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实在没想到,这大姑娘平日温温柔柔,一出口就是个软钉子,把人架得没话说。
“姑娘好生厉害,一出口就是要赶我这婆子走!我在府里侍候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被太太派来流风院,便是走,也要太太开口我才走!”
这话听得彩袖眉头一皱,这老不死的是彻底撕破脸。
果然,只听她又冷笑道:“不过,我劝姑娘还是三思。我是个滚刀肉,甚么风言风语没听过。姑娘却不同,您年纪小,脸皮薄,便是闹出去,也是姑娘治下无方,纵着底下的小蹄子欺负经年的老仆!”
彩袖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腌N老货,快住嘴!”
清懿的笑容越发盛了,她垂着眸,手里拨弄着碧玺串子,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治下无方?妈妈所言甚是,我确然治下无方。翠烟,拿账本来。”
“姑娘这是做甚?”刘妈妈心下一凝,目光惊疑不定。
不多时,翠烟便将册子呈上。
随着指间翻动,清懿淡声念道:“刘氏,三月初七,采买花露胭脂,贪墨十两纹银。三月初九,克扣扫洒女使月钱半数。三月十八……”
一条条,一例例,不论数额大小的账目俱都登记在纸上,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念完,直叫人辩驳不得。
底下的丫鬟婆子纷纷对眼色,俱在暗暗咂舌。
姑娘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实则甚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消寻个机会发作!
有心虚的生怕也被这般拎出来,直把头埋得低低的。
所幸,姑娘留着情面,这单是刘妈妈一人的账目。
事主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口起伏好半晌,才犟嘴道:“好生冤枉啊!凭姑娘一张纸就污人清白,我虽是个奴才,却也不是任人搓揉的,可有人证物证?”
刘妈妈虽知自个儿已处下风,却也有倚仗。她是经年的老奴,在府上作威作福惯了,寻常下人俱不敢开罪她,哪个敢在这时候为着个姐儿当出头的椽子?
可清懿却不曾如她料想的慌张,反倒像正等她说这句话。
“我是负责采买的,我能作证。刘妈妈某时某刻,贪墨几钱银子,甚么物件儿,我俱都一清二楚。且有公账出纳册子与采买单子佐证,只消一对便知,半分差错也不会有。”
只见一个着青衣的清秀丫头站出来说话,一字一句,口齿清晰。
“好你个碧儿!原在这等着我呢,怪道会咬人的狗不叫,你急着讨姑娘的好,竟来攀咬我!”刘妈妈怒极,眼看就要撕打上去。
碧儿不卑不亢道:“我在哪个院伺候,就为哪个主子尽心,妈妈想左了,我只是据实相告。”
刘妈妈被婆子拦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清懿皱眉,朝翠烟递眼色。
翠烟立时会意,冷肃着脸道:“把刘妈妈的东西都收拾了扔出去,我们流风院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主子好性儿,却叫你们这群刁奴蹬鼻子上脸,如今须得好好立规矩。打明儿起,院内一应事务由我统管,今晚都到堂前听我安排差事,迟了一刻,以后都不必来了。”
原以为翠烟使唤不动人,却有几个壮实婆子一拥而上,将那还在撕打着的刘妈妈捆了拖出去。
一时间,众人心下都有些后怕。
原来,姑娘早就暗里笼络好了人!
一通折腾完,清懿方觉有些头昏,昨儿本就睡得不好,一大早又来了这场官司,颇耗心力。临进屋时,她又回头瞧了眼青衣丫头:“你叫碧儿?进来同我说说话。”
已然散开的众人瞥见这一幕,挤眉弄眼地对了眼色。
有人悄声道:“她怕是要飞上枝头了。”
“嘘,可别说了,没见着碧儿旁边那位脸都快拉到地上了嘛。”婆子调笑。
被话茬指着的红菱怒瞪她们一眼,“看什么看!”
婆子不敢惹她,躲着走远了。
只留她一人站在原地,衣角攥得死紧,目光沉沉望着碧儿离去的方向。
屋里,月沉香徐徐燃着,散发着静谧的味道。
清懿躺在榻上,由翠烟轻按太阳穴。
沉默半晌,没有人说话。
隔着一层袅袅烟雾,碧儿看不清主子的神情。
被足足晾了半刻钟,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忐忑。
心思急转间,她将此前所有的盘算尽数推翻,在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坦然地跪下磕了个头。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碧儿知错,请姑娘责罚。”
这话说得蹊跷,却吊在空中,无人应答。
如同碧儿此刻悬着的心。
空气凝滞间,只听得一声轻笑。
“错哪了?”
