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说得真切, 显然是琢磨透了才来劝阻,不想让清殊犯险。
清殊心中一暖,笑道:“好姐姐,谁说我要逞英雄了?这回赢不赢的我倒不在意,只是总不能连场子都不上罢。我正要同你说呢,我本想找晏徽容……”
她话说半截,就被身后的干咳声打断。
“咳咳,殊儿你叫我做甚?方才没听清,是要我同你一起比赛是吧?早说,我哪有不助你的道理。”
一回头,只见晏徽容方才讨钱的市侩嘴脸已经消失不见,端的是风度翩翩,折扇摇得哗哗响。
清殊翻了个白眼,冷笑:“请您出山还真难,要几个数啊?”
“啧,你惯爱混说白道。”晏徽容假笑,悄摸地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啪”一声打开折扇,挡住裴萱卓的视线,迅速道:“各退一步,我帮你,你闭嘴。别在人家面前掉我的面子。”
说完他啪地收回扇子,又换成一副笑脸,神色温和道:“待我换件衣裳,去去就来。”
清殊憋着笑,好歹忍住不揭穿老友的底细。
片刻功夫,晏徽容已经换上了一身玄黑的骑装,富贵公子顿时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引得围场里不少女子眼前一亮,不时有流转的眼波扫过,间或小声议论。
投到他身上的目光包括裴萱卓,她像是才注意到这个名声在外的世子,目光清浅地带过,与看一件精美的器物没甚分别。
晏徽容自小在花丛里打滚,对女子的眼神再明白不过,他恰到好处地抬眸,与她对视,彬彬有礼颔首:“裴姑娘。”
裴萱卓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打招呼,愣了一瞬,旋即同样颔首回礼:“世子殿下。”
莺莺燕燕里,裴萱卓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却像花团锦簇的图画中清澈的留白,无端地叫人挪不开视线。
一时间,晏徽容将精心准备好的腹稿都忘了干净,还是裴萱卓开口道:“殿下,你的护腕松了。”
“哦。”晏徽容慢半拍才回过神,垂着头扎紧护腕,“多谢姑娘提点。”
在姑娘跟前一向游刃有余的永平王世子,头一次露出愣头青的神态。
裴萱卓并不是消息闭塞之人,她从前也听过晏徽容的大名。姑娘们扎堆的地方,议论最多的就是隔壁的名人。晏徽容的名字,出现最多。
有时是听说他偶遇哪位伤心的姑娘,三言两语把人哄得破涕而笑;有时是他别出心裁作了一首好诗,引得人们争相传颂……连最厌烦男子的好友展素昭,提起这位世子殿下,也难得没有恶评。
风言风语耳边过,虽没真正接触,裴萱卓却隐约晓得,他是个极会讨姑娘欢心的人。
而这样的人,往往最是油嘴滑舌,最令她讨厌。
此刻,想象中油嘴滑舌的人,正露出笨拙的一面。
裴萱卓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那位武状元臂力惊人,殿下胜算不大。如若对上,不必硬扛,只管巧避锋芒。”
晏徽容有些意外,挑眉笑道:“裴姑娘还懂得看功夫?”
裴萱卓:“幼时在乡野长大,跟着长辈学了些皮毛强身健体,如今虽不通,眼力倒还在。”
晏徽容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他师从大内最顶尖的武师,自然知道此局胜算不大,只是没想到裴萱卓也看出了关键,还愿意提点自己,想至此,他唇边的笑压都压不住,“多谢裴姑娘指点,我既然愿意出马,自当竭尽全力,不论输赢。”
裴萱卓垂眸,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殿下也不必气馁,你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并不见得是他赢。”
话音刚落,晏徽容的笑僵在脸上,“年纪小……”
“噗。”默默听了好一会儿的清殊喷笑出声,换来晏徽容一记狠瞪,她赶忙拱手作讨饶状,用口型道:“抱歉,没忍住。”
直到上了马,晏徽容还是沉着脸。
清殊戳了戳他,小声道:“至于吗?裴姐姐说的是事实啊,你在她面前难道不是个弟弟吗?”
晏徽容眼刀刮过,冷道:“小三岁怎么了?与她同龄的耿三郎之流也没见强过我去,之前哪次武试我没把他们打趴下?”
“连人家年纪你都打听清楚了。”清殊小声嘟囔,不敢火上浇油。别看自家好友平日里一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模样,认真起来,也颇有他们老晏家的风范,“你把他们打趴下,裴姐姐又没看到。”
“……”晏徽容握紧缰绳,狠狠盯着隔壁的武状元,“那这次就赢给她看。”
少年突兀地调转马头,飞奔至裴萱卓面前,扬起唇角道:“裴姑娘,信不信,我会赢给你看。”
第一次,最平和的世子殿下燃起了好胜心。
裴萱卓挑眉,有些讶异。她眼底倒映着少年神采飞扬的身影,短暂的怔愣后,她点头:“嗯,那就努力去赢罢。”
晏徽容笑容越发耀眼,他直视她道:“好,你等我。”
清殊眼见搭档的熊熊斗志已经超过了自己,一时分不清比赛的主角是谁了。
铜锣响,战鼓起,晏徽容率先冲了出去。
玄衣少年一改往日的清雅之气,策马扬鞭时说不出的潇洒利落。
“我拖住他,你去射靶!”他快速吩咐,旋即打马飞奔,高声喝道:“董国良,是爷们儿就别为难姑娘,咱俩过招!”
