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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钗缘——鲜肉豆沙粽【完结】

时间:2024-01-03 21:30:49  作者:鲜肉豆沙粽【完结】
  他道:“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能带你走,也能保全你家人、你的工坊和学堂。”
  清懿顿了顿:“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之局?”
  否则怎会有这只灯笼,怎会有如此十足的成算。
  一瞬间,清懿觉得袁兆出走的五年里,都在为有朝一日能带她走而谋划。可转念又觉得太过自作多情。
  “帝王心术,无非是防患未然。你已成气候,又是女子,在旁人看来,不论是谁得你身后的嫁妆,都足以叫人忌惮。”袁兆淡淡道,“今日你若以身殉道,没有人会知晓你的恩德。工坊会有旁人接手,学堂换一套课本照样开,君王有无数种方式悄无声息剥夺你的一切。到头来,他杯酒释兵权,你枉送性命,这不值得。”
  清懿挺直脊背往前走,轻笑道:“值不值,不是这样算的。陛下要方大人顾全我身为女子的颜面,可我无需要这样的脸面。即便是宣判我有罪,我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审。公道是非、不如交由百姓审判。”
  袁兆沉默良久:“圣人并非存着杀心,非要置你于死地,可你若要抬上明面,才是真正死局。即便这样,你还要如此吗?”
  “袁兆,你比我更清楚,圣人不想抬到明面是因为他早就认定我会是参与党争的一把刀。”清懿自嘲道:“我若是不明不白地认了,就再也无法洗清嫌疑,今后工坊学堂当真会卷入漩涡。我不敢认,也不能认。所以……”
  她回头,看向袁兆,眼底光明磊落:“我不能走。”
  袁兆眼底没有惊讶,他像是早就猜到她的答案,被拒绝后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
  夜风吹越宫墙,凌霄花打着卷儿落下。
  内监远远在前,清懿跟随其后,灯笼的微弱光芒照亮脚下的路。
  “好,你若想走,我可以带你走。”身后的脚步没有停止,她听见他说:“你若不想走,那我和你一起。”
  清懿微怔,抓着灯笼杆的手无意识抓紧。
  内监自始至终不曾说话,这会子才忍不住道:“殿下您才复位……”
  袁兆摘下玉冠袍带,淡声道:“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徐内监是看着这位殿下长大的,深知他的脾性。接过玉冠,临走前,他叹道:“二位的性子……且软和些,尚有回旋的余地。”
  说罢,便带人离去。
  入夜的宫门未开,清懿暂被押在内廷司,看着跟进来的白衣郎君,她目光复杂:“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你不必如此。没有你,我照样会好生活着。”
  袁兆径自去把发霉的床垫挪开,用衣裳给她铺上,随口道:“是我自作自受、自作多情、自讨苦吃,好不好?”
  清懿想说什么,可到现下的境地,也没什么能说的。
  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赶他走,更何况也未必赶得走。
  潮湿的内廷并不舒服,即便夏日深夜也带着凉意。
  精神紧绷了一整日的清懿顾不得环境恶劣,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看着她的睡颜,袁兆笑了一声,声音极低:“是我心甘情愿。”
第148章 审判
  ◎妹妹想招儿啦◎
  “姑娘请回罢, 我们家小姐身子抱恙,奶奶也下了死令,不许插手曲家的事, 别为难我们手底下干活的。”
  又一扇门在清殊面前关闭。
  “叨扰了。”清殊没有再纠缠,转身上马, 赶赴下一家。
  一连奔波三四日, 几乎没有片刻消停, 临到下马的时候, 清殊腿一软,差点歪倒, 好在彩袖及时上前搀扶。
  “咱们吃了好些闭门羹了,现下时节, 谁也不愿跟曲字沾边。”彩袖叹了口气, 扶着清殊到路边坐下。
  五日前,曲府被查封, 一应家眷奴仆暂禁府内不得出入,来宣旨的公公只字没有透露缘由。在旁人看来,这兴许是当家人曲元德和曲思行在朝中犯了什么事, 带累全家。只有极少人注意到, 曲家大姑娘早在赴琼林宴的当晚便没有回来过。
  案情扑朔迷离,圣人也没有公开的意思。朝野上下猜什么的都有。
  没过两天,京郊的工坊学堂也相继被查封, 女工被遣散、难民暂时被安置在坊内,碧儿也失去音信。
  清殊并不比旁人知道得早,看到曲府被贴上封条时, 她才意识到, 姐姐也许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所以才提前将她送到淮安王府。
  “彩袖,姐姐一定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所以她从不告诉我任何盐铁商道的事。”清殊疲惫地搓了搓脸,将头埋在臂弯里,呢喃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她?”
