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看出她的平庸。
修炼不过千年,时聆便已能突破神境,获得飞升的资格,只待渡了天劫便能登临神位。
那时的掌灯是真心为她高兴,以她的灵力,去天上修炼个千年万载,定能成为仅次于天君的帝女殿下。
可不曾想,时聆却当着天界众神的面,痛斥这些神君不懂人间疾苦,还说不愿屈居天君之下,除非天君让位于她,否则她永不成神。
此话一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她时聆不过是个千岁小鬼,这还没成神呢,竟敢扬言让天君传位于她。
天君执掌天界多年,岂是她个小鬼能顶撞的,是以神君们接二连三地开口,指责她肆无忌惮不识抬举。
时聆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毅然决然跳下界,又当她的山鬼去了。
听到这些,掌灯只觉得可笑,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神位,在时聆眼中居然一文不值,既然时聆不要这个神位,那还不如给她。
于是掌灯用了些手段,顺利接替了时聆的神位,成为了天界的掌灯神女,执掌世间千万灯火。
尽管天界的神君们对她言辞颇多,但那又如何呢,她依旧是神女,这样就够了。
多年过去,眼前的女子还跟曾经一样,眸中无喜无悲,就算她说出的话再怎么刺耳难听,时聆永远是从容淡定的神情,眼底毫无波澜。
凭什么!
凭什么她天生就拥有一切!
掌灯不甘心,要是能在她脸上看到痛苦的神情就好了,她心想。
阴暗的想法一旦冒头,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疯长,她攥紧时聆的手腕,眼中依稀有血色浮现:“你连神位都不在乎,那你在乎什么?!”
似是想起什么,掌灯松开手后退了几步,放声大笑:“是了,你在乎的那位神君已经死了,尸骨无存,神魂俱灭哈哈!”
冰冷的寒意覆上眼眸,时聆眯了下眼,语气中颇带了些警告的意味:“掌灯!”
终于戳到她的痛处,掌灯眼里是掩不住的得意,她迎上时聆的视线,张狂道:“你真的相信他死了吗?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时聆沉默不语,她显然是不信的。
当年辞林的死讯是天君来传的,寥寥数语,只说他是重伤身陨,再没有多的解释。
“说不定人家是烦了你,借机远离你呢。”掌灯贴在她耳边道,“你看,他什么都没告诉你,离开之后就再未回来。”
心口莫名一烫,掌灯垂眸向下看去,只见一团抵在她身前,试图将她推开,掌灯忍不住笑出了声:“时聆,你终于动手了。”
“嗦。”时聆的眼神愈发狠戾。
寒霜剑在手,时聆飞速出招,掌灯稍微侧身堪堪躲过,她慢悠悠的取出墨笔,在空中划了几笔,紧接着,墨笔瞬间放大变成剑的样子。
两剑相撞,泛着森冷寒光的剑身映出掌灯笑意盈盈的眸,她虽落于下风,但难得看见时聆生气的模样,她觉得很是稀奇:“时聆,你就应该恨极了我。”
时聆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她们一路从天门打到了神女殿,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神殿,时聆忽然来了兴趣,她移开身收回长剑,慢悠悠地朝里面走去。
掌灯的剑劈了个空,凝视着时聆逐渐远去的身影,她心里莫名升起不详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见识一下罢了。”时聆若无其事道,“虽然比不上我的昭阳殿,但也还说得过去。”
说完她还看了掌灯两眼,啧道:“就是穿得俗了点,还没挂的画像好看。”
无论看到什么都要贬她两句,掌灯气得银牙都要被咬碎:“爱看看,不看滚!”
时聆平静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直接滚呢。”
时聆抬眼仔细打量着神女殿,只见殿中摆着一张木桌,桌上铺满了各式的卷轴,几只神烛立于桌边,燃着的灯芯随风轻晃,明灭的烛光不停摇曳。
在殿中转了几圈,时聆满意道:“不错。”
居然能从时聆口中听到“不错”,掌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总觉得有些古怪,满是戒备的目光紧紧盯着时聆:“什么不错?”
时聆指着桌上的卷轴:“纸。”
而后又指着桌边的神烛:“蜡。”
掌心的鬼火跃动着,时聆将手徐徐送到桌边:“你说,这些东西若是沾到鬼火,可怎么办呢?”
“你疯了?!”掌灯瞪大了双眼,吓得赶紧倾身拦她。
时聆无声哂笑,手轻轻一滑,鬼火就飘了下去,明火瞬间吞噬了桌上的卷轴和神烛,犹嫌不足,时聆指尖微动,一阵风拂过,桌上的东西被吹得乱七八糟的,书文散得到处都是,几根神烛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鬼火们蹦蹦跳跳的,顺着殿中的陈设窜来窜去,所过之处皆有火焰落下,并以飞快地速度向四周蔓延,眨眼间,神女殿便被火海包围。
“时――聆――!!!”
