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中,时聆有着片刻恍惚,出的招数都被他一一化解。
忽然手腕一紧,旋即背后传来温热的触感,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季陈辞握着她的手腕,挡住他的进攻,剑尖在空中打了个旋,朝他的肩头刺去。
他身形微顿,本能地想避开,但最终还是握紧了剑,没有动作,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剑。
锋利的长剑刺入他的右肩,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裳,他捂着伤口站在风中,殷红的鲜血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间溢出。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一下没站稳,向后踉跄了两步,季陈辞松开时聆的手,喃喃自语:“居然没躲……”
时聆收回剑,旋即变出方帕子擦去上面的血迹,余光从他的假面上扫过:“你在怕什么?”
他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撑着长剑,就算是有伤在身,他也丝毫不显狼狈,脊背依旧笔挺如松,不曾弯过半分。
“姑娘!”
身后传来阮娘焦急的呼唤声,时聆回眸望去,就见站在木桌上,把画着神明的画像高高举起,手边还拿着一盏快要燃尽的烛灯。
时聆蹙着眉问道:“山秋,你这是做什么?”
山秋拼命摇晃着手中的画像,并将烛灯靠近画中的神明,流淌的烛泪滴在手上也没察觉,不曾想贴得太近,烛火碰到纸面飞快烧了起来。
火焰舔舐他的指尖,山秋吃痛松撒手,画卷蓦地散开掉在地上,很快便被火焰吞噬殆尽。
待山秋反应过来,画像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灰烬,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他心虚地低下头。
时聆缓缓走入殿中,拾起跌落的烛灯,对着山秋温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听到这话,山秋猛地抬头,眼底透出一丝光亮,但视线瞥到殿外的人,他浑身一颤,又哆嗦着低下头。
她进来这么久,外面的人竟毫无反应,时聆觉得有些奇怪,又回到殿前问季陈辞:“怎么回事,他居然这么安静?”
“不对。”季陈辞面色凝重,“他在念咒。”
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四周皆有动静,时聆一下不知该往哪看。
紧接着,耳边响起诡异的低吟声,伴随着细微的O@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空中飘来浓烈的尸臭味,时聆立刻反应过来,厉声道:“起尸术!”
顾名思义,起尸术能让尸体像傀儡一样重新站起来,哪怕腐烂得只剩躯骨,都能被召唤出来。
起来的尸体会听从施法人的指令发起攻击,虽说这些尸体身无法力,攻击性也不算很强,只是数量太多难以对付。
此法与招魂阵同出一脉,当年她学会招魂阵,出来了许多亡灵,还追着掌灯跑了数十里。
等她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时,时聆才慢悠悠地散去阵法。
掌灯扶着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这什么东西啊!我…我也要学!”
“好啊。”时聆眼都没掀,懒散应道,“不过你那阵法学得乱七八糟的,这个对你来说有些难了,等我回去改成法术再来教你。”
掌灯正欲反驳,但转念一想觉得时聆说得好像也没错,她对阵法一窍不通,就算学了也不会用。
之后时聆苦心钻研数日,终于将招魂阵改成法术,但与招魂阵不同,这个法术召唤出来的不是亡灵,而是大堆的尸体,还散发着阵阵恶臭的那种。
时聆准备回去再改改,却被掌灯拦下,她抓着时聆的袖子,语气中隐约带着兴奋:“这个好!就学这个!”
彼时的时聆望着满山的尸体,她还能笑着对掌灯说句“你品味真独特”,但现在,她的心境却不似当初那般平和。
时聆看着那假面许久才开口:“掌灯,为何要这么做?”
假面下传来几声低笑,削瘦纤长的手缓缓摘下假面,露出熟稔清丽的面庞。
“哎呀,被发现了呢。”
此刻的掌灯不像之前那样活泼,她笑意盈盈地往那一站,显得格外温婉。
掌灯稍微动了指尖,手中的假面便化成灰烬散在空中,她走到时聆面前,俏皮地眨了下眼:“时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目光相撞,时聆撇过脸错开她的视线,敛去眼底的情绪:“掌灯,我们认识几千年了,怎么可能认不出你的身影?”
