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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听到夏佐那平静到像是理所当然的话，渐渐在奥丽莲娜心中升起的既不是安慰也不是感动。
不知道为什么，当突然有一个人站在了她的身边，好像无条件地信任她，她的第一反应是……
“厌恶”
奥丽莲娜努力维持嘴边的假笑。
“……你怎么能肯定我不是恶魔的化身呢？”
他看了过来。
“您是吗？”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笑，当那股温柔亲切的氛围一下子消失了之后，他又变回凶巴巴的样子了，让奥丽莲娜总觉得……
好像她一撒谎就会被他给杀掉。
于是她下意识应了声不是。
等反应过来，她发现对方好像已经彻底认定这个事实了。
“对不起，奥丽莲娜大人。”
奥丽莲娜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怔怔地问：“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如果我能早一点来找您，您就不会遭遇到这种委屈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居然……真的是道歉。
奥丽莲娜的心中渐渐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所以说……你为什么要感到抱歉？”
奥丽莲娜看到他沉静的眼神、沉静的神色。
像是秋天午后的池水，温柔又温暖地将她拥入怀中。
“因为您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
奥丽莲娜哑口无言。
在这一刻，她突然就觉得苏菲亚说的是对的。
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就去讨厌另一个人的。
因为她现在……
就很讨厌这个圣殿骑士。
于是对所有人都会保持微笑的奥丽莲娜，终于在他面前只剩下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她甚至忍不住提高了声调警告他：“圣殿骑士夏佐大人，你现在的职责仅仅是押送我抵达大神殿，确保净化仪式顺利进行！不要施舍给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任和关心！！”
走下马车的时候，她甚至拒绝了他的护送，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绝对——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不要让我更讨厌你。”
……
……
迈入圣大教堂的时候，奥丽莲娜可以清楚地看到，净化仪式的相关准备已经全部就绪，只剩下她走进圆阵的中心，接受他们的审判。
委屈吗？
第一次在预知梦中接受净化仪式的时候，无论是梦中的她，还是做梦的她，当然都是感到委屈和屈辱的。
伤心吗？
她当然也曾经伤心过的。
可是，当一遍又一遍地梦见净化仪式，梦中的她依然委屈、屈辱、难过，可做梦的她……
只剩下了习惯和麻木。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她理应像在预知梦中的一样，心无波澜，平静以对。
理应从仪式的开始到结束，她都该是面无表情，甚至报以微笑。
可是，也许是因为那个圣殿骑士说的那一句话，他那无法被她理解的关心，站在圣大教堂中，仰面望向父神的雕像时，奥丽莲娜的世界忽而变得模糊。
庄严肃穆沉寂的教堂中，响起了她的质问。
“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为什么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父亲，是您这么允许了他们吗？”
当仰望的视线下移，她望向了大神殿内每一个沉默的人。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奥丽莲娜的声音像是敲响的大钟在耳边回荡。
但没有人为她的问题给出答案。
只有圣女殿的修女总管来到她的跟前，对她说：
“净化仪式将会证明您的清白，奥丽莲娜大人。”
“接下来，请您……”
奥丽莲娜没有听完她的话。
她接受净化仪式的次数早就数不清了，对于仪式的每一个细节，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清楚。
于是她从修女总管的身边经过后，脱掉了披风，解开了扣子，以接近全赤露的姿态站在众人眼下，只保留了最后的隐私。
当发现他们露出有口难言的神情后，奥丽莲娜回首问修女总管：
“要脱光吗？”
因为恶魔的印记会出现在身体上的任何地方。
