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便再也无人能轻易波动我的心绪。
至于他那个弟弟——
苏会眯了下眼,他定要查清楚他为什么要杀他。
第16章
一连几日下个不停的细雨,令乍暖还凉的天气显得更为阴冷,尤其是位于府中西北角背阴处的祠堂,屋中气温要比别的卧房低上许多,到处湿黏黏的,就连苏慕凉膝盖下跪着的蒲团也仿佛一拧就能拧出水来。
而被勒令反思的苏慕凉,也没好到哪儿去,刚入夜本就孱弱的身子被夜间的寒气一浸,便不住的咳嗽,守祠堂的下人哪敢怠慢忙去请示王妃李氏。
苏慕凉虽不是李氏所出,可却是李氏教养长大的,李氏也早已把他当成亲生的看待,那听得了儿子受苦,当即把碗筷一撂去书房找镇南王求情。
镇南王还在气头上,把手里正擦拭的佩剑重重拍在桌案上,桌上放的茶盏,软毫等物跟着震了震,啪的一声滚落在地,“是他咎由自取,若连这点惩戒都受不了,今后还能成什么大事!”
“好好好!”
李氏见丈夫执拗一时半会劝不住,沉着脸,深吸口气换了个说法:“我们先不说这个,老二媳妇今日执意和墨青合离的事,你要成全她?”
提起这个,镇南王怒火消了些,沟壑丛生的面容在昏黄烛光下显得尤为严厉,“这次是老二有错在先,老二媳妇又曾是名门之后,咽不下去这口气也正常,若她真的执意求去,我这个做阿耶的于情于理也不能把人强留下。”
遂叹口气:“眼下两人都不冷静,我们暂且容她冷静几日,若到时她依旧要走,便成全她。”
“我不同意!”
李氏霍然从小榻上起身,“老二的身体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本就没剩多少时日活了,若再依你的话把他媳妇放走,他喜欢押妓的事定会被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哪家姑娘肯嫁给他?你让他今后怎么活?”
李氏的顾虑,镇南王不是没想过,但眼下他也不能强逼一个执意要走的人留下,再照顾自己寿数无几的儿子,那和强盗又何其别,怒其不争道:“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李氏万没料到镇南王竟如此铁石心肠,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那你之前口口声声让他们两兄弟谁先生出孩子谁就袭你爵位的事呢?老二媳妇一走,老二更生不出孩子,按你的意思,是不是也失去了袭爵的资格?”
镇南王不明白自己的妻子为何总揪着袭爵的事不放,只觉被她吵闹的脑仁嗡嗡作响,耐心尽失,沉声道:“公私有别,若他没有那个担当和能耐,我岂能把偌大的王府交给他管!”
李氏还要再说,镇南王已失望的拂袖离去。
李氏帮儿子求情未果,又眼见自己多年夙愿在丈夫三言两语下还要落空,心头更为悲愤,跌坐在旁边小榻上,指尖狠狠扣着被褥,阴沉着脸在心里暗暗发誓:但只要我活一日,便绝不会让那个庶子袭爵。
守在门外的常嬷嬷,见镇南王走了忙快步走过来,悄声告诉李氏,已派人把祠堂整理的便于二苏慕凉暂住。
李氏恍若未闻冷声道:“丁三娘呢?”
“听说是回了丁家。”
丁若溪拜别苏会后不想待在镇南王府,便带着巧儿回了城西杂乱巷子里的“丁宅”。
当年丁氏一族一夜覆灭后,因出嫁从夫的旧例,族中那些早早嫁做他人妇的姐妹并没受到株连,都好好的活下来了,直到朝中局势稳定再无人问津丁家后人时,才悄悄出资帮侥幸活下来的丁家族人购买这处不起眼的一进一出的农家小院居住。
丁若溪甫一进院,一个粉雕玉砌的糯米团子从远处奔过来,兴冲冲的抱住她大腿:“三姐,我的糖饴呢?”说着话,糯米团子还眨巴着眼睛,双眼放光的盯着她。
丁若溪见到她心都要化了,忙蹲下身子把人抱起来,笑着摊开手中丝帕,“喏,在这里。”
糯米团子伸手就要去拿。
丁若溪把握着丝帕的手往回收,鸦羽般的眼睫眨巴着笑着逗她:“想吃的话,七娘得先告诉三姐,三姐不在的这段时日有没有好好读书?”
“嗯。”糯米团子白皙的面容显出忐忑,不确定的点头。
“教书的先生还夸七娘聪颖,学什么都快,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丫鬟连枝听到院中动静,从厨屋出来边擦手,边笑着把丁若溪嘴里喊的七娘抱过去:“七娘来,莫要把你三姐的衣裙摸脏了。”
丁若溪毫不在意笑着把糖饴递过去。
糯米团子一把接过挣扎着下了地,跑去一旁玩去了。
而在以前,这种最不起眼的糖饴在府中都是逢年过节赏给下人用的,七娘连看都不看一眼,而今却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连枝眼眶霎时红了,用衣袖悄悄抹了把眼泪:“还是小孩好,整日吃饱了就睡,没那么多烦恼。”
七娘的父母在那场灾祸中双双殒命时,七娘才两岁,若不是贴身服侍她的丫鬟连枝,把她从火堆里抢救出来,恐怕早没命了,也许是从小就失了父母的缘故,现今五岁多的七娘,比起同龄的孩童异常的粘人。
丁若溪黯然了一瞬,往屋里走:“五哥呢?”
