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奶奶许久未见姑娘们,心中挂念, 特打发我来邀二位姑娘过府小聚。”赵妈妈脸上不见上回的倨傲疏离,笑容和煦道, “奶奶还说, 过了暑月, 府中女学要开课了。姑娘们正是要上学的年纪, 不若就趁着这时节上学可好?”
清懿温声道:“怎好劳烦姑母,我们小门小户, 在家认几个字就是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您二位是奶奶的嫡亲侄女儿,就为着这份亲近, 我们奶奶也没有不尽心的道理。”赵妈妈笑道, “且放宽心,一应上学筹备, 自有奶奶帮着操持。八月初六,正是开课日,姑娘只管自过府来。”
见对方主动抛了橄榄枝, 目的也就达成。
清懿再不推辞, 只略福身道:“那恭敬不如从命,烦请妈妈替我多谢姑母。只是我如今年纪不上不下,同去上学难免尴尬, 只教姑母备着椒椒的份额就是,我就不必了。”
赵妈妈细细忖度,寻思着也确然是这么个道理, 又想着上学之事本就是个由头, 不过卖个人情罢了。目的达到, 一个去还是两个去,又有甚么的?
这般想着,赵妈妈也就利落应了,满面笑容道:“自然,一切随姑娘的意。我也叨扰久了,既然话带到了,也就不耽误姑娘的功夫,二位只消八月初六来便是。”
清懿笑道:“妈妈不再坐会儿?”
又是一番人情寒暄,到底将上学之事定妥了,赵妈妈才离去。
甫一送走她,清懿脸上挂着的客套笑容便消失了,只淡淡吩咐碧儿道:“给掌柜们递话罢,可以开始了。”
碧儿神色一凛,颔首道:“是。”
清懿看向窗外,只见烈阳当头,晴空万里,是个极好的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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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淮安王府也在盘算上学之事。
和曲府顺顺利利的结果不同,王妃为儿子上学的事气得三天没睡好觉,现下正指着紧闭的房门,喝骂道:“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出门!你十四岁都未满,就要跟你父亲去军营,不若教我死了,你爷俩爱上哪上哪,横竖我看不见,倒也干净!”
许内监赶忙上前劝慰:“使不得,使不得,您气归气,可别把这不吉利的字儿挂嘴边!不就是上学么,好好同孩子说就是了。您说这重话,不也刺他的心?”
“他还刺心?!他十岁那年偷偷跟着他爹跑到北疆去,倘或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拿刀剜我的心?”王妃越想越气,眼圈都红了。
“阖家的人哪个管我伤不伤心?王爷一年里有几日在家?一个好好的贵胄,非往那刀剑不长眼的地方跑!有他一个也就罢了,横竖当我守活寡,偏又生个小的同他父亲一路货色,不把命当命!就连乐绫也是个假小子,爱舞枪弄棒的。我造了甚么孽,今世竟活得这副模样,身边一个贴心的都没有!”
说到伤心处,王妃捂着脸哭了起来。
许内监脸色为难,想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使眼色打发小厮送上帕子,有摆了座椅等物,好教王妃歇息。
这一家子鸡飞狗跳是惯有的。
淮安王妃许南绮出身名门,乃许太傅嫡出幺女,因家中父母慈爱,兄弟姊妹和睦,自小没受过半点苦,一向是个是爱娇的。可偏生嫁给了淮安王这个不懂风情的大老粗,又生了两个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小老粗。
平日里,王妃惯爱侍弄花草,偶尔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亲制胭脂钗环,最是一个有闲情逸致的风雅之人。一时欢喜,想同人分享,阖家却没一个捧她的场。只见她恼了,那三个才装模作样哄上一哄,她便说了,也是对牛弹琴。如此算下来,反倒是许内监最贴心!
这等小事不计其数,王妃气都懒得气了。
可最让她难以容忍的,便是这好战的家风!
年前,晏徽云便说要去军营历练。
彼时他老子正回京养伤,一听这话没多想便答应了。
这事传王妃耳朵里,当晚就把王爷踹下床赶出门去。可怜王爷正在养伤,右手打着石膏,左手小心翼翼地敲门求饶,又连声答应再不准允诺儿子去军营的事,这才得已进屋。
晏徽云对自家父亲这妻管严的模样甚为无语,却也没法子。只等年节一过,他爹回了北疆,才偷溜去了京郊大营。且又在他姐晏乐绫的掩护下,好生瞒了王妃数月。
直到前不久,王妃无意中瞧见他身上的伤,这才东窗事发,非要押着他去上学不可。
听着院子里的哭声,紧闭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面容阴郁却又透露一丝无奈的俊美少年踏出门来,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去还不成吗?”
对家里这位爱哭的母亲,他是一点法子都没有,满腔的戾气都只能好生收着,低声下气认栽。
王妃见他不情不愿,越发哭得厉害,狠捶了他一拳,“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让你上学是害你么?我晓得你不愿去宫里的太学,早吩咐人去平国公府打点了。我又不用你学甚么名堂来,只不要到军营混一身的伤回家,我就千恩万谢你!日后,你便是在学里闯祸我也替你兜着!”
