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他可以伪装镇定,可却他听到初芒在耳边柔声道:
“没事的,还有我在呢。”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溃不成兵——
陈令璟从小就活得没心没肺,在同龄人已经会给喜欢的女生送情书表白了,他还在傻呵呵地满巷子乱跑嬉闹,身后还跟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张佑安。
那是陈令璟最炽热的青春期,叛逆又执着,总是惹戚虹不高兴然后拌嘴,但总又能把成绩单甩她脸上让争吵消停会儿。
他肆意的像风,没有任何压力,也没有任何拘束,有着最纯净的心和最通透的想法。
直至,那个毁灭了所有的夜晚,他像往常一样推开家门,却看到一片狼藉。
电视、吊灯、柜子,各种凌乱不堪的杂物被推倒在过道上,不同形状的碎玻璃散落满地,空气里夹杂着起此彼伏的谩骂声与哭声。
世界像是突然褪去了颜色。
陈令璟蹙着眉深吸一口气,先是退回屋外冷静的报了警,等再回到屋内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把木棍。
他看见面色惨白的戚虹哭的撕心裂肺,和旁边的陈贵胜一样,双手双脚都被绑起来束缚着,他们像提线玩偶一样被捆在餐桌旁,旁边有许多凌乱的脚印和烟头,能想象到之前他们遭受了多么恐怖的非人折磨。
曾经以为那些只存在于劫.匪片里的画面,变成了血淋淋的事实。
陈令璟环顾一周,那些入室行.凶的人应该已经走了,他将防身木棍一丢,迅速给两人解绑。
戚虹失态地抱住陈令璟,整个身子哭得抽搐,情绪崩溃到极点,最后不堪重负地倒地昏厥。陈令璟被吓得不行,急忙打了个急救电话,一直在试图安抚他妈。
而一旁面色十分难看的陈贵胜站起身,拎起地上的一个半截酒瓶就往墙上砸,狠狠地发出一道辱骂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来发泄内心的不满与怨恨。
而后,陈贵胜突然跟着了魔一样拿起他的包,把家里仅剩的值钱东西往里塞,他动作慌张、急促,根本不顾及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用力握住陈令璟的手,红了眼眶不停地说:“阿璟,一定照顾好你妈妈,照顾好你自己……”嘴角已经不自主抽搐了,但还在重复:“一定要照顾好,一定……”
最后,陈贵胜背上他的行囊,拼命般逃跑了。
那时的陈令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有种被此情此景吓到的愣怔感,他害怕,他恐惧,他痛苦,他大喊了一声,“爸!”
可是只换来陈贵胜无情与狠心的背影。
那道背影成了陈令璟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他太后悔没抓住那道背影,也太后悔自己当时的瘦弱渺小的无能为力。
直到去了警察局,陈令璟才彻底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几年陈贵胜在国内各个地方辗转做生意,但都没什么气色,他的野心很大,却总是时运不济,不仅生意没做起来,还赔了本。
这让一心扑在发财路上的陈贵胜很受打击,但他又实在不愿意低头,回到起点重新开始。
况且他心里一直有一根要做出点成就给戚虹娘家人看的筋。
他和戚虹不是门当户对,他是农村出来进城务工的穷小子,而戚虹是城里纸厂老板的女儿,两家人财力悬殊,所以戚虹娘家人对他这个倒插门女婿一直都不看好。
当陈贵胜快要走到绝路之时,他在一次酒局里,认识了冯军。
冯军当时还只是个流氓混混,继承家业管着一家超市,但他这人好吃懒做,超市生意越来越不景气,最后索性将超市卖了,换了一笔存款。
这存款花了也就花了,花完就没了,那怎样才能实现钱生钱,让存款越来越多呢?