董国良就是武状元,他自小臂力惊人,力能扛鼎,于武力上有绝对的自信。
“世子爷,在下倘若使出全力,掰折了你的胳膊怎么办?”
疾风中,他语带嘲讽,全然不将晏徽容放在眼里。
“是吗?你不妨试试看?”少年沉着脸,玄衣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在飞驰的骏马终于与之平齐时,他陡然发动,飞身一记回旋踢,直击其面门!
董国良脸色一变,来不及避开,生生抬手抗住这一脚。
紧急勒住的马儿仰天嘶鸣,烟尘滚滚之下,董国良大喝一声,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虎虎拳风狠狠挥向晏徽容!
电光火石间,他敏锐避开这一拳,直直退后几个身位。很快,对手的招式接踵而至,一拳接着一掌,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众人的心都揪紧,尤其是高台上的永平王妃卢文君,她心惊肉跳地看着那凌厉的拳风擦着他的脸过去,只消他停顿一瞬,落在身上的拳头几乎能将骨头打断!
“董状元蛮力惊人啊。”在对手骇人至极的杀招下,晏徽容竟然还笑出声,嘲弄道,“可惜……只有蛮力罢了。”
董国良额头青筋毕现,被这句话激得热血翻涌,连眼睛都红了,他一字一顿:“那不妨领教在下的蛮力。”
遭挑衅的猛虎再没有丝毫顾忌,在接二连三的出击时,终于逮住了对方缓慢的一瞬间,倏然扑咬!
看不清是如何动作,那道利爪狠狠钳制住晏徽容,下一刻,暴雨般的拳头砸向他!
“啊!”卢文君跌坐在塌上,急急道:“来人!让他住手!叫容儿下场!下场!”
“文君,我晏家男儿不是窝囊废,没有中途下场的道理。”皇后不动如山,“他年纪小,却也是个有血性的,你让他下场,也是不给他脸面。”
卢文君再心疼也知道分寸,不敢多言。
与此同时,盛尧的脸色也难看的紧,她几乎不敢盯着眼前这一幕!
二人已经弃马下场,真刀真枪地对战起来。
一贯清贵的公子哥此刻狼狈不堪,被那一拳又一拳砸得直不起身。
周身尘土飞扬,有刺眼的鲜红混在泥土里,触目惊心!
“世子爷,你金尊玉贵,何必要同我较真。你知道,这只是郡主的闹剧,你让一步又如何?”董国良笑看着被打倒在地的晏徽容,平淡的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轻视。
这些贵主们个个都自以为是,就像那个晏徽霖一样,叫哈巴狗们让了几招,便以为自己当真是天下第一。
他董国良平生最恨讨好权贵,今天他就要让这些人知道,假脸面就假揣着,别想让他陪着演戏!是骡子就别混进马群里!
以为少年再也起不来,他冷笑一声,转头上马。
在错身的瞬间,却见玄衣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啐出一口血沫子,抬眸时,眼底还带着笑,只是笑容里藏着森森戾气。
“让一步?董状元,你也不过如此啊……”他挑衅地勾了勾手,弯起嘴角,露出乖张的笑,“来,打倒我。”
因是玄衣,即便血迹渗出,也看不出伤势,只是清殊看到了他藏在袖子里发颤的手,心里一沉,知道他胳膊断了。
看出好友不对劲的还有盛尧,她咬牙切齿道:“他还想挨揍?求死心切吗?!”
座下,裴萱卓目光凝重,袖子里的手指攥紧,“他在找制胜的时机。”
盛尧皱眉,惊道:“他一直在挨打,那个大块头像头牛似的壮实,怎么赢?”
“是啊,他怎么赢?”裴萱卓喃喃自语,她似乎代入了场上的少年,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半晌,她眼底闪过一丝光芒,瞬间又暗淡。
她知道了答案。
一力降十会,正面对上董国良,满武朝能赢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除非兵行险招。
对方的挑衅再次点燃董国良的怒火,他坐在马上,睥睨着少年,“殿下,你会后悔这句话。”
同一时刻,清殊已经领先晏乐纯三箭。疾驰间,她一心二用,回头望向晏徽容。
“躲开!”她喝道,旋即抬手,拉弓,箭羽瞬间飞射而出!
箭矢“咻”地扎进董国良的坐骑身上,马儿撒开四蹄,仰头嘶鸣,疯了似的将人甩下马背!
