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桥专门在自己日程本上画了画。
她是个极有计划性的人,说了要去浇花,就会每周真的匀出来周末的时间块去一趟。
能不能浇活是一码事,起码她去了。
万一要是、要是花花草草遭遇不测,至少也是死于她的勤快,而不是懒惰。
起码听起来好听点儿!
她顺便连路上的时间都规划了,看外文期刊,又或者听点儿德文广播剧。
——得益于舒远道在她小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法,说女孩子就要多会点儿外语,于是从小给她请了德国人做外教,又能学英文又能说德文,性价比不要太高。
从北江一中到商时舟说的地址也并不多远,都是市中心这一块。舒桥到了的时候,才发现这儿好像是北江最高档的那一圈小区。
临江,视野极好,容积率也很低,全是单梯单户的大平层。
当年舒远道想买,手头钱差了点儿,当时他带着她在江另一边兴叹过,说自己好歹也要奋斗一套这儿的房子出来。
所以舒桥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刷卡进小区的时候倒是没有遭到什么阻拦,虽然是生面孔,但她长得精致秾丽,保安还以为是哪个小明星素颜回家了。
小区挺大,但舒桥天生方向感就好,不然也不可能给商时舟当领航员。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商时舟说过,进小区以后最中间那栋就是。
舒桥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输入密码,在门口站了会儿,给自己又做了一次心理建设,这才推门。
她只是来浇花而已。
嗯,浇花。
一整面的大落地窗通透明亮,窗外是三十几米长的阳台,整个房子精致却空荡。
舒桥从这个阳台走到那个阳台,从这个房间逛到那个房间。
然后有些呆滞地站在客厅中间,掏出手机。
商时舟接的很快:“嗯?”
舒桥:“我在你家……”
商时舟:“嗯。”
舒桥迟疑:“……浇花。”
商时舟还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舒桥暗示未果,终于说:“……但没找到花啊。”
偌大一个房子,除了她,压根就没有任何活物啊!!
总不可能有人把花养在柜子里面吧!
商时舟的声音终于带了点儿笑意:“等下,花还在路上。”
电话没挂。
舒桥还在想什么叫“花在路上”。
花能长腿吗?
听筒里和房间门口就同时传来了一样的声音。
严丝合缝关好的房门在舒桥诧异的目光里被打开。
商时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散漫地往那儿一靠,掀起眼皮看她,身上带了点儿很淡的风尘仆仆的味道,冲她扬扬下巴,一张胳膊。
“花来了。”
第24章
开学的校舍管理很是严格。
舒桥也没打算夜不归宿。
她有时也会带作业去商时舟那边写, 高三的课业愈发繁重,偶尔也有时候,她写着写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
醒来的时候, 商时舟已经把她抱到了床上,他立在窗外阳台, 静静地吸一只烟, 再等味道散尽, 才重新进来, 对上她惺忪的眼。
然后让她回头。
身后是如那天一样盛放的花。
她说过一次喜欢紫罗兰叶的味道, 所以这间房子里便四季盛开这种属于十字花科的紫色花朵。
偶尔有一次,舒桥听到商时舟打电话,才知道, 这些花都是每周从欧洲直接空运过来的。
舒桥沉默几秒。
第二周来的时候多买了两个喷壶。
——金属的,比之前用的塑料的足足贵了三十块的那种。
商时舟看见了,大致猜到了什么, 笑了半天:“欧洲镀金这么有用的吗?不然我也去住几年, 是不是也能得到这种至尊待遇?”
舒桥说不用,把喷壶向着他的方向扬了扬,在地毯上留下一条水渍:“现在就可以得到。”
商时舟懒洋洋举手投降:“带你一起去总行了吧。”
舒桥睨他一眼,不为所动:“你见过哪个高考状元直接出国的?”