打开殿门看见她的第一眼,时聆心里便有了答案,就算她带着假面一言不发,也能一眼认出来。
只是她不愿相信,昔日陪在身边的掌灯,会变成这番模样。
季陈辞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不可能认不出她,但顾及时聆的想法,他才会迟疑不决。
“是啊,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掌灯走到时聆身后,双手攀上她的肩,“可是你知道吗,这几千年来,我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在你面前,我的努力显得一文不值,你看着这样的我,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你生来就有强大灵力,天赋又高,哪怕是再难的法术都能轻松学会,而我却要日夜苦练才能领悟,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及你十分之一。”
“只要有你在,他们的目光永远都不会落在我身上,你能得天君悉心指导,而我却只得到‘好好修炼’这一句敷衍。”
她的情绪愈发激动,双手不自觉地用力,在时聆肩上掐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季陈辞眉头紧皱,想上去拉开她,却被时聆一个眼神制止,他只能无奈站在原地。
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掌灯大笑不止,眼中依稀带着泪花:“你看,连神君也喜欢你,在你身边,我永远都会沦为陪衬,没有知道我是谁,因为他们只会用‘跟在时聆后面的家伙’称呼我,我也试着接受过,像现在这样活在你的光芒下,被人轻视也无所谓,可是我试了很久才发现,我做不到,也不想这样。”
时聆垂下眼低声道:“可你现在是天界的神女,无人敢对你不敬。”
掌灯嗤笑道:“什么神女,天界有几个人瞧得起我?我抢了你的神位飞升,他们是打心眼里的看不起我。”
“我好累啊时聆,我们是注定不能成为朋友的。”掌灯突然放低了声音,贴在她颈边呢喃道,“要是你死了就好了…时聆,你去死好不好……”
“掌灯。”
时聆突然叫她,很是认真地道:“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就是有神格的,天君一早就知道,才会让你好好修炼,这并不是敷衍。”
“还是说,你真的觉得,光凭你的几句话,就能让天君同意你占了神位飞升?”
身后的呢喃声戛然而止,落在她肩上的手顿时一僵。
第91章 如果
◎她们注定不能成为朋友吗?◎
“你在说什么?”
掌灯蓦地抽回手, 往后退了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冷:“事到如今, 你还想着骗我。”
“我没有骗你。”时聆转身对上她的视线,平静道, “天君曾向我提起此事, 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这话并不是胡诌。
当年她放弃飞升,将天界众神痛骂一顿后,又回到魍离山继续当她的山鬼。
以往宋云深隔几日就会下界一次, 看她法术学得如何,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旁边看着她练,但偶尔也会指点几句。
如今她在天上这么一闹, 他应该也不想下来了吧,时聆闭着眼躺在树上,心里也什么特别的感受。
猝然一阵疾风刮过,一头长发被吹得凌乱无比,她不悦地拂去面前的碎发, 睁眼朝着风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宋云深轻飘飘地站不远处的树梢上, 微绽的昙花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时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然后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闭上眼不去看他。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时聆依稀能闻到清幽的昙香,下一秒带着笑意的话音在她耳边响起:“没大没小。”
时聆漠然道:“你来做什么?”
宋云深坐在她对面的树上, 托着脸懒懒地瞧着她,眼底浮现笑意:“你在气什么?天上的神君被你劈头盖脸一顿骂, 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所以, 你这是来替他们出头了?”时聆冷笑一声, 语气中满是不屑,“那些家伙整天就知道躲懒,百姓的祈祷他们是半点听不见。”
宋云深抬手施了个结界,掩住身影后轻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天界众神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很多事情不是他们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时聆打断:“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的,念得我头疼。”
每次听他讲这些话,时聆就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话,跟老和尚念经似的。
她语气不善,宋云深也没露出恼怒的神情,只是敛去眸中笑意,默了会才道:“时聆,你可知飞升意味着什么?”
时聆挑眉睨着他,并未回应。
见她不说话,宋云深接着道:“一旦有人飞升,那就意味着天界神位有缺,你放弃飞升空出了神位,便会有许多事情无法完成,从而生出祸端。”
时聆闻言一怔:“那你怎么不早说?”
“其实是该告诉你的。”宋云深微微一笑,“算是我的私心吧。”
他的声音很轻,时聆没听清后面半句:“嗯?什么?”
