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个缘故,丁若溪也极少来苏慕凉的住所,见人不在,紧绷的心弦稍微松懈了些,转身正要回去。
然,刚走出一步,眼前忽然一黑,她忙用手指撑着额头,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觉口干的厉害,慢吞吞的挪到旁侧小榻上,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另一侧,院中守卫被秦用命令撤到院外,警醒的盯着周遭动静。
紧闭的书房内,一盏豆大的烛光在紫檀木桌案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影,苏会和国公府的裴六郎裴栾炎隔着一方矮几相对而坐。
晴了一日的天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落雨的沙沙声落在耳中,听起来沉闷又令人昏昏欲睡。
苏会身上还穿着刚才在前厅教众贵女弹琴的月牙白交领长衫,在烛光映衬下,如白雪一般纤尘不染,人也比白日更为温润儒雅,只见他提起矮几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出来,“六郎深夜来访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酒香从杯盏里溢出来,香味绵甜醇厚,令屋中燥热的气温清凉不少。
坐与他对面的年轻郎君二十一二岁,穿着一袭绛紫色锦袍,身形清瘦,面冠如玉,更甚的是上挑的眼尾下有个红色小痣,不笑时也显得有三分笑意,令原就雍容雅致的儿郎,又多了几分风流倜傥。
只见他“唰”的一声扯开手中折扇,笑道:“还是挚友苏大郎君了解我,知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心满意足的夸赞道:“酃醁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好酒,你从哪弄来这酒的?”
苏会不爱饮酒,对酒的品类也不甚了解,端起茶盏如牛饮般仰头一口饮尽,冰凉的酒水顺着喉咙流进肚腹似乎将屋内的闷热也压下去了些,他给自己又满上一盏:“从阿耶的库房搬来的。”
“真是牛嚼牡丹,可惜了这好酒。”
裴六郎扶额惋惜了一声,见挚友转眼三杯酒下了肚,忙出言提醒:“这个酒烈,你少喝点。”
“无碍。”苏会酒量虽浅,但还不至于喝几杯酒醉的不省人事,放下茶盏后,撩起眼皮看他:“朝中有人请求我出征?”
裴六郎放下酒盏,一脸的诧异:“我原以为你不知道这事,今夜听你口音,你是早就听到风声了?”
却说前阵子镇南王和苏会剿匪归朝后,残留在豫州各处的前皇室宗亲见自己的血亲被残忍杀害,各个义愤填膺,只半个多月便重新集结了一支叛军,从豫州打到了荆州,誓要推翻新帝另立新皇,圣上震怒,当天夜里便下旨把豫州刺史赐死,派自己的幼弟楚王赶赴豫州上任。
这楚王看着年纪轻轻,可却有雷霆手段,只半个月便把这事给压了下去,哪成想,这群前皇室宗亲如野草般除不尽,只几日又在别处起义,寻滋挑事,搞的当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而如今朝中除了楚王外,可用之人便只剩下镇南王,而圣上又是个爱猜忌的性子,朝中没有楚王坐镇,镇南王又手握重兵,便不愿让人领兵出征,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苏会身上。
镇南王如今膝下只剩苏会这一个完好无损的儿子,自是百般不愿人上战场,故而在圣上招他商议此事时,镇南王便称苏会身上有伤,一再推脱。
裴六郎说完肃着脸建议道:“荆州以南地广人稀,地势又恶劣,此仗难打,西望,听我劝能不去便不要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苏会放下手中酒盏,煌煌灯光下,酒意上头的双眸炯炯有神:
“若人人如你这般劝我,我依言蹲在家中,放任那些流寇欺压百姓,心中实在难安,六郎莫要再劝我了,过几日待到合适的时机,我便说服阿耶,奏请圣上领兵出征。”
裴六郎来之前便知劝不住,但依旧不死心,闷头喝了一盏酒:“别人不知你心中所想,我怎会不知?你这次执意要去,除了身上的责任外,私心里难道没有一丁点想避开丁若溪而为之吗?”
当年两人情意绵绵,他还以为挚友终会抱得美人归,成就一段佳话,哪成想挚友前脚去战场,后脚就被弟弟截了胡,把人娶回了府成了弟媳。
苏会拿起酒盏的手一顿,冷淡道:“我和她早已没任何关系。”
毕竟是挚友不愿提及的往事,裴六郎提了一嘴后也知趣的没再提,只感遗憾,最后不得举高手中酒盏:“往事已矣,不提也罢,今夜我俩不醉不归,算是我给你提前践行了。”
苏会拿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远处更漏响了两声,李氏站在窗前缓声道:“西望回来了吗?”