刺耳的尖叫声传遍整个神女殿,掌灯看着混乱不堪的神殿,两眼发黑,头晕得险些站不稳:“疯子!疯子!!”
转眼又看见几簇鬼火飘在瓷瓶后,像顽劣的孩童,一点点把东西往外推,伴随着清脆响亮的“啪嚓”声,瓷瓶落地,碎片摔了满地。
掌灯忍无可忍,提起剑朝她砍去,没想到时聆竟用手随意一挡,那剑就变成了细长的墨笔,毫无攻击力。
“对不住了。”时聆笑眯眯道,“我呢,心眼比较小,还记仇。”
拿她毫无办法,掌灯烦躁地揉搓着头发,痛心疾首道:“赔钱!五十万灵石,不…八十万!!”
时聆摊着手,撇了撇嘴:“可惜,我没钱。”
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掌灯微颤的双手握成拳放在身侧,她深吸几口气愤怒道:“时聆,你给我等着!”
时聆不以为然,挥了挥手把鬼火都召回来,眸光略沉:“掌灯,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永远纵容你。”
说完她不再去看掌灯的神情,转身离开神女殿。
掌灯在殿里愣了许久,直到眼眶发酸,她才回过神来,用力地眨了几下眼,弯腰准备收拾地上的东西。
让她出乎意料的是,方才还散落的卷轴全都消失不见,地面上空无一物,像是有预感一般,掌灯直起腰朝桌上望去。
正如她想的那般,桌上的卷轴整齐地放在一处,没有破损,也没有被烈火灼烧的痕迹,纸面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只有烛台上的神烛快要燃尽。
就连那碎掉的瓷瓶,此刻也完好无损地摆在架子上,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她从未来过。
灯火阑珊间,掌灯剪去残存的灯花,疲惫地趴在文书上,脸深深埋进衣袖。
她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第68章 邀帖
◎砸的全砸掉,不能砸的就烧掉。◎
正出神, 掌灯蓦然觉得后腰一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何事,她便双脚离开地面, 竟腾空飞了出去。
“啊――!”
掌灯尖叫一声,周边的景色在飞速变化, 身后响起传明的惊呼声, 她眼前一黑,竟直直地撞在了结界上。
视线模糊了半晌,掌灯头昏眼花辨不清方向, 传明急急忙忙地跑来,要去扶地上的掌灯:“神女?神女!”
她狼狈地扶着传明站了起来,奈何晕得厉害, 掌灯没站稳又跌了下去,她将愤恨的目光投到时聆身上,又气又羞:“你干什么啊?!”
不远处的时聆气定神闲地靠在树边,仿佛刚才的事不是她做的,随意地拍了下手, 她走到掌灯面前, 居高临下地道:“你怎么进来的?”
掌灯没听明白:“什么怎么进来的?”
“结界。”时聆提醒道, “结界未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没想到她是问这个, 掌灯头发微散,她也没心思去理, 只轻笑了几声,神色颇为轻狂:“你想知道?那我偏不告诉你。”
时聆蹙着眉往前移了步, 正欲开口, 却被一道低柔的嗓音打断:“姑娘, 手下留情。”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位眼生的男子,是方才跟掌灯同时下来的那位,时聆迟疑道:“你是……?”
“司泽宁!”掌灯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别理她,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看她敢不敢!”
听到这时聆倒是有点印象,传言司泽神君是九天上第一位以鬼怪之身飞升的山,飞升后便以山神的身份留在乌山,庇佑乌山数万年。
说来也是奇怪,时聆每次去天上,这位神君都在凡间镇守乌山,当年他前脚刚离开乌山,时聆后脚便到,是以她常听闻司泽的名号,却甚少见他。
此时季陈辞过来打了个招呼:“许久不见了,司泽神君。”
司泽宁温声回了个礼。
时聆语气缓和了些,望着他道:“敢问神君,是如何在阵法不破的情况下进来的?”
“很简单。”司泽宁笑而不语,默默从袖中去出个小巧精致的物件,竟是可纳万物的玲珑芥,他轻晃着手中的东西,眼中含笑,“只需在过界时躲入玲珑芥,再待过界后出来即可。”
望着那枚跟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玲珑芥,时聆目光微沉,若有所思道:“果然是百密终有一疏,神君好计策,看来我的法阵还有待改进的地方。”
“可是……”
季陈辞总觉得有些奇怪,无奈话到嘴边还未说出口,就听时聆笑吟吟道:“不知神君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这一来,是为贺神君归位之喜。”司泽宁看了季陈辞,语气温和,“二来么,便是为了给神君递邀贴,天君要在后日举办万神宴,如今神君已重回天界,这宴会自然是要参加的。”
闻言时聆忍不住嘲笑:“后日?你怎么不等宴会开始了再来送?”
“时聆,你急什么?”掌灯扶着传明一瘸一拐地走来,嘴角恨不得翘到天上去,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这邀贴是给辞林神君的,又不是给你的,万神之宴,你个山间野鬼也配来么?”