连枝回道:“在屋里帮人写信呢。”
说着话,一个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从屋中快步走出来,他身上穿着一袭浆洗到发白的素色墨兰交领长衫,宽大的袖口处布料已被磨到发白脱线,眼窝凹陷,瘦骨嶙峋,看起来憔悴疲惫,仿佛风一便会倒下去。
可周身那股高门郎君的淡雅气质未减,依稀还有往日之风。
见到丁若溪,他脸上立马挂起笑迎过来,但转瞬想到什么,皱着眉关切道:“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吗?若无事的话莫要回来,被有心人瞧见不好。”
丁家没落前锋芒太盛,树敌无数,而今一朝猢狲倒,昔日那些仇家如盯缝的苍蝇般时刻盯着他们,想要揪出他们的错处,于是,丁若溪出嫁后,丁若华以防万一,刻意叮嘱让人少回来。
而丁若华虽侥幸活下来了,可骤然从从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生活落入今日朝不保夕的境地,余生是不可能再进朝廷效命了,他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干不了体力活,眼下只能帮附近的街坊邻里写写家书贴补些家用,若万一连这份微弱的收入也没了,简直是雪上加霜。
丁若溪怕丁若华得知自己合离的事忧心,忙撇开脸,胡诌道:“我出门办事刚好路过此地,就拐进来看看你们。”
见丁若华又想如以前那般赶她,丁若溪赶在他开口之前忙道:“吃完晚饭我就走。”
丁若华对这个妹妹没辙,就赶紧令连枝烧饭。
吃的也非常简单,几盘青菜,清汤寡水的粥,只能勉强饱腹,更别提什么营养了,但能活着总归是好的,故而这顿饭吃的也算其乐融融。
然,丁若溪还没和人说上几句话,季无便匆匆赶来接她。
丁若溪脸上挂的笑顿时落了下去,临走时将攒了几个月的月银递给丁若华:“我手头里暂时只有这么点,五哥先拿去用。”
丁若华执意不肯接,最后推脱不掉才慢吞吞的把银子收下,一脸黯然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丁若溪听不得这话抿着唇道:“日子会好的,五哥不要泄气,等过些天我再来看你们。”
丁若华“嗯”了声,见丁若溪转身要走,又把人喊住细细叮嘱道:“昭昭,别怪五哥多嘴,夫妻相处不易,有时候有些争吵在所难免,彼此相互忍让一些,也就过去了。”
她这皎洁如月的五哥估计是早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却一直强忍着,直到此刻才忍不住规劝她两句,在他眼里她的闹脾气,许是就是和苏慕凉拌嘴吵架吧。
她也多么希望自己和苏慕凉的这次置气只是吵架,可偏不是。
丁若溪眼眶霎时红了,她没有辩驳乖顺的点了下头,登上了马车。
一连两日,苏慕凉都没来找她,婆母对外称她身子不适,谢绝了众贵女进府跟她学琴,因此丁若溪也落个清静,心绪渐渐的平静许多。
这日清晨,她吃完早膳刚走到院子里,苏慕凉已不顾巧儿劝阻步覆匆匆的从外面进来,一脸愧疚的要来握她的手:“昭昭。”
与此同时,一道清越的嗓音也一并传过来:“二弟”。
跟在他身后的,俨然正是长兄苏会。
第17章
苏慕凉诧异回头:“长兄,你怎么来了?”
说完话忽然想到什么,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窘迫狐疑,反问道:“还是上次你说的军营的事?”