作者有话说:
一小段宅斗副本,先安内,再攘外~
第26章 筹谋
◎姐姐耍心机啦◎
碧儿垂着头,恭顺道:“是我打发人鼓弄刘妈妈偷吃鹿筋的,也是我与绿娆姑娘报信的。今儿这一出官司,起因都在我。”
“那你为何这么做?”虽是问句,却没有疑问的意思。
碧儿继续答:“因我私自揣度了姑娘的心思。”
“刘妈妈是太太的人,又是那群刁妇之首,资历甚高,倚老卖老,不好打发。故而姑娘需纵得她出错,再揪出个引绳,一次择干净。底下婆子不成气候,有了怕味,也不敢再泼皮。故而……我便为姑娘添上一把柴,好让火烧起来,有个由头发作。”
清懿轻扫她一眼,眼底神情淡淡,“继续。”
“姑娘一早便笼络了几个老实的婆子,暗地里命翠烟姐姐搜罗刘妈妈的错处,我都看在眼里。有几次,也是我隔着人递了话给姐姐的。我早便揣摩了姑娘的行事,说句不妥当的,您是软刀子磨人,最是滴水不漏。把人教训了自个儿却能撇干净的。我正是瞧准这一点,想暗中卖姑娘的好,只是……”碧儿深吸一口气,“只是没料到姑娘今日是这般强硬的作派,我一时没了章法,只好顺着姑娘的意思做个出头的椽子。”
碧儿说到这里,羞愧地低下头,“是我轻狂,还想耍聪明叫姑娘高看我。姑娘行事缜密,碧儿万不敢再班门弄斧。只是……我怕姑娘年纪小,一时急了,少不得多两句嘴。”
“原本……原本姑娘可以拿了把柄,交与太太处置,堵她的口。可姑娘却一径把刘妈妈赶出去,即便理在咱们这,却是下了太太的颜面。倘或太太来兴师问罪,姑娘可想好如何应对?”
话一出口,碧儿自觉失言,这不该是她问的。她犹自懊悔,却见清懿撑着额角看向她,虽嘴角含笑,却不答她的话,只淡声道:“碧儿姑娘玲珑心肝,同你说话最不必费劲的,我也有话要问问你。”
“以你这般性情手段,人品才貌,去哪里都是吃香的。即便是背时,来了流风院,你也能想法子去别的院里,可你没有。你不但没有,反而处处做的都是维护我的事,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须知,我们姐儿俩不是太太亲生的嫡女,你若下注到我这,远比不上去伺候三姐儿。你这般聪明,定然料得到这一点。”清懿目光凝在她身上,神情带着思索,“故而,我想问你为何帮我?”
碧儿垂着眸,睫毛颤了颤,一时心底转了好几种说辞。可她一抬头,对上清懿的眼睛,那些完美却虚假的托词通通消失不见,只余沉默。
她神情有些挣扎,终于,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因为……姑娘是大少爷的嫡亲妹妹。少爷不在府中,若我眼看着旁人搓磨你们,却没有尽力相帮,那我是没脸再见他的。”
她许是想到甚么,又慌忙道:“姑娘放心,我知道自个儿是甚么身份,断断不敢对少爷有妄想。他那样的人,合该娶个极好的贵女,富荣一世的。”
“我只是……”碧儿攥紧了衣角,“只是感念少爷当初的施饭之恩,若不是他救了我这小乞儿,我哪里活得到今日。”
后头这番辩白多么蹩脚,碧儿羞愧不已,生怕那位极聪明的姑娘一眼看穿她的心事。
可她一抬头,却撞进一道温和的目光里。
这会子,清懿脸上挂着比方才要真心许多的笑,“起来罢,再跪着,腿要疼了。”
见碧儿还愣着,翠烟含笑上前搀扶她,“行了,旁的事没有了,碧儿妹妹以后到姑娘跟前儿伺候罢。晚上来领腰牌,以后统管院里的小库账目。”
碧儿诧异地望向清懿,“管账?姑娘这般抬举我,我深恐辜负姑娘的托付。”
清懿摇摇头,坦言道:“不完全是抬举,我也有私心。一则,我要借你作势,好叫她们知道,忠心我的自然有好处。二则……”
她顿了顿,直视着碧儿道:“我须得探探你那位好姐妹红菱的底细。若她识时务,效仿你来投靠我,我自然也不会慢怠她。可是,她若有了歪心思,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碧儿心下一凛,立刻道:“我明白。”
她告了退,一路出了正房,路过垂花门走小路回下人房。
直到远去半盏茶的功夫,她还沉浸在方才的威慑里。
原想着,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能利害到哪里去,还以为能把人家的心思吃透了。
谁知她竟是个恩威并施,宽严相追纹连载纹在扣抠裙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济,手腕十分老辣的主儿。一番连敲带打,属实令她心服口服。
晚间,下人们齐聚在院里,等着翠烟一个个报名字,领差使腰牌。平日里打牌赌钱的,俱备发配到外头做粗活累活。经此一役,老油子们便是有怨言,也不敢发作,顶多嘟囔两句,领着腰牌去了。
轮到碧儿,却见翠烟递上一个乌木腰牌,念道:“碧儿,升一等女使,领库房账目等一应事务,每半旬来姑娘跟前儿汇总。”
“谢翠烟姐姐,谢姑娘。”碧儿在一众妒羡的目光里,平静地接过牌子,站定后再不理旁人。
斜刺里,却有道半讥讽半愠怒的声音传来。
“刚攀上好差事,便拿鼻孔瞧人了。我原先若知道你是这等小人,便只看着你被那姓刘的老货搓磨,再不肯管你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碧儿这才回头,无奈道:“红菱妹妹,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能明白这个理儿。大姑娘与四姑娘是少爷的亲妹妹,照顾她们便是照顾少爷……还有,你别再存那出格的心思了。”
红菱定定瞧着她,冷笑了一声,“疏远这么多年的妹妹,能有甚么情谊! 倒是你,你敢说你没对少爷存过心思?现下反倒教训起我来!你自己软骨头便休要拖着我一起,甭管用甚么法子,我是定要回少爷身边的!”