  彩袖沉默很久,才道:“大姑娘兴许根本没有要你去救她,她也绝不肯将这样的担子压在你身上。”
  清殊摇摇头:“全家身陷囹圄,我要是能心安理得地做缩头乌龟,我也不配是个人。”
  可救人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行的,这不是一个讲道理的时代,甚至有许多的东西凌驾在律法和道德之上。
  越清楚这一点,清殊便越发觉得无力。
  从前能用上的助力现在反而是催命符。
  淮安王府、盛府、东宫、国公府……
  圣人本就疑心他的钱袋子有二心,此时更不敢再求助于他们。
  淮安王府正是知道这一点,并不敢明面相帮,只由乐绫郡主派人护送她们。
  清殊想,姐姐明明早就知道有这一遭,她本有很多方式一走了之,为什么偏要自投罗网?
  烦杂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答案不难猜到。
  她固然可以走,可工坊那么多人走不了,学堂的星星之火才刚点燃难道就要熄灭?
  说到底,不过是舍生取义罢了。
  -
  “对不住啊姑娘,俺们还要出摊呢,实在抽不开身去游什么行。”从前在工坊做活的胖婶子支支吾吾,忙把门关上。
  里面隐约传来细微的动静。
  “姑娘还在学堂上学呢,咱们一家也是仰仗工坊过活,人家有难,咱们不帮,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呸,老娘们闭嘴!你知不知道曲家沾了什么官司?一不小心牵连咱们也没命了!”
  ……
  彩袖心头火起,抬手就想捶门,被清殊拦住。
  “罢了,世情冷暖皆是如此,视我们如洪水猛兽的又何止她一家。”
  这些天,上至交好的高门贵女、下至从前工坊的婆子媳妇都被清殊找上了门,恳请对方能在大理寺审判当日随行请愿。
  可惜响应者寥寥。
  要么被家中长辈阻拦,要么就是如胖婶一家怕被牵连,不愿出头。
  “姑娘,我们到底在图什么呢?”彩袖愤愤道,“收容难民、以工代赈、建工坊、修学堂。这么多年大姑娘殚精竭虑,现在连命都快搭上了,我们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些吃里扒外忘恩负义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要不是姑娘给她们一口饭吃,哪里来的今天!”
  看着淮安王府门前的石狮子,清殊忽觉沉重,两条腿像灌铅似的走不动。
  她就地而坐,仰头看着夜空,沉默许久才开口:“人心本就复杂,她是看透了的,怎会寄希望于此。可是,她不寄希望,却并不代表她不会伤心。彩袖,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牺牲的一切是没有意义的。”
  这样想着,清殊莫名觉得四肢百骸又多出一股气力,支撑着她向前。
  “我们走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要做。”
  “姑娘只管说要做什么,我同你一起!”
  -
  大理寺将在明日审理曲府案。
  清殊按照工坊学堂里的名册寄走最后一封书信,看着远去的信鸽,她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究竟有多少人会来参与游行,还是未知。
  次日一早,临到出门,清殊的身边仍然只有彩袖和家中的丫鬟。
  忐忑许久的心现在反而平静下来,“走吧,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没甚好怕的。”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道:“谁说只有你们两个?”
  一身红衣的乐绫郡主飒爽而来,身边还跟着索布德。
  “郡主姐姐?”清殊有些意外,“你若参与此事,怕是会让王府也受牵连。”
  乐绫利落翻身上马:“小丫头,我晏乐绫可从不怕事儿,只管走吧。皇祖父爱怎么疑心就怎么疑心,在他眼里,我不过女子,女子能生出什么事端?”
  她语带讥讽,□□座骑迅速迈开步子冲了出去。
  清殊来不及回答,赶紧上马追赶。
  有晏乐绫在前开路,清殊几乎畅通无阻接近大理寺衙门。
  尚未靠近,突然有一杆红缨枪拦住去路,清殊尚未反应,晏乐绫就已经回头甩下一鞭卷住枪身。
  短短数息间,两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
  “好身手!”红缨枪的主人赞道。
  “好说好说。”晏乐绫淡淡道。
  清殊这才看清来人是个白袍小将,再细看,竟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子!
  女小将自报家门:“在下白玉龙,请问哪位是曲家四姑娘?”
  横在二人中间的清殊:“是我,敢问阁下……”
  还没问出口,有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姑娘!”
  清殊和彩袖一同惊讶道:“翠烟姐姐?!”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驾着马车而来,翠烟就坐在车上招手。
  人多眼杂,众人临时挑了一处僻静地方叙话。
  知道清懿出事,翠烟便带着阮家的人马日夜兼程往京里赶。路上又遇到白家兄妹,软磨硬泡要强行护送她进京。翠烟也来不及琢磨她们打的什么算盘,总之多个人就多个助力,更何况,她记得白玉麟会制火药!
  “所以,你的意思是倘若没有回旋余地,就做一出假死局,救姑娘出来?”彩袖倒吸一口凉气,语气有些迟疑,“可是谁有这样的身手呢?”
  “自然是我咯!”白玉龙“咔嚓”咬断半根黄瓜,哼道,“我曾经的名头,说出来吓死你们!要我说,整什么金蝉脱壳,还不如劫法场来得痛快!”
