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有提前试探出惠子的立场,可能已经被惠子杀死。
如果她不知道“先知”的存在,也许身边已经布满奥罗拉的杀手。
没有一次次胆大心细的冒险,永远也不可能抹平与对手的信息差。
更何况,她并不是单纯地莽上去。
她将意识分成两股,一股留在湖心亭,被无形的薄膜保护着,一股追向徐嘉恩离开的方向,搜寻他的踪迹。
如果追踪的那股意识受到伤害,甚至被徐建龙吞噬,她在虚拟世界的实力将大打折扣,但还能保住小命。
脑意识在网络中飞驰,徐渺脸上神情自然地吩咐:“帮我把惠子叫过来,我要再在这里待一会儿。”
习惯了被大小姐指挥的南邵下意识“嗯”了一声,以为徐渺要花时间理清自己的感情,深深凝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凉亭。
阿墨望着他的背影,瞳孔扩张成圆形,尖利的指甲探出肉垫,碰到徐渺的皮肤又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一身女仆装、挽着发髻的“惠子”踩着石头铺就的小路,“哒哒”地走了过来。
“帮我守着身体。”徐渺这才放心地阖上眼睛,全心全意穿梭于数据洪流。
“惠子”没有多问原因,说了声“好”,反手拔下发髻中的樱花发簪,握在手中,站在徐渺身旁。
阿墨伏在徐渺膝头,眼睛半眯,耳朵高高竖起,同样在保持警戒。
他能感觉到徐渺对他的提防,冬葵的背景也确实更清白。
但他没有多想。
注射了人类基因,开启了智慧的黑猫,能理解人类的复杂,却不会就此转变思考方式。
他本质上依然是一只猫。
在昂贵的猫爬架和丢在垃圾桶边的纸箱子之间,猫就是能任性地选择纸箱子。
他们只选择他们发自内心喜欢的,不会判断对方的价值,再选择更有价值的。
安全局也好,南家也好,或许都比徐渺更有权势。
但是一只猫,永远也不会屈就权势。
一人一猫守着徐渺身体时,她的意识也没有停止网络中的奔跑,zero也在以65536*65536的单位大小扫描着虚拟世界。
现实世界中需要漫长时间跨越的区域,虚拟世界里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被标记的意识如同word中高亮显示的文字,在普通意识群里发着光一样明显,又如程序中被单独监视的变量,越是靠近越是清楚它的状态,可以依靠推算更快确定它当前的值。
[找到了。]zero出声的同时,徐渺的意识已经下沉,变幻为金发雪肤、纹有大片冶艳蔷薇花的[蝴蝶]。
意识降临的区域不能准确到虚拟世界的最小单位,她与徐嘉恩还有一定距离,她抬眸望向仿佛被虎狼追赶的徐嘉恩,静静等待了1毫秒。
徐嘉恩依然在狂奔,zero依然没有异常,四周静悄悄的,一眼看不到边的纯白空间被分割成一个个整齐的小方块,每个小方块上竖立着一道缓慢旋转的影像,影像周围环绕着一圈文字。
[这片空间存储着富和财团的电影、电视、纪录片、小说、漫画、游戏等作品。]zero汇报,[徐嘉恩曾经制作过一部小成本电影,应该也在其中,我现在就检索具体位置。]
他在电影里留了后手?徐渺凝望着徐嘉恩在影像构成的森林中穿梭,猜测他来这里的目的。
到目前为止他仓皇的逃窜仿佛一出滑稽的独角戏,徐建龙的身影始终不曾出现。
要追上去吗?
转了转手上的银戒,徐渺突然感觉到脑海中涌入一幕幕徐建龙、徐嘉盈照顾她的温馨画面。
接着,画面一转,徐嘉恩阴戾、缺乏温情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这是徐建龙在徐渺脑机中植入的虚假记忆。
它再次被触发了。
仿佛在催促徐渺快去解决掉徐嘉恩,那是徐家的毒瘤,破坏和睦家庭气氛的蛀虫,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但现在的徐渺,一丝一毫都不会被这些记忆迷惑。
她的意识就像分成了两部分,一小部分被虚假记忆缠绕,充满了对徐嘉恩的仇恨,满脑子将对方就地正法的冲动。
其他部分却异常清醒,甚至能居高临下自我俯视,冷静地分析这些虚假记忆触发的目的。
徐建龙想让他们鹬蚌相争?
他果然在注视着这里?
但他人在哪里,为什么无法找到他的身影?
