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愠轻抚她的后背,太医说她有孕期间不能操劳过重,心思也得浅点,低声安慰她:
“别担心,她们要途径宋城,我已经让人去驿站接应了。”
裴初愠总是安排妥当,姜姒妗勉强放下一点心,但她还是有点闷闷地说:
“她们来得这么早,年宴要在途中过了。”
未免有点单调和落寞。
而且,她娘来照顾她,衢州姜家便只剩下她爹爹一个人了。
直到如今,姜姒妗才隐隐意识到为何许多人家都希望膝下子孙环绕,便是佳节时,也不至于看得旁人热闹。
她有孕,情绪总是莫名其妙,如今就有点恹恹地:
“我好不孝。”
裴初愠脸一冷,斥道:“说什么浑话!”
姜姒妗被一凶,泪水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小模样哭得一抽一抽的,分外可怜,裴初愠话音一顿,憋了一口气在胸口,掐住女子的下颌:
“你就故意折腾我吧。”
姜姒妗埋在他怀中蹭,也不知自己就掉眼泪了,她反驳:“才不是。”
当时裴初愠没说什么,翌日就是吩咐人往宋城送出年礼,姜姒妗得知这个消息时,稍稍闹了个脸红。
安玲也不禁喟叹:
“老爷是真的将夫人放在心尖上疼。”
姜姒妗眉眼含笑,本是担心姜母的一点阴霾也不由得烟消云散。
时间一闪到了除夕。
除夕日有宫宴,姜姒妗要进宫,她如今身孕已经出了前三个月,小腹微微隆起,但也不是很明显的幅度,穿一身稍微宽松点的衣裳便能遮住,从背后依旧是婀娜多姿的身段,一点瞧不出她有孕在身。
姜姒妗今日穿得衣裙没有绑腰带,舒适为主,暗扣的款式,轻轻收了一点腰身,她养了一点肉在身上,却只衬得她脸色粉白,有孕后她就不在涂抹胭脂水粉,香包也从不近身,她只戴着一支玉簪,便再没了装饰,却是格外出水芙蓉。
裴初愠在门口等着她,暖阳照进来,落在女子身上,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女子转头冲他弯眸一笑,梨涡若隐若现,她很快转过去,和安玲讨论着待会穿什么鞋,温馨的一幕将裴府的冷清一点点融化,裴初愠眼底的淡色也不知何时散去。
进宫时,姜姒妗问裴初愠:
“管家有没有把香烛准备好?”
裴初愠垂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姜姒妗一手护着小腹,裴初愠搂住她的腰,将人护在自己怀中,姜姒妗没察觉到他的神情,话家常地和裴初愠念叨:“也不知今日宫宴要到什么,晚上回来还得去给爹娘上香呢。”
裴初愠停顿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话中的爹娘是指谁。
裴府变故后,别人怕触他眉头,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去世的裴父和裴母,偶尔的年节,裴初愠才会去祠堂上柱香,裴府冷清,祠堂更冷清,裴初愠不喜欢待。
但今年不同,会有人陪着他一起,便是裴府祠堂也会多了人气。
裴初愠怕碰到她的小腹,一点点小心地将人揽在怀中,他垂眸掩住眼底的晦暗,低声说:
“淼淼这么好,他们要是看见了,也会高兴的。”
姜姒妗被夸得有点脸热,在裴初愠眼中,她好像是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她常常被夸,都快ʝʂց要认不清自己了。
女子轻嗔:
“真该让那些人看看你油嘴滑舌的样子,省得说你冷淡不近人情。”
裴初愠隐约低笑了一声,却是不语。
等到了宫中,姜姒妗很快就被诰命夫人围住,各个都在恭喜她,和她关系亲近一点的也只有铨王妃和沈夫人,知道贤王妃作死后,铨王妃可谓是对姜姒妗友善得不行,姜姒妗心底清楚这是利益牵扯,但人情往来不都是这么回事吗?
铨王妃和她说着孕期要注意的事项,姜姒妗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问上两句,铨王妃也都答了。
许久,铨王妃问:
“裴夫人这一胎怀得辛不辛苦?”