奥丽莲娜的指尖从修女总管的心口慢慢滑落至腹部，像是要将对方开肠剖肚。
“需不需要我用刀尖剖开我的肚子，拿出我的心脏和肠子，给你们仔细检查一下恶魔印记到底藏在了哪里，好吗？”
修女总管猛然回神：“不……不需要，你保持现在这ʝʂց样便足够了。”
而他们之所以看上去欲言又止，是因为看到了奥丽莲娜身上的伤痕。
隐藏在衣服之下，是像是掐痕鞭痕一样的痕迹，新伤叠加在旧伤上，经年累月。
修女总管：“为什么你的身上……”
对于修女总管的惊讶，奥丽莲娜表示无法理解。
就像是今天早上，安布鲁斯问她，她明明身为候选圣女，可为什么像是封洞抓老鼠的事情是她自己动手时的那样。
此刻的奥丽莲娜说出了同样的一句——
“是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的身上会出现这些伤势？为什么你好像现在才发现？明明苏菲亚虐/待我的事情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还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吗？”
沉默的修女总管不能给出答案，于是奥丽莲娜只好望向不远处的父神雕像。
她一步一步更接近祂，也更接近净化仪式的圆阵。
当走到了圆阵的正中心，她停了下来，向父神雕像提出疑问。
“父亲，您说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总是安静的父亲直到今天也安静如故。
但也许，那一天晚上，在奥丽莲娜宣告杀人预告的那一个夜晚，她的圣女权能没有消失——便是祂最好的答案。
净化仪式悄无声息启动的时候，奥丽莲娜依然在对着父神雕像低语。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我是恶魔吗？”
“还是说……”
她转过身，望向所有人。
“除了我以外，他们所有人都是恶魔呢？”
第14章
在成为圣殿骑士之前，夏佐一直被困在圣殿，是最近才回到了现世。
正因此——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净化仪式居然是这样恶心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旁观净化仪式。
当突然看到奥丽莲娜以接近全赤露的姿态站在所有人的眼前，那一刻，在他心中涌现的是的愤怒，还有……屈辱。
强烈的情绪让他在无意识间往她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当他想脱下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带她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离开这群恶魔的人时，他迎上的是她扫过来的冰冷视线。
那是对他的警告。
——绝对、绝对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他被她的视线钉在原地的时候，教皇也在此刻挡住了他的视线和前路。
“你必须留在圣大教堂直到仪式结束。”
“假如奥丽莲娜在净化仪式中彻底觉醒恶魔的血脉，只有你可以快速制服她！”
“这不是教会，而是父神需要你这么做！圣殿骑士大人。”
夏佐并不吃教皇这一套。
他和很多被教会收养的同龄人，从小便被灌输“忠于父神，忠于教会”的洗脑意识。
其他人惟教会的命令是从，教会的指令是他们唯一的行事方针。
可是，他们都没有通过试炼。
最终只有他这个“失败品”成为了圣殿骑士。
夏佐闭了闭眼。
他当然可以一拳打在教皇的脸上，直接搅黄掉这个令人作呕的净化仪式，但是……
眼前一片黑暗时，在他脑海中浮现的依然是她冰冷的、充满了警告的视线。
于是当重新睁开眼，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但他停在了原地，没有再迈出第二步。
夏佐：“……不要把我当成教会的走狗。”
教皇：“……圣殿骑士！你必须——”
夏佐烦躁地啧了声，口气中全是对他的不耐烦：“闭嘴吧，我会留下的。”
夏佐之所以选择留下来，是因为他很担心奥丽莲娜。
从教会的态度来看，他们无疑已经把奥丽莲娜当成工具、可以随意对待的所有物了。
他本来以为是那个话痨夸张了，可当亲眼所见，夏佐才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比他见过的所有生物都要柔弱。
娇软又脆弱，就连她生气发火的样子都令人担心。
他不太能确信她能不能在他们的手中活下去。
于是，留下来的夏佐因此亲眼看到了不该受到这样对待的候选圣女奥丽莲娜，只着寸缕地站在那里，看她含着热泪向父神发问，质问众人。
当她站在圆阵的中心，围着她的十二位修女唱响了驱魔曲。
真正的恶魔及其化身会在驱魔曲中体会到异常的痛苦煎熬，他们通常会奋力挣扎，痛哭哀嚎。
但奥丽莲娜只是随着一起轻哼起来了。
一样的旋律，不同的歌词。