思量间,眼看徐嘉恩就要脱离她的视线,zero也还没从影像丛林中找到徐嘉恩的作品,不知道后者的目的地到底在何处,安静的纯白空间突然开始了移动,向前奔跑的徐嘉恩与原地不动的徐渺眨眼间被挪动到了同一点。
这个位置竖立着一道影像,银白色脱漆拦网高高耸立,透出森冷气息,浓稠迷雾笼罩,叫人无法看清网后世界,只能见到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穿出雾气,抓住拦网,指缝间淌下鲜红血液。
这道影像周围环绕的文字是——
《死亡监狱》
光看名字就能猜到,这是一部恐怖片。
徐嘉恩脸色大变,甚至顾不上去看骤然出现的徐渺,去思考她是谁,扭头就要再次逃窜。
然而下一瞬这部恐怖片的数据流已经汇聚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传出一股巨大吸力,将徐嘉恩与徐渺的意识一起吸了进去。
徐嘉恩毫无反抗之力地消失在漩涡中。
徐渺只觉得眼前景象飞快变幻,仿佛掉进了滚筒洗衣机,仅仅是这种旋转,就充斥着撕碎意识的力量。
她在一圈又一圈旋转中保持着意识稳定,明白了不知躲藏在何处的徐建龙的意图。
他要把他们拉入电影中。
用电影的力量对付他们。
虚拟世界的战场,比现实中更广阔,更匪夷所思。
万花筒般绚丽却支离破碎的场景变幻中,她听到一声声来自zero的呼唤,那道没有起伏的机械音越来越远,依次换了几个称呼:“女士……徐渺女士……徐渺……徐渺……”
它似乎确实没和徐建龙通气,机械音中隐隐透出几分担心,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人性……
.
当周围终于恢复平静,徐渺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辆浮空巴士,点点星光透过铁栏杆围住的窗户,透进车厢内。
耳边能听到窃窃私语声,先是像隔了一层水雾,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接着仿佛耳鸣突然恢复,那些嗡鸣声骤然清晰得字字可闻。
“这批犯人有几个刺头,记得重点照顾一下。”
“嘿,关进A区,过不了几天就都老实了。”
“那个小可怜是犯了什么事?看得怪惹人心疼的。”
声音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恶意,“心疼”两个字拖出了黏腻的揶揄,徐渺顺着声音来源望去,看到几个散坐在车厢内的狱警。
他们漫不经心握着银白色制式手.枪,翘着二郎腿,胳膊搭着座椅边缘,肆意议论着。
手脚都被沉重铁链铐住的犯人们坐在他们左右,一言不发。
感受到手腕皮肤传来的冰凉感,徐渺低下头,并不意外地看到自己身上的手铐与脚镣。
徐建龙要对付他们,自然不可能让他们扮演地位强势的角色。
借着金属镣铐光滑的表面,徐渺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既不属于她现实的身体,也不属于她在虚拟世界捏的人物。
这张脸瘦削单薄,眉毛稀疏,唇色极淡,仿佛长期营养不良。
这是电影里的角色。
她心中恍然,抬眸扫视一圈,犯人们不是低着头,就是被座椅挡住,她看不见他们的脸,暂时无从得知徐嘉恩是否也在其中。
当然,就算能看见,她也没办法一下子认出融入电影角色的徐嘉恩。
她正要收回视线,一名狱警望着她,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戏谑:“说你呢,小可怜,你看你活像个混进狼群的小兔子。”
“……”徐渺没说话,她莫名产生一种熟悉感。
她诧异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应该没见过这个人。
狱警也没想跟她聊天,鼻中哼出一声讥笑,扭头又调侃起其他犯人。
望着他的后脑勺,徐渺略一思索,试着发送指令,让他身旁的扶手弯曲,没能成功。
果然。
目前这种情况叫“沉浸式观影”,观众会完全融入角色,直到电影结束才会脱离。
观影过程中,自然不能使用观众本身的“身体”与能力,否则会破坏作品剧情。
也就是说,意识一旦进入电影,就会受到角色身份限制。
扮演一个炮灰,就只能坐着等死。
难怪徐建龙会把他们拉入电影中。
问题是,虚拟世界固然与现实世界挂钩,意识死去也会造成脑死亡,电影却只是一部虚构作品,再是“沉浸式观影”,周围的一切依然是假的,在电影中死去,并不会造成意识死亡。
只要意识还活着,与大脑的联系就无法割断,徐建龙就不可能从网络中下载到她或者徐嘉恩的身体里。
难道他只是想用电影困住他们,以便留出充足的时间调来援兵?
还是说,他已经研究出了在电影中攻击意识本体的方法?