于是,冯军将目光转移到另一条路上,并且成功将陈贵胜成为他手下的第一颗棋子,那就是带着陈贵胜去——
赌。
冯军将钱投资了赌.场,并和老板达成协议,他负责找诱饵钓大鱼,赚来的钱五五分。
陈贵胜就这样在冯军一步步“能带着自己赚大钱”的洗脑下,彻底陷进了赌.博的深渊里。
刚开始,陈贵胜觉得这几年触的霉头总算洗净了,手气好的不得了,把把都赢,把把都能赚大钱。人的贪婪是越来越大的,随着一次又一次幸福的漩涡,陈贵胜把身上所有能拿出来的积蓄都动了,还特地回南辞一趟以朋友重病急需用钱的理由找戚虹要钱,他痴心妄想地以为他将永远扬眉吐气、走向巅峰,现实却在这时候给他沉重的当头一击。
他输了,不再顺风顺水,并且赔了很多很多钱,可是已经在歧路上越走越远的心根本无法往回收,陈贵胜坚信自己下一把一定能赚回来,然后,便深深沉迷于很多个“下一把”。
他的欲望像个无底洞,无论怎样都填不满,他开始四处借钱,失了智一样签下很多高.利贷,最后,当他再一次走投无路之际,冯军又一次出现了。
彼时的冯军靠着这些执迷不悟的赌瘾者赚得盆满钵满,摇身一变成了大富豪,被那些巴结他的小弟尊称为“军哥”。冯军当然知道陈贵胜身上没有任何积蓄了,但他调查过陈贵胜的背景,很快便将目光转移到戚虹身上。
戚虹家境本就不一般,现在又在一家国企上班,她能拿得出手的,可比陈贵胜多多了。
陈贵胜这才绝望的大梦初醒,他从未想过自己犯下的错会牵连到戚虹,他最怕在戚虹面前抬不ʝʂց起头,他天真的以为他会瞒天过海。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跪在地上恳求冯军能再宽限几天,只要几天就够了,他会凑好钱。
可冯军早已拿捏住陈贵胜的性格,不仅贪得无厌,骨子里竟还是个怕老婆的懦夫。于是,冯军叫上几个手下,抄上家伙砸了陈贵胜的家,又绑了他和戚虹,下足了马威。
冯军太精明了,他给了那几个手下“坐.牢费”,特地安排了一场他们与陈贵胜醉酒闹事斗殴的场面,只要能在警察面前完美将自己脱身就行,这样又能继续过他的神仙快活日子。
在临走前,冯军用脚踹了踹手无缚鸡之力的陈贵胜,看着他那无比怨恨的眼神,嗤笑道:“你这双眼睛,看来是不想要了。”
说着,冯军竟真的掏出了小刀,狠狠地朝陈贵胜眼睛里刺去!
陈贵胜真的被吓到了,流出恐惧和害怕的泪水,冯军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刀收了回来,拿脚跟对待牲畜一般不断蹂躏着陈贵胜的脸。
陈贵胜知道他的人生完了,再无回头之路,知道他即将要面临无尽的牢.狱之灾,知道无穷无尽的痛苦伴随着他的余生。
所以,他懦弱了,他恐惧了,他退缩了,像个被万众唾弃的逃兵,连夜逃离了南辞,彻底消失在大众视线中。
也许躲进了某个深山里,也许逃到了国外,就这样卑鄙无耻的抛妻弃子,只留下一大堆烂摊子。
从那一天过后,时不时会有放高利贷的人找上门来,扰得戚虹精神失常,频频崩溃。魏警官就在这种时候,向他们母子二人,伸出了援手。
政.府扫黑除恶的命令一下来,魏警官便正式接手了这个案子,并派出专案组寻找陈贵胜数月,虽然调查结果不理想,但却在很大程度上重击了以冯军为首的黑.势力。
后来的日子变得平静,陈令璟也渡过了他最为重要的高三,当十八岁生日蛋糕吹灭的那一刻起,他彻底告别了那个年少懵懂的自己,开始在成人的赛道里,奔跑起来。
他渴望这一切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吧,没有人再为此流泪,没有人再为此痛苦,像个烂尾的故事翻页。可就在高考前一天的那个下午,他坐在戚虹的车里,百般无赖地眺望窗外风景之时,却在对面那辆车里,看见了陈贵胜。
虽说此时的陈贵胜已患上很严重的精神暴躁症,疾病的折磨让他的模样变化很大,但还是让陈令璟一秒就认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出声,对面的陈贵胜也眼尖地看到了戚虹,下意识的慌乱感与烦躁感让他方寸大乱,等反应过来时方向盘已经偏移过度,车身不受控制地往戚虹车的方向一撞——
这一撞,破碎了陈令璟的梦,他再次无可奈何地跌进了,泥泞又无尽的沼泽里。
大暑
第五十七章
暑期正式进入三伏天,炙热的太阳像是要把大地烤熟,日子在一声声不知疲倦的蝉鸣中回到正轨。
十字绣的工程进入尾声,初芒埋在密密麻麻细线里的颈椎终于可以抬一抬了,和李忆绵长吁一口气收工,便可以将十字绣打包交给婊装师处理了。
初芒看着十字绣上两只光彩夺目又金贵神圣的凤凰在画幅中翩然腾起,身披万丈霞光,终将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左上角勾了一段正楷——“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她不禁想把这幅图拍下来,发给陈令璟。
在那个暴雨倾至的夜晚,初芒很认真地听完了陈令璟所说的一切,哪怕只是个局外人,她也依旧能感受到这其中漫长的痛苦与绝望。
