。
这车大概是便宜租来的,油箱所剩无几,正好路过加油站,付过钱后李羡下车去取发票。
“李老师声音条件这么好,我也觉得她应该去电视台,难怪对咱们报社有点......抱怨。”郑素素看着李羡推门进入商店的背影。
马石群问:“她抱怨什么了?”
“薪资福利呗。”
马石群冷笑,“川阳的福利在业内已经是顶尖了,还不够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外面天冷,李羡捏着发票,一路小跑回来,见车里氛围奇怪,心里生疑,却也没太在意。
跟专家约好的地点是个乡镇小学,最近已经放寒假,学校没人,只有个神出鬼没的看门大爷,领三人进了间教室后便离开。
专家只说来,没说什么时候来,三人在没有暖气的教室里架好设备,坐等专家来到。
气温零下三四度的白天,有阳光的地方要比屋里暖和得多,李羡有经验,干脆到走廊里晒太阳。她搓搓冻僵的手指,拿出手机,信号只有两格,划几下,先跟陈平报了个平安。
指尖停顿片刻,她点开孟恪的消息框,编辑消息:【我应该最晚明早就能回去】
不多时,孟恪回复消息:【知道了】
礼貌的,体面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属于他的回答。
李羡唇角扬起,自嘲似的笑了笑。
他又发来一张照片。
李羡点开大图,是张随手拍的聚会现场,背景富丽典雅,入镜的人结伴出现,男人们西装革履,举着高脚杯,女人们身着小礼裙,妆容正式。
孟恪绝不是主动跟她报备行程那类人,她盯着照片琢磨半天,发消息试探:【大家好像都有女伴】
孟恪:【嗯】
李羡:【你的女伴呢】
孟恪回曰:【出差了】
李羡盯着屏幕上这短短几行字,心里还没咂摸过滋味,忽觉身旁有一道视线试探过来,赶紧扣下手机。
郑素素说:“上午等不到了,我去买点饭,你想吃什么?”
李羡应声,“好。我还不怎么饿,热的就行。”
“那我买三份一样的吧。”郑素素转身就走,小高跟踩水泥地发出哒哒哒的脆响。
李羡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说今天真奇怪,郑素素一点不像平时那样亲切热情。
也许出差令人太疲惫。
等了一天,专家没来。眼见着夕阳西斜,气温骤降,马石群终于忍不住发火,砸桌踹凳,然后找个没人的角落开始打电话,好声好气当孙子求专家赶紧来。
教授姗姗来迟,采访接近六点才开始。
八点一刻,录制结束,离开时马石群已然跟教授混熟,教授歉疚自己的迟到,说送他回旅店。
李羡和郑素素乘租来的车返程。
郑素素忽然说:“哎,李老师,我的手机好像落教室了。”
晚上风大,冷风直往领口钻,李羡束紧围巾,思维迟钝,“呀,这怎么办。”
“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去把车开过来。”
“好,你等我一下。”
门卫早就下班回家了,交代他们将钥匙藏墙角管道里,李羡跑回墙角取出钥匙。
她回到教室东翻西找,又去走廊寻了两遍,也没找到郑素素的手机。乡下夜里寂静,木门被风吹得吱呀响,李羡后退两步,转身跑出去。
校园铁门外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羡心生不详预感,跑去桥边停车的地方,空空荡荡。
她低头摸索自己的包,哆哆嗦嗦拿出手机。
没电关机了。
充电宝早上借给策划老师,忘记要回来了。
桥边积雪浑浊,泥水冻冰,枯枝垂落萧瑟。几个不着调的年轻男人笑骂着,浩浩荡荡走过来,指间烟芒明灭,路过时不忘斜眼瞥李羡。
李羡头皮发麻。
-
连城。
陈平喂完阿福,将鸟食仔细收回柜子里,看向窗外晦昧不明的冬夜,眉宇间浮现担忧神色。
“孟先生。”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抬头。
陈平说:“太太出发前说从离开酒店到回到酒店,隔几个小时她就会往家里发一条消息,可她上一条消息是下午五点多,这都四个小时了,打电话也不接......”