修女们：“恶魔潜入了人间，她被抓在了您的眼前。”
奥丽莲娜：“他们让我站在这里，指认我是恶魔。”
修女们：“请审判她的罪刑！涤荡她的罪恶！”
奥丽莲娜：“他们将子虚乌有的罪恶强加于我，求您审判。”
修女们：“父神！父神！请您驱逐邪恶，将光明赐予人间！”
奥丽莲娜：“人间永无光明，因除我之外，众生皆是恶魔。”
迥异的两首驱魔曲中，父神雕像上的权杖亮起了光芒。
即便在是白昼依然刺眼，同样的光笼罩着奥丽莲娜，
但比起审判，那更如同保护。
被光芒保护着的候选圣女无法被看清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她高举着双手，像是在跨越正抓着她的脚，想要把她拖入地狱的人群，拥抱父神。
那是极度神圣又悲伤的画面。
而那一刻，夏佐确实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除了她以外，他们所有人，都是恶魔。
而恶魔——
就该痛痛快快地被全部杀死。
……
……
奥丽莲娜理所当然地通过了净化仪式。
毕竟她确实不是恶魔或其化身。
重新穿戴好衣物之后，奥丽莲娜四处张望了下，找到了神官安布鲁斯后，往他所在的地方走去。
她本来是有话想要对安布鲁斯说的。
可走近后，却被他身旁的圣殿骑士吸引去了注意力。
因为他又对她说了一句——
“对不起”
他又对她说了对不起。
奥丽莲娜僵在原地，表情和动作皆停在了上一秒。
对于奥丽莲娜来说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字眼，至少，她是第一次在净化仪式过后听到。
别人会说：
“您辛苦了。”
“恭喜您，您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我们相信您不是恶魔，您依然是神圣王国的候选圣女。”
这是一次有人对她说……
对不起。
而且他还是一个什么都没有做过，甚至在今天才初次和她见面的人。
奥丽莲娜无法描述她此刻心情的复杂。
但唯独她很清楚，在这当下，充盈着这胸腔里，那最为强烈的情绪，竟是意想不到的……
“愧疚”
她对夏佐感到愧疚。
于是奥丽莲娜突然间就明白了。
——她为什么会没有任何原由地就讨厌眼前的圣殿骑士。
因为确切来说，她讨厌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个……
并不像是他期望中那样的……她自己。
他为她遭遇的一切而悲愤，因为他认为她是无辜之人，而无辜之人不该受到这种迫害。
可她并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干净清白，并不是他以为的那副美好的样子。
她不是恶魔，但确实杀害了苏菲亚，对所有人撒下了谎言。
所以……
奥丽莲娜才会讨厌。
她讨厌这种落差感。
非常、非常、非常讨厌。
于是震惊过后，奥丽莲娜选择无视了圣殿骑士的道歉。
她转首望向了神官安布鲁斯，向他确认了苏菲亚死亡事件的调查，将会以她通过净化仪式而告一段落后，奥丽莲娜露出了微笑。
“辛苦您了，祝愿您能早日找出苏菲亚的死亡真相。”
“但或许您要快一些比较好呢。”
“否则的话……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神官大人。”
因为在她身边……
马上就要出现第二具尸体了。
第15章
净化仪式结束的当晚，奥丽莲娜便从圣女殿众人的口中得知，修女总管与其所有相关人员已被全数革职，正在接受审判。
她那天走得早，所以没有看到圣殿骑士向整个教会高层施压，说如果他们不从重处理，会由他亲自来解决这件事。
听说那声“亲自”从他嘴里传出来的时候，他的手是按在剑柄上的。
甚至在面对修女总管卑微的苦苦哀求，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对于又做了多余的事的那个人，奥丽莲娜并不觉得感动，心中对他的厌恶丝毫不减。
但不管怎么说……
当得知把名誉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的修女总管，现在可能比直接死掉还要难受……
好像也有一点开心。
不过很快，奥丽莲娜稍微有点变得畅快的心情又重新堵上了。
“早安，奥丽莲娜大人。我是圣殿骑士夏佐，从今天开始将担任您的护卫工作。”
现在是在净化仪式的第二天，打开被咚咚敲响的房门后，有一个人端着洗脸盆，站在了她的卧室门口。
微微仰头看着高大强壮凶得很吓人，却端着洗脸盆、做着和他气质完全不相符事情的圣殿骑士，奥丽莲娜一个晚上没有休息的脑袋更痛了。
她忍不住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我知道，这是你第三次自我介绍了。”
她扶额的时候视线也随之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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