人生之旅,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那些曾以为离我们很遥远的深渊,其实就暗藏在每一个名叫贪念的歧路里。
后来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很多,聊过去,聊未来,聊人性与罪恶,聊理想与现实,红了很多次眼眶,也接了很多次吻。
他们挤在狭小的沙发里,再也没有任何理智而言,像是被隔绝在一个只有他们的私密空间,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只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以及两颗炽烈的真心,越靠越近。
以至于他们都不太清楚是怎么相拥地睡着了,只记得第二天醒来整个胳膊都是麻的,冰凉的腿脚不利索地在屋内一扭一扭的,然后猜丁壳协商着该谁下楼去买早餐。
陈令璟只是想逗她玩玩的,正当他打算妥协时,门外突然想起了几声敲门声。
噢。
初芒想起来了,李忆绵之前为了赔罪答应要给她送一个月的早餐,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履行诺言了,不过这次是让张佑安跑腿送过来的。
可初芒忘了,这个点,这个所有人都刚刚起床的早晨,陈令璟会出现在她家,并且与她拥有同款熬夜后疲倦的黑眼圈,属实有点耐人寻味。
所以一推开门,张佑安便像个发现某某巨星惊天大瓜的狗仔,连连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眼神环顾在两人之间,最后一屁股坐下,摆出不聊点昨晚激情的细节这事没完的姿态,开始对两人“严刑拷问”。
陈令璟无语,把手上能拿的到的东西作势要往他身上砸,让他要发疯也别在初芒这里发,最后跟初芒说晚上会去手工坊接她下班,便领着张佑安这个大麻烦出门右转,回了自己家。
张佑安跟陈令璟相处这么多年,真是太了解他了,要是真没发生点什么,以陈令璟的嘴皮子功夫,早就在当场能怼得他哑口无言,可陈令璟只是装腔作势,并急于带张佑安逃离现场。
搞清楚这一点,张佑安便气定神闲地打开陈令璟的游戏机,拆了包零食往嘴里塞,故作高深含糊不清地问:“感觉怎么样?”
陈令璟已经洗漱完毕,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咬了口早餐,没想到第一口就吃到夹在杂粮煎饼里的折耳根,鱼腥味加上微苦的清凉感在口腔里十分怪异,他由衷地评价道:“不怎么样。”
“不爽吗?我听他们说都挺爽的啊。”
陈令璟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因人而异吧。我反正欣赏不来。”
张佑安突然严肃起来,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陈令璟,“不应该啊,这么年轻就不行了?”
“你有病?”
什么莫名其妙的。
“是你有病吧,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
陈令璟默默的将杂粮煎饼里能看到的折耳根都挑了出来,实在搞不懂张佑安这个神人为什么会在饼子里加这个。
而张佑安复杂地看着陈令璟几秒,掏出手机给李忆绵发消息,带着十分惋惜的语气:【跟你说个惊天大瓜,千万别跟别人说,陈令璟这么年轻就阳.痿了啊阳.痿了啊!】
接着,他想把消息转给其他打球的兄弟,思忖着以后在球场上能好好打趣陈令璟一番,顺便再敲诈一顿,没想到手比脑子快,消息竟误转到了他们四个人的小群里。
陈令璟吃着东西的嘴巴一顿,手机忙不迭往桌上一甩,“我靠,你他妈发什么呢?!”
“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吗?”心虚的张佑安火速把群消息撤回了,怕被初芒看到,毕竟他可不想人小情侣因为这事闹矛盾,以后路还长着呢,“我只是夸张,夸张了一点。”
“你有病吧,我说什么了?”
空气中顿了一秒。
陈令璟:“所以一开始你到底问的是什么?”
张佑安:“那你刚才在回答什么?”
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的对话。
“我说的是这个煎饼!”
“我说昨晚你和初芒……”
两人异口同声,反应过来的张佑安及时刹住了接下来的话。
但是,他不可避免的被陈令璟“请”出了房门,并在他后背贴上了一张白纸,上面用着红色蜡笔简练明了地写着——
涉h人员,严禁入内!
陈令璟这几天没能让自己闲下来,隔了一段时间没联系的王大叔竟打了通电话过来,虚寒问暖绕了一大圈有的没的,最后才说到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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