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的,初芒想起第一次见到陈令璟的时候。
那是高一快结束时,南辞中学迎来八十周年校庆。
白天剪彩仪式、历年校友见面会等一套流程过完,晚上所有人还得留校在大礼堂看表演。
对住宿生倒无所谓,那些走读生就如圈在鸟笼里的鸟,想飞也飞不出去。
张佑安就是其中之一,他早就跟朋友约好一起去网吧打游戏,眼看就要到点,保安还迟迟不放人。在大礼堂扭曲焦灼了一会儿,便趁着锅盖头没注意,自己偷偷溜出来。
没想到溜到过道时,刚巧迎面碰见正也想逃走的李忆绵,她像是一下子激灵地跳起来,刚要张嘴就被张佑安给捂住了,“祖宗,小点声。”
李忆绵把他的手拽开,用气声说:“你干嘛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也瞒不住,张佑安便反手握住她的手,“哥带你出去玩儿。”
李忆绵始料未及,在意识回神的最后一秒,她顺带把坐旁边正昏昏欲睡的初芒给一起拽起来了。
三个人跟连体婴儿一样接连跑出来。
他们小跑一阵到学校南墙,这是他们唯一可以不通过保安那道坎出去的方法。
但这墙还是有点高度,墙下荒草杂乱,只有一块大碎石当垫脚点。
张佑安跟猴子一样三下五除二蹬上去,再反过身来接她们。
“初芒,把脚抬一点。”李忆绵成功翻过去后,张佑安侧着身子坐在墙上接初芒,他拽着她的胳膊用力往上提,“脚,快,脚!”
下面涌来李忆绵的声音,“张佑安,你温柔点会死啊!”
初芒第一次做翻墙这事,手扒着墙面已经蹭得生疼,心跳如鼓用力将身体的力量往上灌,待整个人堪堪翻过身坐在墙上时,突然,一道很强的光线和吼声朝他们劈过来:
“干嘛呢!干嘛呢!你们是几班的学生啊!”
一行人被吓得不轻,初芒半只胳膊还被张佑安攥着,便顺着他下意识往下跳的动作一同向下——
想象中坠地碰撞的生疼感并没有来,反而是被一双温柔有力的双手给托住了。
她在一阵慌乱中,对上了陈令璟的眸子。
立夏
第四章
南辞中学嗓门最大、人送外号笑面虎的教导主任,此刻正和两个保安在南墙外的小树林里蹲稍着。
最近老有一些学生趁着晚自习翻墙逃出去,教导主任便想杀鸡儆猴,在风口上先逮住几个人处分再来整顿整体纪律。
于是他就想到了现在正是人心涣散的校庆时候,乖的学生会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学校,不乖的学生会以为今天学校管的不严,趁机钻空子。
果不其然,收获满满。
他先是看到墙对面甩来一个书包,接着一抹清俊的身影从围墙上纵身一跃,拍拍裤腿上的灰便从地上起来,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熟练非常。
身后的保安已经按耐不住了,正准备打着手电筒冲出去就被教导主任给拦住了,他认出眼前的人来,低声说:“这是高一年级前十,先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年级前十都背处分,这说出去怎么宣扬学校名声。
陈令璟拾起书包,从里面掏出来手机打了个电话。
还带了手机。
教导主任:好,我忍。
就在这时,张佑安他们三个人紧跟其后赶着来“送死”,教导主任的“渔网”一收,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陈令璟那头电话还没挂呢,听到声响刚一扭头眼前便落下一道人影,好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那人的腰间。
脑子混沌,脚步阵乱,陈令璟不管不顾地喊着“赶紧跑!”,在混乱中握住了初芒的手腕,和张佑安他们兵分两路,向远处跑了起来。
其实这种做法又危险又幼稚,但犯错事的心虚让人下意识想逃。
考虑到身旁是女孩子,陈令璟跑得不算快。在学校后面的一个分岔路口,他领着初芒往巷子里钻,最终在一个废弃车棚里躲着。
初芒闷声的平复着气息,初夏的热意让她的鼻尖刺出细汗,更让人难捱的是,与身旁陈令璟难以忽视的距离。
破旧蓝绿顶的车棚里参差不齐地摆着各种各样的废弃车,角落的排水管里滴滴答答落出污水,落脚地只有狭小的一隅。
只要微微抬头,便能感受到陈令璟的呼吸喷息在额发间,以及,他灼热且滚烫的目光正望着自己。
凑近看,才发觉他的眼型呈懒懒的狗狗下垂眼,睫毛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煽着。
像仲夏夜扑棱棱的萤火虫。
搭在手上的力量像是忘了卸,温热感正透着丝薄的面料传进肌肤处。初芒轻咳一声,稍微动了下手腕,陈令璟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把手抽开,霎时无处安放似的垂在裤缝间,“抱歉。”
初芒摇摇头,“刚才,谢谢你。”
“小事儿,”他挠了挠后脑勺,“你是张佑安同学?一班的?”