知道自家儿子脾气不好,很要与人起冲突,原先甚至连太子的小儿子都打过。
现下她却连兜底这样的话都承诺了,可见是逼急了。
晏徽云既无奈又好笑,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既允了你,自会做到。”
闻得此言,王妃立时止住哭声:“当真?”
晏徽云一挑眉:“我几时不守信?”
知道自家儿子虽有万般不好,却有一诺千金这桩好处,王妃的心终于宽了下来,这才破涕为笑,又神清气爽地张罗道:“行了,那快快去打发人给他备好上学用的一应物件儿,只等八月初六送他去!”
许内监忍着笑,“是,娘娘。”
很快,一院子的人就忙活了起来,剩晏徽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母亲说变就变的脸色。
“……”
时间一晃而过,八月初六那日,临到出门,晏徽云懒懒登上马车,一掀车帘,却发现里头端坐了一个人。
那人折扇轻摇,气度出尘,不是他那倒霉兄弟袁兆又是哪个?!
“你怎的也来?一把年纪还要回炉重造不成?”晏徽云随口一刺,转头倒在一旁靠坐着。
知道自家表弟因上学一事,不情不愿,很是烦躁了一阵。袁兆对他夹枪带棒的话也不恼,只淡笑道:“某些脱缰的野马要被上嚼子,不才在下正是那个驯马的。”
晏徽云眉一挑,眯眼道:“你吃饱了闲得慌要去做讲师?娘娘给了你甚么好处来看着我?”
“少给自个儿贴金。”袁兆不咸不淡睨他,“此番虽借着看你的由头,倒还真没功夫为你跑一趟。”
晏徽云略一思量,皱眉道:“发生甚么事了?”
听他闻弦知音,袁兆才收起漫不经心,眼底带着几分正色道:“我父亲手底下不干净,他平素虽糊涂,却没胆子犯大错。我查了查他近日的交际,发觉他与如今袭爵的平国公程善均来往密切。”
转瞬便知其中深意,晏徽云眸光一凝,眉间带着戾气,冷道:“姑父脑子里添的是草吗?自老国公去后,程家只剩空架子,他平白搭上这艘船,没利不说,反惹一身腥。”
“侯爷倒没糊涂到这份田地。”袁兆垂眸轻笑。
因一惯的默契,晏徽云立时便问:“程家有内情?”
袁兆并未即刻答话,他掀开车帘望去,外头人来人往,商铺林立,不时有叫卖吆喝声,一派安居乐业之景。
隔着一道车壁,却似有暗流涌动,顺着他平静的话语蔓延开来。
“我着人查探了程善均的往来,发觉他有大量不明金银入账,其数目惊人,非寻常经营可比。细细想来,能有如此暴利之道,再不难猜。”
空气似乎凝滞一瞬。
兄弟俩出身皇家,远见卓识非寻常人能比。
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在道出谜面时,便已呼之欲出。
晏徽云沉默了好一会儿,像在消化这件事情。
片刻后,他唇角微勾,眼底却有极深的寒意,只听他轻启薄唇,一字一句道:“盐铁生意。”
袁兆闭眸未答,手里折扇轻摇。
白玉为扇骨,檀木为扇柄,上画烟雨山水图。
这柄极精美的扇子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竟是如此相得益彰。
“程善均狗胆包天不成?”晏徽云寒声道,“仅凭他一人,便是赔上整个国公府,也断不敢碰这桩买卖。其身后必有人相助,是何人?”
袁兆缓缓睁眼,“啪”的一声,将手中折扇尽收。
他以扇柄敲击掌心,发出有规律的声响,更为当下冷凝的气氛增添一丝道不明的诡谲。
良久,如漩涡藏与平静湖面,他漫不经心吐出三个字:“晏徽霖。”
霎时间,晏徽云眉宇戾气横生,“竟是他!”