姜姒妗没能理解这句话,不由得有点迷惘地看向铨王妃,铨王妃立刻懂了,她羡慕道:“当初我怀孕时,那几个皮猴子可把我折磨得不行。”
彼时她还是皇子妃,住在皇子所,没能出宫建府,四小宫墙本就让人觉得压抑,腹中胎儿也是不省心的,她是吃都吃不好,闻到一点味道就觉得反胃得难受,谁得也不踏实,夜中京城腿脚抽筋,那段时间,她常常是哭过来的。
但起码她安稳地诞下了子嗣,现在再去回想,也能觉得一笑而过,当成往事说给别人听了。
姜姒妗听得惊愕,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除了贪睡一点,倒是没什么别的变化。”
铨王妃一脸的羡慕,低头看向姜姒妗的小腹,笑着夸奖道:“裴夫人肚子中的是个乖巧的,这还在肚子中就知道心疼娘了。”
没人不喜欢听夸,姜姒妗脸上也有了笑,和铨王妃再说了两句,年宴便是要开始了,姜姒妗没再闲谈,被安玲扶着去裴初愠身边坐下。
和其余人不同,她们这一桌子是没有酒水的,不止她没有,裴初愠也没有。
她有孕后,不喜欢酒气过重,裴初愠就滴酒不沾,便是有人来敬酒,裴初愠也是以茶替代,旁人看了眼有孕的姜姒妗,心底了然,也没人敢觉得不满,只是不由得将这位裴夫人的位置往上提了又提。
不是头次参加宴会,姜姒妗对所谓的宫宴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她歪头和裴初愠说着铨王妃有孕时的反应,裴初愠眉头越皱越深:
“待会回府时再带两个御医回去。”
姜姒妗止住话题,忙忙拦住他:“皇上已经安排两个御医在府中了,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裴初愠不觉得是兴师动众,便是听姜姒妗的话,他都觉得提心吊胆。
姜姒妗有孕,他是欢喜的,但要是让姜姒妗这么受罪,他的这份欢喜就不由得要大打折扣。
宫宴结束得很快,但姜姒妗和裴初愠在宫中陪着小皇帝吃了年夜饭才出了宫,小皇帝满眼都是笑,他偷摸地和姜姒妗说:
“今日要是母亲不在,亚父肯定不会留在宫中吃饭的。”
没有外人时,小皇帝总是叫她母亲,说实话,姜姒妗都有点免疫了,至少如今她听着小皇帝一口一个母亲,已经能够面不改色了。
回府后,管家准备得面面俱到,香烛什么都有,姜姒妗拉着裴初愠去祠堂上了香,她整个人就困倦得不行,埋在裴初愠怀中头一点一点的,眼皮子都恹恹地耷拉了下来,裴初愠看得皱眉:
“怎么不睡?”
姜姒妗埋在他怀中摇头,声音困得有点闷闷的:“这是我和你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我想和你一起守岁。”
她总是这么乖巧地说出熨帖的话,让人心中滚烫,情绪仿佛要抑制不住,不断汹涌而出。
裴初愠想低头亲她。
但手才碰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理智就立即回拢,裴初愠皱眉看向女子的小腹,他扳平了唇线,头一次觉得有孕也不是尽然是好事。
他伸出手,根根分明的指骨轻点在女子的腹部,似乎在警告其中的人,想叫他乖一点。
姜姒妗被他逗得埋头闷声笑,许是室内烧着地龙,她脸颊红嫩嫩,轻声嗔怪:
“你和他计较什么?”
裴初愠愈发觉得不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地位怎么仿佛是退步了?
裴初愠危险地眯起眼眸,他垂眼仿佛若无其事地问女子:
“淼淼有孕后,心底便只有他了。”
姜姒妗脸一红,觉得这人真是混不吝,怎么谁的醋都吃,她忍不住地抬手捂住他嘴:
“闭嘴。”
第91章
年后,姜姒妗就忙了起来,她的腹部也一日较一日地鼓起来,肉眼可见地幅度,她身姿单薄,远远地瞧去,引入眼帘的就是隆起的腹部,让人看得胆颤心惊。
姜母和云晚意终于到了京城,姜姒妗身体重,她没有亲自去接,是裴初愠将人接回府中。
姜母一见姑娘的模样,一颗心立即提了起来,忍不住惊呼:
“慢点!”
原来是姜姒妗见到她就拎着裙摆朝她走来,被拦住后,姜姒妗瘪了瘪唇吗,当即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平日中安玲就将她看得紧,现在娘亲又来,估计是要束缚得更厉害。
云晚意不是头一次见人有孕,却是第一次见身边人有孕,不由得好奇惊叹地跟在表姐身边,左一言右一语:
“表姐会不会觉得累?”
她平日中戴点稍重的首饰,都觉得累得慌,表姐肚子仿佛揣了一个蹴鞠在其中,不会觉得辛苦么?