就是这一刻,晏徽容默契蹂身而上,少年的拳头狠狠砸向对手,像是经过了最严密的计算,他没有浪费丝毫的力气,只为将他打得失去战斗力。
董国良被打出火气,发狠反扑,却被抓住时机的少年压制。
“别再纠缠了,快来帮我!”晏乐纯急坏了,靠她自己的骑射,根本追不赢清殊,她只能靠董国良。
清殊心情同样沉重,她知道晏徽容付出了多少力气才拖住对方,更知道少年已经是强弩之末。比赛还是一炷香的时间,再拖下去,就不知怎么样了!
她突然勒住缰绳,马儿被强行调转方向,与终点背道而驰。
“晏徽容!”
少年倏然抬眸,冷喝道:“回去!不许过来!”
“滚你的,以为我要放弃吗?”清殊打马而来,愤愤怒喝:“都比到这个份上,你搭上半条命,我还能让你输吗!接着!”
一杆长枪被清殊拖着扔到了地上,砸得当啷一声响。
“太重了,你将就用!”清殊累得直喘气,送完武器头也不回地走。
“……”
塑料友谊还有几分价值。
比起赤手空拳,有武器后自然添了几分胜算。
晏徽容夺过长枪,劈开董国良袭来的掌风!
少年师承大内武学第一人,一套红缨枪法使得出神入化。
围场众人从未见过晏徽容动武,纷纷被他行云流水的招式镇住。
盛尧惊道:“他说他从前在太学无敌手,我还当是吹牛呢,谁成想是真的!深藏不露啊!”
裴萱卓的眸光里倒映着少年的身影,他无疑是令人惊艳的。
像是初升的旭日竭尽所能地展示出光辉,期待这样耀眼的一刻可以让人看到。
她不是迟钝的人,甚至于对人心的揣摩敏锐到可怕。
同样,她几乎不会被寻常人拥有的繁杂思绪困扰,比如,她从不考虑自作多情的可能。
在少年大放光彩的时刻,他不经意将目光投向观众席。
人群里,谁也不知他看的是谁。
裴萱卓却在短暂的一刻意识到,他看的是自己。
少年人的心思太澄澈,在遇到心上人的时候,怎么也掩饰不了眼中的神采,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皇室贵胄呢。
场中优势渐渐向晏徽容这一头倒转,众人欢呼声不断。
热闹中,裴萱卓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阴影下。
骄阳投射的光芒停驻在她脚下,只需要往前一步,她就能沐浴其中。
微风卷起素色的裙摆,少女垂眸。
她看着明暗分割的那条线,眼底平静如水。
倏然,她莫名想起幼时叔父教她的那句诗――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自那时起,她便不爱看似花团锦簇的东西,人也好,物也罢。太热烈,就容易失去。与其深陷其中,不如不开始。
想至此,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融入了屋檐下的暗影,将骄阳留在身后。
赛场上,红缨枪蓦地一顿,留下漏洞,让一直被压着打的董国良找到可趁之机,猛然反攻!
晏徽容的脸色在一刹那间暗沉,他紧锁着眉头,步步后退,吃力地应对着进攻。
终于,在蛮横到可怕的力道打压下,长枪脱手!
“晏徽容!”清殊皱眉,搭着弓弦的手犹豫不决。她狠狠闭上眼,再抬眸,喝道:“你要命还是要赢?!”
被打得难以直起身的少年捂着额头,有鲜血滑过,衬得那双星目越发狠戾。
他直直看着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落在眼前,重新勾起一抹笑,一字一顿道:“要、赢。”
他已经很难高声说话了,清殊却不必听见,只消看到他的眼神,便知他的决心。
“好。”少女利落回头,不再看他,重新抬起长弓,瞄准靶心,“那我,一定赢!”
第107章 天降(二更)
◎妹夫又来救场啦◎
“曲清殊, 大话说得太早了!”
倏然一支长箭飞来,清殊堪堪侧身躲过,第二支同时飞来, 扎进马儿的腹部!
顿时,马儿嘶鸣不止, 清殊差点儿被甩出去!
就耽搁一会儿的功夫, 晏乐纯立刻追上。
眼见着清殊被缠住, 晏乐纯获得优势, 晏徽容发狠拖住想要离开的董国良。
董国良已经上马,却突兀地发现受了重伤的少年居然也迎头赶上。
少年玄色衣裳已被血色浸透, 唇边还有一抹血没来得及擦干净,他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拦在对手面前, 生生让董国良骇住半晌!
“世子!如果你还要命, 就别再拦我!”董国良隐隐发觉局势已经脱离掌控,戏弄乃至于重伤权贵是在赛场武斗允许范围内的, 可是,他绝不敢真的要对方的命!
但是现在的局面却是少年豁出命要赢!
偏偏他的本事还不小,即便重伤至此, 董国良也没有把握可以轻易脱身。
少年重新扛起红缨枪, 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条手帕,缓缓擦净脸上的鲜血,像是一只彬彬有礼的狼崽。
“我说了, 爷们儿别掺和姑娘的事。”
说罢,凌厉的枪影如惊鸿般袭去!
董国良额头青筋冒出,呼吸急促, 拳头咯吱作响, “那就别怪我下手没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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