晏徽霖,当今太子次子、皇太孙晏徽扬同父异母的庶弟。
袁兆眼神古井无波,淡淡添了一句道:“今日,他也会去平国公府。”
第42章 幼稚
◎姐妹俩来程府啦◎
一路上, 马车平缓行驶,车内无人说话,只余车轮滚滚之声, 沉默着到了平国府。
八月初六是开课日,各府来报道的学生甚多, 国公府前头的空地停满了马车, 均是接送自家哥儿姐儿的。
此番因王妃不放心, 特意套了车一并跟来。
马车一前一后方才停稳, 便有许内监领着众丫鬟小厮围随而来,恭迎在前面那辆马车前, 有小厮躬身做人凳,有丫鬟轻掀车帘, 又有婆子上前搀扶。人数虽多, 却进退得宜,行止有礼, 很有一番皇家气度。故而,这煊赫的排场,立时便吸引众人目光。
早有公府接了信的婆子在门边张望, 才瞧见那华贵的车顶冒尖, 便一溜烟儿回去报信。不多时,就有国公夫人冯氏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娘娘万安,前儿接了尊府的信, 一早便打发人等着呢。既是世子爷要来,便是迁就你们的空当有甚么打紧的,何苦同旁人挤这一日来, 没得冲撞了贵主。”冯氏半嗔半喜, 作低伏小, 暗暗卖了份体面。
早先寿宴那回,她便嫉恨曲雁华借着儿子同王府攀上了交情。可巧,这会子风水轮流转,馅饼总算落在她头上了。
这一切,皆因王妃前些日子打发人上门,只说给管家主子递话。冯氏到底占了个长房名头,又是正经公府太太,自然顺理成章截胡了这份请托。
按理说,公府学堂由二房管着,凡入学名册皆要经二房的手。可冯氏哪里甘心让曲雁华分一杯羹,索性一把子揽了这差使,同王府的一应交接,全不假手于人,只严严实实守着,不教二房露一分脸面。
王妃不知其中官司,她与公府来往平平,只认了冯氏当下的好处,温声道:“我自领你的情,只是我家这个混世魔星,最没规矩惯的。倘或打头一天便懒散,往后且有他犯浑的。今日我亲领他来,便是要教府上先生切莫怕他的势,有错只管罚,再敢不服,就来寻我。”
说话间,晏徽云同袁兆一前一后下了车。
冯氏一瞧见这两个俊秀公子,“哎哟”一声,连忙道:“我们家今日真真蓬荜生辉了,早些时辰,霖二爷才踏足寒舍,来寻我家晔哥儿。现下到了一个世子不算,又来了个侯府世子,满京再找不着这福气了。”
冯氏虽也纳罕怎的多了个袁兆,却也不敢细问,只一并囫囵奉承了。
这些花团锦簇的话,他们这等出身的自然走哪听到哪,连王妃也只是客套地回了个笑。
袁兆因与二房的程奕有往来,知道他家内情,便也不打算告知自个儿是来当讲师的,只充作个看热闹的架势一并进去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正门进,王妃并冯氏在前头叙话,兄弟俩刻意缀在后头,慢悠悠的跟着。
晏徽云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嘲道:“晏徽霖甚么毛病?程家上下爷们几个里,唯二房程奕堪用,他倒偏与大房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程晔相交,难不成,这生意只与大房有干系?”
袁兆“啪”地一声展开折扇,轻掩唇道:“霖哥儿来见程晔不过是个幌子,不过是借着由头与他老子程善均筹谋要事。这与我同程奕结交是一个道理。”
晏徽云挑眉:“结果如何?”
袁兆淡淡道:“奕哥儿是清白的,他老子却未必。一家子沾上这生意,打断骨头连着筋,说二房半点不知,无人会信。”
晏徽云还待说甚么,却被不远处的人吸引住了目光。
园门外有一大一小两位姑娘,正被仆妇领着交代甚么。
那熟悉的背影,不是曲家姐妹俩又是谁。
袁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笑一声道:“你与她们倒有缘。”
听这话,晏徽云当即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出言反驳,只不再往那处看。
老国公在时,公府特意辟了一处占地极大的园子充作学堂之用,又一分为二,一处作正经学塾,一处作女学堂。二者遥遥隔开,分处一东一西,各有直路通达。平日里彼此不得见,只在一齐入园时才偶有碰面。
因是开课日,停在此处登记花名册,等待入园的少爷小姐格外多。现下见晏徽云这排场大的来了,俱都拿眼偷着瞧,说话声都小了些。
王妃见他二人还不紧不慢,回头喝道:“瞧甚么呢,还不过来。”
袁兆脸上挂着浅笑,拿扇子暗暗戳了他一下。一众或好奇,或惧怕的目光里,晏徽云强忍着烦躁上前去。
冯氏殷勤侍奉左右,亲为他张罗登记事宜,越发衬得他引人注目。
王妃瞧着自家儿子龙飞凤舞签了个名儿就要溜,赶忙扯住他衣领道:“入了学堂不许成日惹是生非,有着恼的,只管换个文雅的法子,别跟粗人似的就晓得拿拳头逞英雄,可明白?”
晏徽云不耐烦,“知道了。”
入园后,每个学生只能带一个伴读书童,家长止步。
王妃忙中出错,忘了这个规矩,一时挑不出好的来。又嫌这个粗笨,又嫌那个鬼精,絮絮叨叨好半晌,直把晏徽云耐心耗尽,随手一指道:“叫阿福跟着我便是。”
人群里立刻蹿出个机灵的小少年,笑着作揖:“谢殿下赏,谢娘娘赏。”
王妃不满意的话还没出口,人便领了差,反不好再说甚么,只心里气不过,又对晏徽云耳提面命道:“在学里吃的喝的都上点心,该添的冰鉴只管添。还有你,阿福,他懒怠说的事,你要记在心上,我时时要问你的!”
阿福:“是,娘娘,奴才晓得。”
冯氏也一边帮腔道:“娘娘只管放心,世子爷一应事务我定会亲自看着。”
“那真是劳烦夫人了。”王妃不免又是一通叮嘱。
众目睽睽下,晏徽云脸色黢黑,眼睛里写满暴躁二字。
忽听得“噗嗤”一声轻笑,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墙角边,大眼睛的小姑娘正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这声儿不大,却教晏徽云敏锐捕捉了,立时眼风一扫,直把小姑娘惊得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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