商时舟大笑:“这么自信, 不愧是我女朋友。”
离了故土的花, 大多会凋零。
但每周运来的鲜花, 却像是仿佛繁华永不落幕。
他从不越界, 连相关的玩笑都不会和她开, 大半个学期下来, 两人的肢体接触竟然仅限于牵手和拥抱。
也有时候,他会有些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姿态很是放松,什么也不说,只是捏着她没有握笔的那只手玩。
小半个下午过去,舒桥总共翻了两页书。
她侧脸看他,想抬手抚平他不知为何而微皱的眉心,蜷了蜷手指,却到底没有动作。
学校里的考试越来越密,除此之外,竞赛班也开始了南征北战。
和商时舟的聊天对话框里多了许多不同的定位。
进考场前,下榻的宾馆,落地的机场。
就连冬至的饺子都是考完一场竞赛以后,在路边的小菜馆里吃的。
舒桥皱着鼻子发信息:【是我不喜欢的韭菜馅的,不好吃。】
商时舟问:【那你喜欢什么馅的?】
舒桥打字:【全虾的,就是一个饺子里包一整个虾的那种。】
那天晚上,她下了回北江的飞机,回到宿舍的时候,她的桌子上端正放着眼熟的精致外卖盒子。
舍友黄灿颇有些阴阳怪气:“这么大小姐还住什么宿舍啊,吃个饺子还有人专门送一趟。”
舒桥和她是闹过矛盾的,不然之前舒远道也不会专门问一嘴,还想让她回家住。
打开盒子,热气腾腾,显然是刚刚送来,虾肉的纹理透过薄透的皮显露出来。
确实是一个饺子里包一整个虾。
舒桥笑了一声。
黄灿以为她是在嘲笑她,猛地站起身:“舒桥,你不要太过分!”
舒桥这才撩起眼皮看她,还带了点儿笑:“要吃一个吗?”
黄灿怒气冲冲对上一张笑脸,不由愣了愣。
舒桥慢条斯理抽出筷子:“可你不配。”
黄灿难以置信,倒吸一口气,上前两步,就要抬手。
舒桥不避不让,手上却已经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开始录像:“还有一个学期就高考毕业了,这段发出去的后果你想好了吗?”
黄灿的手顿住,气急:“你……!”
“很快我们就要各奔前程了。”舒桥捞起一枚饺子,裹满蘸料:“我们今后的人生没有交集,不如姑且互相忍忍。”
黄灿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当然知道舒桥的成绩如何,诚然她自己也是一班的,排名也能进年级前五十——但前五十,和第一,区别还是很大的。
她知道舒桥意有所指,却无从反驳,最终只狠狠烙下一句:“别得意这么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保送已经十拿九稳了?别最后啥也没考上,那才真是让人笑死。”
舒桥没理她。
后来聊天,她随口把这个事情分享给了商时舟。
商时舟听完,没劝她换宿舍或是搬出来,只笑着说:“真没考虑过万一?”
舒桥也笑,不是很在意:“没考上就没考上呗,不是还有高考吗?”
只是转头,舒桥又收到一张门禁卡和一串地址。
——就在北江一中隔壁,贵得要命的那个学区房小区的。
商时舟是这么说的。
“怕有甲醛,没重新装修,买了二手但没住过人的。累了可以去睡个午觉。”
他语气轻巧,就好像是给她送带虾仁的饺子一样,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手里的卡挺沉。
舒桥塞进钱包,和另外一张卡一起占据了最里面的那个格子。
竞赛出成绩的时候,是这个学期的末端。
公布成绩和排名的那天,所有参赛的学生都被叫到了学校会议室。北江一中不搞一个一个公布的那一套,大屏幕一开,直接把名次一口气公布了,让大家各找各的。
颇有种古代放榜的感觉。
李巍然一开始在看到舒桥进来的时候,还冷哼了一声。
结果榜一出来,金牌前五十保送名额里,第一的位置赫然是舒桥。
从第二数数到第五十,没有他李巍然的名字。
再往后一个,李巍然,五十一名。
李巍然脸都绿了。
倒也不至于幼稚地说什么如果舒桥不参赛的话,他就能稳居前五十的话。
技不如人,该服输的时候是应该服输的。
只是想到自己之前给舒桥撂的那些话,到底年轻,脸皮薄,李巍然现在又是为自己的成绩而难过,又为自己之前放的话而难堪。
舒桥倒是像把这个事情忘了一样,上前领了奖牌,被调侃了两句要选京大还是清大,她打了个含糊过去,也没给准话,就回来拍了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舒远道正好在看朋友圈,仔细放大看到了上面的一圈字,抬头问秘书:“奥林匹克金牌是不是很厉害?”