丁若溪趁着苏慕凉注意力被转移,转身快步进了屋子。
苏慕凉因这一打岔再转头看丁若溪时,便见巧儿啪的一声把房门反锁了,不由一噎,失魂落魄的抬脚就要追过去。
“嗯,这事紧急耽误不得。”
苏会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眸色微动,但他既然要成全丁若溪离去的心思,便不得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当然是能不让两人见面就不见面,淡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苏慕凉在祠堂跪了两日直到今日清晨才被放出来,还没给妻子说上话就又要被苏会喊走,自然是百般不情愿,可也知正事要紧,最后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才一咬牙走了。
待两人走到书房,苏慕凉满脸歉疚的解释:“前两日长兄让我忙完去找你,我这两日被阿耶罚,还没来得及过去,长兄莫怪。”说罢还偷偷抬眼瞄了苏会一眼。
“不妨事。”
苏会面无波澜的点头“嗯”了声,似丝毫没受他和丁若溪闹合离这件事的影响,走去靠南墙的紫檀木书架旁,从中抽出一本薄薄的本子,提起了正事。
“军中账目出了问题,这上面记的帐和实际剩下的银子有出入。”
苏慕凉见状才彻底放下心,接过账目看了一眼,随即面色微变。
如今是乱世,远在京城里的皇帝十年里换了三轮,国号也从大齐,换成了大魏,那些被血与剑更迭下来的前皇室宗亲没被彻底清除的势力,散落在大魏境内各处,强占当地山头成了一个个山大王。
这些山大王们,为了生存打劫过往官道的朝廷官员抢夺钱财,一边圈地招揽附近的流民壮大势力,只几年时间,便从原本不足为惧的几十人,渐渐成了有数千规模的坞堡,其内部俨然是个小朝廷。
朝廷畏惧这股新起的势力,曾招揽了几次,可这些人痛恨朝廷曾杀了他们的血亲,拒不接受朝廷的招安入朝为官,恰逢新皇登基,在朝中根基不稳,为了扬名立万便率先拿了这些人开刀。
于是,便派他们父子三人出征,围剿兰陵境内的大小十几个坞堡,所幸的是,新皇对坞堡里庶民宽待,言称只要他们愿意放下手中兵器,便赦他们无罪放归家中,故而,这场围剿并没持续太久便平息了。
大军归朝后,新皇下令犒赏三军,按照之前朝廷旧律,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将士,给予双倍体恤金,致残,病死者,给予三倍或四倍体恤金,这些跟随他们征战沙场的将士们虽归属兵部,可其中有不少是镇南王篡养的部曲。
镇南王没被封王时,这些部曲便跟着他们东征西讨,如今又跟着他们剿匪,立下汗马功劳,可谓居功至伟,故而朝廷分封完朝廷的兵后,便轮到阿耶犒赏自家部曲了,于是,前些日子便令苏会核对幸存者的名单,而这一核对不要紧,竟叫他发现,专门拨给这些人的账目上的银子凭空少了几千两银子。
而前些日子苏慕凉未受伤时,这个账目是他在管的,苏会便来问上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而这只是其一,其二,这些部曲中竟少了几人,至今查无音讯,说不准可以从此处着手,查查那名失踪的李照在不在此列。
“我记得我们去剿匪前,阿耶不是给了你一份备用的随军出征部曲名单吗?把那名单给我,我先去核对下看看少的那几个部曲是谁。”
苏慕凉哪敢说自己回府后,背着阿娘出门押妓将这笔钱挪用了,白着脸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听到苏会说的第二句话,当即惊的连嗓音都变了,支支吾吾道:
“那个,那个,我当时受了重伤昏迷了好久,记不清楚把名单放在哪了,要不这样,长兄先回去,我这就去军营找找看。”
苏会见他眼神闪烁,不动神色的点头:“也好,那你快去快回。”
苏慕凉应允后立马出了府。
紧接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镇南王府的侧门驶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吊在苏慕凉马车后面。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所不起眼的巷子口。
苏慕凉撩起车帘,跟做贼似的先朝左右望了眼,确定没人尾随,这才跳下马车,由着季无叩开一所农户的院门,快步跨了进去。
秦用撩起黑色车帘就要下车:“属下跟过去看看。”
“不急。”
坐在马车软塌上的苏会,半边身子隐在暗处,令人瞧不清脸上神色,但周身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令人生畏,他一摆手喝止道:“我这个二弟性子谨慎,说不准在宅院附近埋伏的有眼线,再等等。”
说话间,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推开,苏慕凉快步从院中走出上了马车离去了。
苏会瞥秦用一眼。
秦用立马得令,如猎豹般跳下马车,纵身一跃跳上对面院墙,矮下身形,朝那所院子里投了一颗小石子。
须臾,几个做农户打扮的年轻男人立马从宅子的四面八方窜出,如鹰犬般的厉眸巡视周围。
秦用转身翻下墙头朝来时方向窜去。将几人引走后,苏会下了马车叩响了院门。
斑驳的桐木门从中央拉开一道缝,一个二十多岁做妇人打扮的女子的脸显露出来,看到苏会,先怔了下,随即慌张的打开院门,满脸惊疑道:“郎君怎么又回来了?”
竟把苏会错认成苏慕凉。
苏会没否认,目不斜视的抬脚迈进院中。
入目一片狼藉,院子左边晾晒衣服的绳子上搭着几件濡湿的灰褐色短打,二个年轻汉子正光着膀子蹲在旁侧,手脚麻利的整理行囊,其中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见到他,惊惶起身,怯怯的喊了一声:“郎君。”
喊完忽然想到什么,将脏污的手往裤子上一抹:“郎君若等不及,奴这就先出城制造李照意外身故的物证来,保准万无一失。”
拽下绳子上晾晒的湿漉漉的衣服披在身上,做势就要出门。
苏会目光掠过站在他身侧的妇人,“你和李照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一惊,和那汉子对视一眼。
那汉子立马察觉不对,奔过来就要扯那妇人,然而却晚了,便见苏会没怎么抬手,那女子便被他掐住了颈子,如玉的一张脸霎时憋得青紫交加,喘不上气。
“咚”的一声,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砸在那汉子脚边:“如实答话,这些银子就都是你们的。”
那汉子惊疑不定。
苏会手下略一用力,那女子双眼一翻竟晕死过去。
“我说,我说。”那汉子立马慌了神,丢了手里的刀:“求你别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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