说罢,她转身便走。
余留碧儿面露担忧,看着她的背影走远。
思索片刻,碧儿眼底闪过一丝果决。
大姑娘是绝不会姑息养奸的。
她已然尽到了本分,若红菱一意孤行,也与她再不相干。
─
晚间,清懿因头昏,早早躺下了。
半睡半醒间,一个小人儿钻进被窝来,带起一丝凉风。
清懿眼也未睁,“又作甚么怪?不好好去睡觉,来闹我。”
“我听说你身子不爽利,特来瞧瞧你啊。”人形小暖炉贴了上来,八爪鱼似的缠住她,“你自从昨晚拿回了玉,就神思不属。那玉被姓袁的施了法,迷住了我姐姐不成?”
清懿嗔她一眼,“不许胡说。”
清殊自顾自嘟囔道:“不成!他的皮相一看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还是换一个!换谁呢?程奕表哥忒文弱,也不行!我姐夫要高大威猛,温和有礼,长相须得俊俏,却不能太过俊俏,有文才却不能太过有文才。俸禄悉数交与太太,不纳妾,不找通房,洁身自好……嗯,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以后再加!”
清懿忍不住莞尔,笑骂道:“你一个小小女子,怎的说起挑夫君来头头是道,叫人听了要笑话你!再有,你提的那些标准,哪里是找郎君,找个天上的神仙也就这般了。”
“好姐姐,可算把你逗笑了!”清殊腾得抬起小脑袋,蹭到姐姐脖颈边窝着,笑道,“这不是一个男子的基本素养吗?哪里就神仙?况且,要真是神仙,配我姐姐也差半截!”
清懿搂着妹妹,在她头顶亲了亲,“你今个儿又吃了蜜?说罢,又想讨甚么好处?”
清殊不乐意了,“怎么?你的好妹妹这么久没同你一个被窝,还不许想你一想?”
“再说了……”她轻哼一声,“鹿筋都被那涎皮赖脸的老货吃了,可没甚么甜嘴。”
清懿拍拍她的背,“有甚么难,明儿再打发人买。”
许是外头守夜的彩袖听见了,一道气哼哼的声音传来,“你是怪我没看好你的食儿?明儿我做七八碗,尽让你吃开怀!”
清殊倒在姐姐怀里哈哈大笑。
闹了一阵子,又说了许多话,小人儿安静了下来。
知道进正题了,清懿笑道:“不许卖关子,想问甚么就问,我几时瞒过你?”
清殊翻了好几个身,长叹一口气道:“唉,你自雅集回来的路上,我瞧你就不对劲,心里藏着事。今早,你又拿着那泼皮发作一通。这不像你的作派,我总觉着,你在着急甚么,对吗?”
这同碧儿问的一样的话。
虽知道自家妹妹敏锐,却未想到她能察觉到这么细微的情绪,惊讶之余,心下又是一阵熨贴。
清懿摸了摸她的头,浅笑道:“你说得不错,我是想尽快做成一些事。”
“尽快?甚么事要尽快?”
清懿未答,目光里带着思索。
自从这段时日接连遇上麻烦,她便深知,有些坎儿是避不掉的。
既然避不开,那便迎上去。
若真有一日对上项连伊或旁的权贵,她须得有倚仗,才能护住妹妹与自身。
首先,要夺回母亲留下的财产。
陈氏贪她的东西,既如此,便将计就计,逼得陈氏露出马脚。
“明日太太定要打发人来找茬,你可不能赶我走,我要帮你!”
见妹妹面露担忧,清懿弹了弹她的额头,“小人儿不许管这些,早点睡。便是她来了我有甚么怕?我怕的是她不来。你信不信,现下有人比我要急得多。”
果然,次日一早,便有人来报。
“张嬷嬷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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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鱼饵
◎姐妹俩宅斗啦◎
足足晾了人家大半时辰,清懿不急不缓地收拾妥当了,才施施然步入外厅。
只见张嬷嬷老脸暗沉,不复往日笑脸相迎,可见是气狠了。
“大姑娘姗姗来迟,可叫我老人家好等。”
清懿对她的冷言冷语恍若未闻,笑道:“昨日料理了诸多琐事,乏累了。起晚些,嬷嬷勿怪。”
一听到“昨日”二字,张嬷嬷脸色更阴,再压不住火气,冷笑道:“姑娘可休要提昨日!太太打发我来问问您,您眼里是不是没有她这个主母了?敢问刘福家的是犯了甚么杀头的罪?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立时要将她赶出去,好给太太一个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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