孟恪放下手里的杂志,看了眼腕表时间。
他掏出手机,起身走去窗边。
第一通电话,机械女音提示已关机。
半山风声呼啸,山脚的城市中心车流迤逦,繁华如昼。
-
回到旅店,马石群正准备约教授一起吃宵夜,碰巧郑素素也将车开过来,“郑老师,饿了吧,叫上李老师,一起出去吃一顿。”
“李老师。”郑素素疑惑,“李老师不是在你车上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什么时候在我车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
“真是个麻烦。”马石群抱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他没多想,转身走了两步,接起电话。
“喂,哪位?”
对面是个年轻冷静的男声,“请问是马石群先生吗?”
马石群将贴在脸颊的手机拿开,再次确认号码,“我是。”
“你好,我是新恒集团总裁助理林哲时,李羡小姐昨天跟你一起出差了对吗?她现在在你身边吗?”
“啊......对,是一起出差的。”马石群犹疑,看向郑素素,后者不知所谓地看着手机,“但是我们一起出了个采访,她不小心落下了,我们正准备回去找呢。”
林哲时语气严肃:“请务必现在、立刻、马上,找到李小姐,然后回拨这个号码。”
新恒集团,冷风刮面,马石群被冻僵的思维终于拼出到底是哪两个字,“好的好的好的好的。我我我能问一下李老师跟你们集团有什么关系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说:“她出事的话整个川阳都要停止运转的关系。”
马石群胸口出现个黑色无底洞,心脏急速下坠。
挂掉电话,马石群深一脚浅一脚回去找郑素素。
“别玩了。”他语气不善。
郑素素说:“我打她手机打不通,关机了。”
“什么??”马石群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
北方的乡镇没有冬季夜生活,早早闭门闭户,声音与灯光被墙壁隔绝,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孤立。
路边有些人家门前装了路灯,昏灯如水,不甚明亮。另一侧是黑暗里没有边际的麦田,裸土森森。
李羡将手揣进衣兜,走去附近最近的人家敲门。也许堂屋距离院门太远,无人应答,倒是院子里的狗疯狂吠叫,引得众狗呼和,此起彼伏。
李羡心跳加速,赶紧跑,下一秒跌跤,小腿磕到石头,磕得眼眶兜不住泪。
捂着小腿等痛劲过去,她继续前行,终于走进一户没关门的人家,借了插座给手机充电,然后给孟恪打电话。
李羡在这户人家屋里等了没多久,有车接她回连城,路上没忍住睡着了。
再然后,睁开眼睛,似乎天已经亮了。
天花板粉漆细腻,光影疏淡透过白色纱帘。
她将被子向下扯了扯,房间布局熟悉,是她住了一个月的地方。
床尾对侧电视在放早间新闻,孟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衣着神情与平时无异。
李羡捂住嘴巴,闷咳几声。
孟恪看过来,“醒了。”
“嗯。现在几点......”李羡嗓音闷哑,说罢自己也愣住。
孟恪看了眼腕表,俯身拿起方桌上的热水壶,又拾起一只反扣的玻璃杯,“上午十一点。”
他起身走过来,将热水送到她手边,“喝点水。”
李羡垂下眼睫,松开攥紧被角的手,接过玻璃杯,“谢谢。”
温水润泽嗓子,她捧杯喝了一口又一口。
孟恪看了眼身后的贵妃榻,坐下,手臂随意搭扶手上,继续看新闻。
“更多新闻资讯,您还可以关注......”说完结束语,新闻主持人开始整理稿子。
李羡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发出轻轻的哒声,孟恪看过来。
眼神交汇,沉默半晌。
李羡先开口:“怎么不问我怎么回事。”
孟恪说:“你主动开口会比较好。”
李羡给他噎了一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斟酌用词,“我和两个同事去桐城一个乡镇采访,结束时已经很晚了,然后我被落下了。”
孟恪淡声重复,“他们两个,把你一个人落下了。”
“领导跟别的车走了,另一个同事......故意的。”李羡眉头微皱,回忆昨晚的事。
“叫什么?”
“嗯?”她眼中茫然。
短暂广告之后是气象播报,孟恪看她一眼,又看向电视,“故意把你落下这位叫什么?”
“你不问问我们有什么过节吗?”
“应该不需要。”
第15章
“郑素素。”李羡说。
真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她, 明明之前相处得很好。
“嗯。”孟恪应了声,“领导呢。”
“马石群。”李羡报完觉得不安,跟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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