  “玉龙,莫要胡言。”白玉麟轻声呵斥。
  “劫法场?”晏乐绫嗤笑,挑眉道:“你真当朝廷养的都是酒囊饭袋?看到没,就衙门前那三尺地,你敢妄动,下一刻就被射成筛子。”
  白玉龙摸摸鼻子,嘟囔:“我就说说而已。”
  清殊不知这是哪里请来的活宝,可现下也没有说笑的的心情。
  “翠烟姐姐,你们带来了多少人?”
  “浔阳的家丁和鹿鸣山的弟兄加一块儿有近百人,他们人多不便,现下还在城外等我们的消息。”
  清殊沉吟片刻道:“如今尚不知情形,不可妄动。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大理寺便要开堂审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出此下策。”
  “凡事未雨绸缪,万一结果不利……”翠烟拧眉。
  “倘或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清殊声音渐冷,“我也不怕豁出去。”
  “我姐姐本就没有触犯王法,如果判决不公,要她蒙冤,那不如索性救她出来。从此去北地也好、出海也罢,天地这么大,总有容身之处。”
  “说得好!姑娘!你不怕,我们也不怕!”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飒爽的声音,红菱和碧儿风尘仆仆赶来,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男子。
  “我们来迟了,大姑娘收回我们的令牌后,留给我一队暗卫,这是他们的头领。除此之外,红菱还从北地带来了好些人手,倘若真要走到那一步,我们也敢豁出去。”
  清殊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略过,心中百感交集。
  她郑重行了一礼,“我们姐妹二人,在此拜谢各位姐姐的恩情。”
  虽是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可清殊并没有轻易触犯律法的意思。
  刚过午时,一辆被黑布笼罩着的囚车被官兵护送而来,沿街百姓好奇张望。
  “哟,这是什么来头的罪犯?那帮官大爷竟还顾及他们的脸面不成?”
  “近日只有那曲侍郎府被贴了封条,莫不是他们家?”
  “谁知道呢,走走走喝酒去,上头的弯弯绕可不是我等能打听的。”
  -
  清懿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坐过囚车。
  光线从黑纱的缝隙里透了进来,窄小的空间越发显得幽闭,对面那人的腿都伸不开,只能蜷缩着靠在车壁小憩。
  圣人知道他摘冠入狱的事,怒不可遏。底下人知道这是不能给这位贵人任何优待的意思。
  在禁庭这几日,清懿发起高热,昏沉间只能意识到有人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
  许是太劳累,即便身处囚车这样的环境,他也能睡着。
  清懿很少有时间放空,尤其像现在这样,任由自己的思绪纷飞,神游天外。
  昏暗的光线里,她看着对面这个人的睡脸,只觉人生是一场荒诞的戏。溯洄一世,到头来,还是遇见这个人。
  “想到要和我死一处,后悔了?”他忽然开口。
  清懿移开视线,避开他的目光,“我倒是越发看不懂你。”
  二人很久没有这样平静地聊过天,一时都沉默了片刻。
  “你老师身子还康健?”清懿问。
  “他好得很,还有力气骂我。”袁兆轻笑,“上回离开江夏,还被他一通好打。”
  清懿前世并没有机会能见到传说中的颜圣,只记得他在袁兆描述中是一个有趣且智慧的老头。
  “为什么打你?”
  袁兆眸光淡淡,平静道:“道不同了。”
  清懿微怔,停顿半晌才道:“你从前做的那些事,都放弃了吗?”
  袁兆没有半点迟疑:“对,放弃了。”
  清懿愣住。
  她记得晏徽扬曾说过,袁兆和他们的志向是不同的。
  他曾苦读《农耕四时书》、关心百姓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和碗里的每一粒粮食;她还记得这个人是如何在金殿之上状告长孙迁通敌卖国,为枉死的英魂伸冤。
  御宴初见,他说武朝之外还有群狼环伺,眼底满怀壮志。还有很多很多的日夜里,她亲眼见证他为那个目标努力了多久、牺牲了多少。
  为了所谓的万世开太平,清懿再清楚不过,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以至于,她从不肯让儿女私情成为这条路上的阻碍。
  而现在,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放弃了”。
  “我能问缘由吗?”
  袁兆垂眸,缓缓道:“世人都如蝼蚁,我亦是。既为蝼蚁,过好自己一生尚且艰难,又何必顾念旁的。”
  清懿看着他:“这是你真心的念头?”
  袁兆也抬头望向她,目光夹杂着晦暗的情绪,“是。记不记得警世通言里有句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整本书那么多话,清懿却莫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
  “从前我们看戏,台上的角儿们悲欢离合,不过是笔者写好的唱词。大幕闭上,戏外人可还记得戏中人的一生?”袁兆道,“世人自诩是戏外人,焉知自己的一生是否是旁人眼中的戏。所谓命运,也只是早就写好的话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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