秘书的孩子已经考大学了,闻言很是无奈:“舒总您可上点儿心吧,那已经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了,是为国争光的程度了!”
舒远道于是乐呵呵转发了那张照片到自己朋友圈,然后反手给舒桥的卡里打了二十万块过来。
附言:奖励。
舒桥一低头就看到了转账记录。
沉默片刻,她到底还是点开了和舒远道的对话框:【谢谢爸爸。】
舒远道笑眯眯回复:【打算上哪个学校啊?】
舒桥盯着这个问题看了会儿。
等到大家的证书的奖牌都被领完散会,被恭喜了无数次以后,舒桥才去找了路程。
“路老师,我想放弃保送。”舒桥开门见山。
路程本来还一脸笑呵呵的,听到这句,表情变得无比精彩:“舒桥,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商时舟敢放弃是因为他家里……”
“和他有什么关系。”舒桥不想听下去,第一次打断了路程的话:“我只是不喜欢保送的学科罢了。我对钻研基础学科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太擅长。考第一可能也只是侥幸我擅长考试而已。我只是想给自己更多选择的余地。”
路程被这一番话说的没了脾气。
他叹了口气:“你想好了?有想过高考万一失利吗?”
舒桥笑了笑:“怎么可能。”
路程盯着她看了会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让她回去,剩下的事情交给他来。
他没有说的是,刚才舒桥的样子,让他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肆意妄为的商时舟。
再想到自己知道的一些事。
路程看着舒桥纤细的背影,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明白,商时舟为什么偏偏会喜欢她了。
有些人,就算表面上再不一样,相互吸引也总是有原因的。
他们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是同样的气息。
*
那一年的年关很早,舒桥回了家,不出意外看到的是一片清冷。她贴了春联,又贴了窗花,小年那天,北江下了一场雪,说话的时候,哈气都会在空气里凝出一片白雾。
舒远道在除夕前夜赶了回来,照例带她去梨台山扫墓。
舒桥站在母亲的墓前,看着照片上年轻的女人,在心里说,妈妈,又是新的一年了,我要高考去远方了,我也遇见了喜欢的人。
她看向群山,密林环绕,看不到他们曾经呼啸过的那条路,就像她也看不清她和商时舟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但她至少拥有现在。
大年三十的晚上,舒远道出门去和朋友喝酒,和过去一样留舒桥一个人在家,她开着春晚,从窗户看出去。
万家灯火落入眼中。
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商时舟那边的声音很安静,一点也不像是除夕夜:“在干什么?”
暖气开得很足,舒桥穿着薄珊瑚绒的睡衣,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笑了起来:“在想你啊。”
“一个人?”商时舟问。
“嗯,我爸爸和他朋友们出门了。”舒桥老老实实回答:“每年都是这样。”
商时舟顿了顿,似是笑了一声:“看看楼下?”
舒桥愣了愣。
然后一跃而起。
空荡荡的街面覆雪,融化的部分又被新雪覆盖,将世界染成一片素白。
所有的褪色里,穿着驼色大衣靠在黑色车上的那个人,像是唯一的色彩。
他抬头向上看,微微眯眼,并不知道那些灯火里,哪一盏是她家的,脸上却带着点儿散漫的笑,像是已经迎上了她看下来的目光。
雪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发梢,再落在舒桥鹅黄色的珊瑚绒睡衣上。
等到雪渗透到她的脚趾,她才想起来,自己连拖鞋都没换。
商时舟松开她,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失笑,将她打横抱起来,塞进开足了暖气的车里,忍不住挑眉:“这么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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