还未说完,掌灯便察觉不妥,身旁这位神君曾经也是山鬼,她的话不仅骂了时聆,也暗暗地骂了司泽宁,奈何话已说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我们是来给神君送邀贴的,与你无关,还有,你最好自觉点,别上去惹事,否则天君怪罪下来,就算是西天佛祖来了也救不了你。”
这话可不是她随口说的,掌灯永远忘不了两百年前的那场万神宴,彼时众神齐聚玉门庭前赴宴,将要落座时,时聆从云梯上款款走了上来,当着众神的面,佯装意外道:“哎呀,不知神君们在此设宴,多有得罪。”
众神:“……”
有位神君壮起胆,颤着嗓子问道:“姑娘,你上来可有邀贴么?”
“邀贴?什么邀贴?”时聆半敛眸沉思了会,然后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神情,“好像没有呢,再说了方才门口的两位天兵也没拦我,问我要什么邀贴啊?”
问话的神君两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这位祖宗,谁敢拦她!
中正深知她的脾性,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好声好气地劝她:“你看,众神难得聚一次,你就放过他们一次,行么?”
时聆笑得眉眼弯弯,她微微仰起头果断道:“不能!”
随后她大步跨入庭中,当着众神的面,双手抵在唇边,朝远处的天庭大喊道:“宋――云――深――”
众神吓得冷汗直冒,纷纷倒吸着凉气,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唤天君的真名,她怕不是疯了!
中正拉着她的衣袖,低声哀求:“祖宗哦,求您了,别喊了啊!”
一把推开他的手,时聆有些不高兴地道:“又没叫你,你慌什么?”
坐在角落吃糕点的掌灯也靠了过来,瞪着她破口大骂:“敢在天君面前放肆,你脑子被糕糊了啊?”
就没听见似的,时聆绕开他们径直朝天庭走去,身后传来掌灯骂骂咧咧的声音:“疯了!她疯了!”
忽然时聆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对掌灯说了句:“你说你长得这么温柔,怎么说话这么没礼貌?”
说话声瞬间消失,如同吞了麻蝇般,掌灯的脸憋得通红,一时分不清她的话是夸她还是骂她。
见她消停了,时聆继续向前,就当她走到天庭门前时,上空突然响起深沉浑厚的龙吟声,抬头望去,依稀可见模糊的龙影在云雾中穿行。
很快龙影消失在云海中,紧接着威严如雷霆般的声音响起:“时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天庭前的门“轰”地打开,宋云深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沉着的目光紧紧凝视着她,又问了一遍:“时聆,你知不知道扰乱神宴的后果是什么?”
时聆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她眼神坚定,不卑不亢地说:“当年施府出事时,陛下曾说会查明此事,六百年过去了,敢问陛下可查到些什么?”
宋云深一言不发。
时聆步步紧逼:“如今邪术未破,施家多少人因此惨死,陛下难道看不见吗?天神视百姓疾苦为无物,又有何颜面在此饮宴?”
轻叹一声,宋云深无奈道:“时聆,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像陛下那样思虑周全。”时聆垂着眼轻声道,“我只知施府的邪术绝非人为,无数的孩童枉死,却没人能替她们伸冤。”
宋云深眼底有情绪飞快划过,怔了几秒,他轻声道:“你能这样想,其实很好。”
“什么?”时聆没听清,只听到最后个字音,她陡然拔高了语调,“你说我没脑子?!”
宋云深:“……”
躲在后面的神君们虽说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天君的脸色愈发难看,可见她说的话是多么大逆不道。
掌灯抱着手看似漠然地站在最外面,听到前面的神君议论时,她又忍不住凑过去踮起脚偷听。
中正看她这副样子,摸着耳朵疑惑道:“你这么想看,为何不往前站点?”
掌灯脸上飞红,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莫名被凶了,中正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又问了她一遍要不要去前面,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独自往里面挤,看热闹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掌灯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往前站了,主要就是想知道时聆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啊!”
前面传来几声尖叫,掌灯四处张望,终于看见一把银白的长剑正插在天庭上,剑首处悬挂的剑穗扬在空中,像是在彰显它的威力。
下一秒,火红的剑穗化为烈焰倾洒而下,刹那间天庭便被火焰吞噬,长剑依然昂立在上,清亮的剑鸣响彻云霄,传到众神耳中。
熟悉的剑影倒映在眼中,掌灯瞳孔骤然一缩,那是时聆的寒霜剑!
忽而殿中发出沉闷的响声,似乎有什么粗重的东西“咣当”砸了下来,那声音震耳欲聋,就连躲在外面的神君们都禁不住捂住耳朵。
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那声响掌灯再熟悉不过,先前时聆拆她的神女殿也是这样,看不得点殿里有完好的东西,能砸的全砸掉,不能砸的就烧掉,恨不得将她案上的瓜果都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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