湖心亭中,靠在栏杆上拨弄着透明触手的留守意识,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虽然另一股意识被吸入了电影,暂时无法共享所见所闻。
但两股意识都是徐渺,思路自然差不多。
留守意识虽然没在电影里,获取不到电影中的信息,却能得到更多理论支撑。
她想了想,请zero帮忙寻找这方面资料。
听到她的声音,zero顿了顿,才说:[是。]
本应永远理性的人工智能,在徐渺意识卷入电影世界失去联系的时候,过于慌乱了。
明明徐渺提前准备了后手,即便损失那股意识,也不会在虚拟世界死去。
人工智能一边为徐渺搜寻资料,一边陷入了沉思:它的“记性”变差了,几分钟前的事都能忘。
可能是主机太老,内存中储存了太多垃圾,导致它运算力下降了。
同一时刻,现实世界,昏暗的凉亭中,树影婆娑,落在徐渺脸上,阴影在白皙光滑的脸颊上轻微晃动。
她眼睑合拢,神色恬静,谁也看不出她的脑意识正在虚拟世界做什么。
冬葵守在她身旁,看了眼时间,目前是晚上9:27,再过11分钟,身为宴会的主角之一,徐渺要向宾客们致辞。
她不知道徐渺在虚拟世界做什么,但她能猜到很危险。
到了9:38,徐渺还没醒来,南湫石与徐嘉盈会派人来找。
她不知道会不会被她们发现徐渺的异常,进而发生冲突。
握着温柔的淡粉色樱花发簪,翻阅着转移过来的、真正的惠子的记忆,回忆着当初从雇主家中逃离、被满城追捕的场景,冬葵默默地想,如果要动手,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优柔寡断,错失良机。
毕竟她的身上,不光背负着徐渺的信任,还承担着同类的遗愿——保护好小姐,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
趴在徐渺膝盖上的阿墨嗅到空气中不安的气息,甩动着尾巴,睁开眼睛,金色的瞳孔充斥着警惕。
他的目光扫过安静幽深的花园,身体肌肉已然绷紧。
离开花园的南邵,没有直接回到衣香鬓影推杯换盏的宴会大厅,他脚步一拐,转身去了温浅浅房间。
他们隔着一扇门,无声对视。
今天的场合,温浅浅没有资格露面,南湫石没有为此为难温浅浅,或是提出任何警告,但在今早,温浅浅醒来想要出门时,惊愕地发现门上安装了激光网格,只要从门框经过,就会被网格分成无数肉块。
要不是她正好想晒被子,抱着厚厚的被子挡在身前,现在的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令温浅浅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看到被子被激光网格切割成块,脸上被飞出的填充物扑了一脸,她第一反应不是尖叫,不是害怕。
那一刻,她心中陡然升起的念头竟然是,南湫石失去了道德制高点,她是真正的受害者了。
受害,就需要补偿。
她在细细思量后,才“啪”地摔了被子,“惊恐”地尖叫,把南邵引了过来。
当南邵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握起拳头想要去找母亲说理时,她反而叫住了南邵,苦苦哀求对方不要为了不值一提的外人,破坏了和母亲的关系。
南邵气愤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却还是被她安抚了下来。
他答应她不会和母亲争吵,前提是她必须接受他的权限共享,不管是调动安保的权限,还是他所认证的智能设备的权限。
他担心他不在的时候,擅长忍让的温浅浅真的会被他的母亲无声无息处死。
他浑然忘了,不久前他还觉得温浅浅竟敢擅自调动南家安保,那简直是胡闹。
望着激光网格后,形如坐牢、惶惶不安的温浅浅,听到她鼓起勇气说不怕,她身边好歹有南邵派给她的安保小队,他只觉得,区区一支小队,完全保护不了她的安全。
共享完权限后,他再一次承诺会尽快与徐渺退亲。
令他稍感诧异的是,温浅浅并没有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够成功,只是向他确认了三遍他共享到她终端上的口令与密码。
“我怕不小心误输,让安保员们白跑一趟。”温浅浅怯怯一笑,轻声向他解释。
南邵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
《死亡监狱》已经过完了片头场景,狱警们挥舞着警棍,把犯人们赶进监区,握着一根根粗大的自来水管,向犯人们喷射气味刺鼻的消毒水,美名其曰为大家清洗身体。
犯人们徒劳地抬手挡住面孔,紧闭双眼,依然被消毒水刺激得结膜泛红,泪流不止。
徐渺尽量忽略这些不适,把注意力放在观察每一位犯人的反应上。
她发现一名平头灰眸、身材中等的犯人的表现与其他人有些许不同,他过于逆来顺受,不管是被狱警推搡,还是被高压水枪冲刷,始终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反观其他犯人,刺头一点的会骂句脏话,普通的会摆个臭脸,最胆小的也会脸颊抽动,看得出内心的不爽。
只有他,好像没脾气一样。
他会不会是徐嘉恩?
为了隐藏在犯人中,才尽可能低调不起眼。
她想起徐嘉恩被吸入电影时,脸上露出的恐惧。
这令她怀疑,徐建龙将他们吸入电影的原因,不仅仅是将他们困在这里。
他掌握了在电影中攻击意识本体的技术。
心中划过这个猜测,借着漫天水雾的遮掩,徐渺尝试着调动属于人鱼的力量,变幻出人鱼的形态。
她清楚地记得,注射人鱼基因,唤醒体内潜藏着的力量之前,她是无法挖掘出真实记忆、被电子脑牢牢锁死在虚假记忆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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