姜姒妗摇了摇头,怀孕辛苦是必然的,但她不想说出来叫人担心。
但等到午膳时,即使她不承认,云晚意也看出来了什么,姜姒妗这一胎先前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年后孕期的反应却是来势汹汹,她尝不了一口肉腥味,稍有不注意就会吐得一个昏天黑地,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
今日午膳也是如此,姜母和云晚意一路车马劳顿,姜姒妗自然不会摆上一桌素斋,让厨房备了一桌膳食,红烧鱼才端上来,姜姒妗脸就有点发白。
裴初愠立即走到她跟前,有婢女拿来痰盂,姜姒妗忙忙起身进了内室,云晚意只听得见一阵干呕声。
一阵午膳用得格外艰难。
云晚意看得目瞪口呆,她来时正是姜姒妗孕期最难受的时候,云晚意亲眼看着表姐被折磨得泪水涔涔,她还未成亲,就对有孕一事产生了心理阴影。
姜母特意做了盐渍酸枣,往年她有孕时便是吃上一颗就觉得有用,许是母女连心,姜姒妗吃上一颗居然也觉得口齿生津,至少能勉强吃点东西。
太医松了口气。
安玲也连声感叹:“还是夫人有招,要是夫人早点来就好了,姑娘已经有一个月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了。”
她在姜母面前下意识地唤起往日在姜家时的称呼。
姜姒妗本来被养出来的一点肉,这段时间又被折腾得干净,一脸素净的小脸越发消瘦,下颌尖细,幸好有太医用药膳养着,两颊还算是饱满水嫩,一双杏眸时常被折磨得含着湿意,叫人心疼不已。
姜姒妗偷偷地看了眼裴初愠。
自她有孕后,裴初愠沉默了好久,姜姒妗明里暗里都宽慰过,但成效不大。
待晚间,闻时苑内只剩下了姜姒妗和裴初愠二人。
姜姒妗窝在裴初愠怀中,她渐渐显怀,已经不能趴着睡觉,平躺着也觉得不是很舒服,在裴初愠怀中艰难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她轻轻拍了拍裴初愠的后背:
“娘来了,问题也有办法解决了,夫君是不是该宽心了?”
她早看出来,裴初愠在自责,孩子是因他才有的,他便是觉得她这些磨难都是他给她带来的。
他心疼她。
但她也心疼他,不愿他郁结在心。
有人搂紧了她,埋头在她颈窝中,闷声:“淼淼,咱们不再生了。”
这个孩子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裴初愠没办法,但他不想让姜姒妗再受这种罪了,失去的和没得到的对于他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唯独眼前人,他希望她能一直陪着他。
其余的,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姜姒妗怔了片刻,她鼻子有点酸,问他:
“如果是个姑娘呢,你不会觉得失望么?”
姜姒妗永远记得她年少时,外人对她父母只生下一个女儿而有的惋惜,那些言论如同刺一直深深扎在她身上,姜姒妗至今难忘,即使疼她如珍如宝的父母也心底失望没有再诞下一个男儿。
那么裴初愠呢?
他地位更显赫,他会不想要有一个男儿承蒙祖业,替裴氏延续血脉么?
裴初愠和姜家不同,姜家尚有族人,即使姜安昃这一支没有了血脉,却不会影响到姜家,但裴氏只剩下裴初愠一个人了。
裴初愠仿佛知道她在说ʝʂց什么,他抬眼和她四目相视,声音平静却是笃定:
“不会。”
他抚摸着女子的小腹,觉得她傻。
裴氏本来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女子腹中的胎儿不论是男是女,都是对他的恩赐。
他俯身亲了亲女子,低声:“女子,我便视她为掌上明珠。”
姜姒妗鼻尖有点酸,她对腹中孩子没有偏向,但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如今世道男子是要比女子好过的。
有人看出了她的想法,轻轻地抬手抚了抚她的侧脸,淡淡道:
“即使没有我,她还有位兄长。”
姜姒妗错愕一瞬间,慢半拍才意识到裴初愠话中的兄长是谁,她忍不住地闷笑一声,要是小皇帝知道裴初愠居然会在私底下承认他,估计喜得会疯掉吧。
三月初,是沈吟秋的大婚之日。
姜姒妗早早地备好贺礼和添妆,当日乘坐马车去了沈府,她来得不早不晚,沈吟秋还没有梳妆,云晚意被她一起带来凑热闹,沈吟秋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云晚意,轻哼了一声道:
“这是你妹妹?”
姜姒妗点头,沈吟秋了然,这种场合很多人都会带亲近的女子在身边,换句话来说,是给女子长脸和添彩。
也是在告诉众人,这女子是家中看重的,也是和自己关系亲近的。
沈吟秋和姜姒妗关系不错,也不会吝啬夸奖:“你妹妹倒是和你一样,都是十足十的美人胚子,这般好的佳人怎么也落在你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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