宋云深换了个姿势靠在树上,接住到处乱飞的昙花,漫不经心道:“没什么。”
佛昙被他抓在手中,周边的亮光都暗淡了几分,像是蔫了的小花,没有半点精神。
过了会儿,宋云深松开手,那昙花飞快地从他手心逃出,飘到时聆肩头。
时聆这才想起来,宋云深的身边总有佛昙跟着,想起他曾说此花“千年而生,弹指即谢”,而他身边的昙花却谢了开,开了谢,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那朵。
“可我已放弃神位,如何再回去?”她闷声道。
时聆从不在意什么神位,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成神,相比于天界沉闷无趣的生活,她更喜欢在山里自在的日子。
但如果因为她的任性而让天界陷入混乱,她宁愿当时没有放弃。
然而她却在天界中众神面前立誓永不成神,决意放弃飞升,天劫也不会再为她降下,不历天劫,她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神。
就在她懊恼时,宋云深缓缓开口:“你可知,方才掌灯找到我,说想接管你的神位。”
忽然提及掌灯,时聆愣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她这个时候上去,别的神君会怎看她……”
“自然会对她议论纷纷。”宋云深从容一笑,“可眼下神位空缺,她又一心想要成神,我为何不成全她?”
“可是……!”时聆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我知道你的顾虑。”宋云深解释道,“其实掌灯本身就是有神格的,若是没有此事,她再修炼个千百年,照样可以飞升,只是你光芒太甚,一直让她觉得自己愚笨平庸,她才会在这时找上我。”
听到这番话,时聆默默垂下眼,藏住眼底情绪,佛昙飘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她。
“你肯定想把这些告诉她,但我劝你最好别这样做。”宋云深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嘱咐道,“世间因果历然,她既选择这样的因,就得接受这样的果。”
时聆的神情顿时落寞下来:“可她的因是由我而起。”
“你知晓一切却无法说出口,这便是你的果。”
说完宋云深挥手招来佛昙,起身准备离开:“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就由你抉择了。”
时聆叫住他:“倘若我说了会怎样?”
“你可以试试。”宋云深耸了下肩,不以为然地道,“反正你把事情告诉她,影响的是她的因。”
时聆沉默不语。
待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时聆才收回目光。
她不知何为因果,也没想到掌灯会因此接替她的神位。
因为她的选择,原本能飞升的掌灯,现在却要被别的神君轻视。
那天,时聆忘了自己在树上待了多久,只记得她回过神时,天上已经传来神女受封的旨意。
后来掌灯拼命地做事,任何事都抢在最前面,试图以此改变旁人的看法。
无论是卷轴古籍,还是烛台油灯,她都清楚记住位置,甚至是天界的账本和司命的命簿,她都能看出其中的差错。
她努力了上千年,才从天君那拿到了玲珑芥,她拿到法器的第一件事,就是送给时聆。
时聆将玲珑芥拿在手中轻轻晃了下,清脆的鸣声穿过千年的岁月在耳畔响起。
掌灯蓦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紧紧盯着时聆的脸,颤声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时聆没有反驳。
正如掌灯所言,她身负灵力天赋又高,自小就由神君悉心教导,还能让天君下凡教她法术。
他们教她法术,却没教过她如何照顾别人的情绪,所以在掌灯面前,她从未收敛锋芒。
因为她永远走在前面,遮住了掌灯的光,才会让她看不见前面的道路,以为自己没有飞升的可能。
如果当时她没有放弃神位,或许百年之后,就能遇到飞升的掌灯,凭着自己的力量,名正言顺地站在天庭前。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发生的事情也无法改变。
她做错了吗?
错了。
但她们注定不能成为朋友吗?
时聆不信。
她凝视着手中的玲珑芥,话音很轻:“这么多年,我都没注意到这个玲珑芥,就像我当年没注意到你一样。”
“当年我为你的事自责,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时聆向前走了两步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神位空缺的事,是天君告诉我之后才知晓的,而你却一早就知道,还以此为由接替了神位。”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但她却从未注意过,如今回再想起来,才发现有些事情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你的确装得很像。”时聆轻嘲道,“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就以为你就是她了。”
她愣愣地道:“你什么意思?”
银白的长剑缓缓出现在手中,时聆握着剑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我不是说过么,我们认识几千年,我一眼就能认出你。”
“所以你不是掌灯,我也能一眼瞧出来。”
第92章 结局(上)
◎“来,杀了我,就现在。”◎
寒霜剑在手中轻颤, 发出铮铮剑鸣声,时聆举起剑,泛着寒光的剑身映出“掌灯”惊愕的脸。
“你在说什么……”
无言的压迫感袭来, “掌灯”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不了, 还有丝丝缕缕的金光从脚下发出, 而后穿过山脉向四方飞散。
四方阵。
“掌灯”面色渐沉,这阵法不可能是在一息间布成的,可她却毫无察觉, 如今被困在阵中无法脱身,她气得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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