“嗯。”
“我三班的。”
话题结束。
虽说是逃跑的“生死之交”,但还不至于到互报姓名的关系,周遭又陷入安静。
饥肠辘辘的蚊子从暗处飞旋着,瞄准目标准备大饱一场。
“我们什么时候……”
“张佑安他……”
两人的声音同时而起,又同时顿住。
陈令璟浅笑着,“什么?”
初芒重复着:“我们什么时候——”
“那边是什么声音!”
初芒的话被前面顿时响起的教导主任的声音给打断,“我就知道肯定会躲在这里!赶紧出来!”
初芒被吓得不轻,立即嘘声,紧张地盯着教导主任的手电筒在地上投下光亮,像热带雨林潜伏已久的捕猎者,一点点随着距离从地上攀到墙面上。
眼看着教导主任的脚步越来越近,陈令璟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轻轻的如同在耳语:
“我去把他支开,你在这待一会儿再往巷子后面跑。”
没时间犹豫,陈令璟一个箭步已经跑出去了,如自己跑进笼里的兔子。他在教导主任面前站定,两根手指在太阳穴处点了下,不正经嬉皮笑脸地说:“好巧啊,主任,我这就回学校!”
像是怕教导主任察觉到这里面还有个人,陈令璟不管不顾地往巷口直冲。
教导主任火一下子就漫上来了,支着老腰朝后去追,“陈令璟!站住!别以为你成绩好我就管不住你!”
初芒攥了攥手心,微微朝车棚外探出眼睛。
原来他就是陈令璟。
好几次在光荣榜上位居前十,挂在上面以胜者姿态睥睨众人。
不远处,校庆典礼刚巧结束,霎时,几簇烟花作为压轴节目登场,似个丹青手勾勒着暗黑的天际,一幅绝伦的画幕伴着阵阵炸响漫天而开。
绝伦、震撼,无与伦比的惊艳。
初芒看着陈令璟远去的背影。
艷丽的烟花在他头顶绽开,勾出少年无拘无畏的身影。
这一刹,他也融进画幕,成了风景里的一部分。
枫林饭店。
脱去了清一色肥硕臃肿的校服,大家穿着自己靓丽ʝʂց的衣服围聚在一起。好多男生都放开了,邀着锅盖头一起狂炫了好几瓶啤酒,最后还不尽兴地喊着服务员“再开十瓶!”,有种不醉不罢休的洒脱。
女生们则在旁边这桌探讨着怎么化妆、暑假去哪玩这类话题。
毕业的号角就在这一声声欢闹中吹响,最后留一张合照,大家就真的各奔东西了。
从饭店出来,初芒和李忆绵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点菜,顺便给租的房子配了点厨房用具。本来说好要让李忆绵尝一尝自己虽不精通但还算可以的厨艺,但张佑安一通电话过来,说自己酒喝多了走不动,现在正趴在饭店门口的大马路上,再晚一点来就要被车碾死了。
李忆绵无语,只好跟初芒分别去挽救醉酒少年。
初芒上楼时,发现楼道里竟亮了几盏灯,还以为是垃圾物业终于有点用处了,随即便听到陈令璟懒着调的声音在楼道里游走,“师傅,您这灯不行啊,没下面一个亮——”
话还没说完,“哐当”一声,是东西落地的声音。
初芒循着声音向上面走,转角就看见陈令璟站在三角梯上,正费劲地将左手上的东西放在架子上挂着的工具袋里,又一步步向下弯腰去捡手机。
初芒见状,提了点速度向前去帮他捡,两人目光交错一瞬,陈令璟手臂虚虚一顿,“谢了。”
右手不方便,陈令璟全程用左手拆电线换灯泡,倒也不是很难的事,就是换工具拿工具一只手有点忙不过来,每次都得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才能去拿别的工具。
慢慢吞吞搞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只剩两层楼的灯泡没装了。
初芒见状,“我来帮你吧,你这也不方便。”
“工具都在包里,等下帮我递一下。”陈令璟点了点头,没拒绝。
有了初芒的帮助,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陈令璟的臂部线条紧实有力,手指灵活地运用螺丝刀将灯泡与整流器间的缝隙给撬开,待全部装好后,他示意初芒按一下开关,最后评价道:“嗯,还行,比刚才那个亮。”
“这些,可以找物业报销的吧?”
“怎么可能……”陈令璟将骂人吐槽的话给吞回,换了种正常说法,“这儿的物业吞了钱就倒闭了,这种公用的事情要么就不管,要么只能自己来。我就刚巧路过看见那家灯泡在买五送一,刚巧我又会换灯泡,刚巧又借到个三角梯。”
看,一切多顺水推舟。
“那你还真是……”初芒突然卡壳,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
陈令璟半推半就在三角梯上停住,身子微微向后靠,坏坏地故意不接腔,歪着头听她把话说完。
好多词在脑海里飘过,初芒真是应了那句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她吞了吞口水:
“热心市民。”
“……”
两人一同下楼扔废弃灯泡和还三角梯,陈令璟走在初芒身后,迎面撞上搬家师傅正扛着大柜子从楼道口进去。兴许初芒刚好站在师傅的视线盲区,在他背着大柜子正欲上楼时,整个柜子不受控制地朝初芒身侧直撞!
来不及多加思考,陈令璟一个激灵,揽住初芒的胳臂往怀里带。
手中的灯泡随着动作下意识甩出去,清脆的一声,碎了半截。
前后不过十几秒。
师傅被吓了一跳,身上背着重物又不敢做过多动作,脚步停住忙不迭说:“哎呦没事吧?我刚没看到那个小姑娘。”
初芒从陈令璟怀里出来,拉着他往后靠了靠给师傅让位置,“没事没事,师傅您慢点。”
陈令璟紧绷的弦这才放下。
“刚才谢谢啦。”初芒扭过头来。
其实刚才她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有意识往后躲了,但明显后面的人反应更快,如同第一次见面那个接住她的拥抱一样,让人安全感十足。
待陈令璟还完梯子回来,又将碎灯泡收拾好一起扔掉,两人就边聊着天边往回走。
在家门口分别时,初芒突然叫住他,“等下,你的手……”
陈令璟这才发觉自己的右手被锋利的碎灯泡划了一道口子,口子不算很大,但也正在冒着血丝。他下意识捂住,“啊没事,这点口子等下就痊愈了。”
“那也不能不处理呀,”初芒拿钥匙开了房门,“等一下,我家有消毒水。”
这些都是之前学校宿舍发的,初芒没怎么用就一道带过来了。她捧着医疗盒准备递给陈令璟,反应过来他现在还是个“病号”,右手不能动,自己左手给左手消毒不太现实。
初芒推了推自己的家门,让它敞开些,十分坦然地向陈令璟发出邀请:
“那你来我家吧,我帮你弄。”
立夏
第五章
陈令璟耳根子一下就红了,他蹭了下鼻尖,“算了吧,我自己回去弄。”
随随便便进去,不太好吧。
初芒不以为然,搞不懂他为什么害羞,早上不都已经进过她家了吗?
“你手不方便,”初芒义正言辞,将事情分得很清,“而且刚才是因为我,灯泡才碎的。”
话已至此,陈令璟再拒绝就显得自己自作多情又矫情得很。
陈令璟乖巧地在卧室的床上坐下,瞥了眼左手的口子,上面的血已经干了。他莫名心虚,心念道大哥你倒是再流点血啊,向你右边的兄弟学习学习,卖惨也卖得惨一点啊。等回过神来,旁边的床垫被凹陷进去一点,裹着初芒的气息正朝他渐渐袭来。
床垫太软了,那两个被凹陷进去的坑顺着动作幅度越来越近。
陈令璟感受到初芒的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无意识轻触他的腿。
隔着布料,却能感受到女孩子身上那股子柔劲儿。
“手。”初芒拿着沾满消毒水的棉签,见面前这人没理她,她又喊了一声才将陈令璟从心猿意马的心思中拉回神来。
“噢。”陈令璟将左手僵硬地递过去,“抱歉。”
初芒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以防乱动,低着头用棉签一点点地涂抹着伤口,沿着受伤的纹路小心翼翼地移动,最后再轻声问道:“疼吗?”
比疼来得更猛烈的是,触觉神经掩不住的酥.麻感,像针刺进血管那一刻的紧张,心绪信马由缰,感知如麻乱斩。
像踩在细绵的云朵里,软软踏踏,下一秒就要坠入深渊。
陈令璟只觉得嗓子干到冒烟,被初芒用棉签触摸的每一处地方都似淬了火。他含糊不清地摇头,笨拙地发觉她看不见,又开口说不疼。他看见初芒完整的侧脸,饱满的头颅扎着简单的丸子头,刘海朝两侧漫出的碎发软软地落在鬓角,又有几缕蹭到小翘鼻上,亮晶晶的眼睛眨一下,他的心脏好似也跟着眨了一下。
他百般无赖地数着初芒羽翼般的睫毛,又翘又长,根根分明,像是自己跟自己较起劲儿,硬要数清楚有多少根,整个身体也不自主地向前倾。却不料初芒一个猛回头,杀得陈令璟猝不及防——
两张脸离得过分的近,鼻息相融,四目相对,对方身上的味道携带着清风窜进鼻尖,像是在心脏里装了颗定时炸.弹,只要按下某个开关,就会不受控制地原地爆.炸。
偏偏是夏季,窗外的悬铃木上还挂着哪家人晾衣服还未干的水滴,正沿着树叶的叶脉向下骨碌碌地滚,砸在阳台防盗网上跟珠子落地一样,伴着蝉鸣的演奏声涌进屋内。
初芒大脑一片空白,异样的感知让她突然忘记了要回头说什么,似一只小飞虫在身边环绕,她莫名也很想蹭一下鼻尖来掩饰尴尬。
陈令璟将身子坐直,好整以暇地挑了挑左眉,就跟不是他惹起的是非一样,懒着股劲儿看着她。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气氛却莫名变得暧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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