常嬷嬷拿了件披风帮李氏披上,“适才才回来,被下人领着去苏二郎君的屋中了。”
“奴婢依王妃的嘱咐,下的药量极小,不会被人轻易察觉了去,这个点估摸着药效要发作了。”
常嬷嬷说完话,犹豫着提出心中疑问:“傍晚时丁三娘也在,王妃想要促成两人好事,何不给大郎君下猛一点的药?”
李氏紧了紧身上披风系带,“你说的法子我也想过,但我这个儿子为人机警,说不准还没等我打点好一切,便被他察觉了,他若执意不肯,到时候恐怕没法收场,还是要稳妥些。”
下人领着苏会进屋后便关门出去了。
屋中并没燃灯,只有透窗而来的月色勉强照亮屋中情景。
苏会没想到刚才喝的酒后劲会这么大,此刻酒意上头,走去床榻的稳健的步子也渐渐变得凌乱,坐在榻上后,“咚咚”两声踢掉靴子,身子重重朝后一仰。
刚闭上眼睛,身侧的被褥忽然动了动,一具柔软的身子贴了上来,如小猫似的凑过来胡乱舔吻他的唇。
第20章
苏会猛地睁开眼,如猎豹般迅疾翻身,掐着人脖子喝问:“说,谁派你来的?”
他这下用了七分力,那缠上来的柔软身子登时挣扎起来,双手并用的来掰他的手,发出几声难耐的娇嘤声:“疼,呜呜呜............”
苏会对这宛若撒娇般的哭声再熟悉不过,瞳孔猛地一缩,忙松开手,一把拂开床帐。
朦胧月光从外面撒进榻内,显出榻内朦胧的女子身影,正是他那弟媳丁若溪。
此刻,她捂着被他掐出一圈红痕的玉白颈子,大张檀口喘着粗气,晚间身上穿的月白色百褶如意裙衣襟不知何时松开了,松松垮垮的挂在小臂上,被粉色肚兜裹着的一双□□随着呼吸上下震颤。
露在衣裙外大片的如雪肌肤,在夜色中仿佛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美玉,令人只看一眼便觉浑身血脉激涌。
只一刹那,苏会呼吸骤然沉了几分:“三娘?”
回应他的是一声难受的娇泣。
她披散着发,不知所措的从榻上坐起身,先茫然四顾了下,看到他如幼猫投向母猫般想扑过来抱着他的腰,可中途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又缩回去,抱着自己的双膝,咬着下唇可怜兮兮的嘤嘤哭出声。
边哭还边抬头怯怯的偷瞄他。
苏会这才发现她一张脸潮红的厉害,就连那双含笑春眸也迷离的仿佛似雾,不是梦魇,倒想是中了某种药物,失去了神志。
苏会心里一沉。
他曾在军中听人提起过,京中一些贵勋为了驯服性子刚烈的女子为妾,便给人强灌催情的药物,那些女子中药后便会神志不清,令人予以予求,像极了她此刻的模样。
苏会来不及多想她为何会出现在他床榻上,可等他细看时,却发现这间房根本不是自己的卧房。
而醉酒后的脑袋混乱的令他无法自持和思考,他忙撇开眼,拉过旁边被褥扔她身上盖住。
刚要起身,下一瞬身子重重的跌坐在榻上,刚才喝酒时令他忽略掉的燥热只一刹那如熊熊烈焰席卷全身。
似猜到他要走,她忙又扑到他怀里,哭的通红的玉白小脸,在混黑中脆弱的如一棵娇兰:“呜呜呜,闷葫芦,我,我难受.........我想,我想.........”
说着说着,声音渐低了下去,又开始小声抽泣。
苏会只觉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但意识却是清醒的,只觉不对,忽然想到傍晚在阿娘哪里喝的茶,一瞬想通丁若溪为何在此处的原因,脸色倏然变得阴蛰。
可脑子却又无法完全冷静,只觉那副樱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如一颗待人采摘的汁水四溢的果子,他克制着不去看,可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已含吻住那片唇,和她齐齐跌到被褥里。
他后背霎时惊起一层冷汗,一把将人推开。
丁若溪似是摔懵了,爬起来怔了一会儿,又来缠吻他的唇,被他拒绝后又开始哭。
她的哭声也细软,仿佛一把小刷子般挠在心上。
苏会喉咙重重滚了几下,含糊的心想只此一次,以后他再不帮她,遂强行忍耐身体的异样,僵硬的将人抱在怀里,握住那双胡乱在他身上作乱的小手,低声哄慰:“刚才想要什么?是想喝水吗?”
丁若溪似是再也无法忍耐,仰起头又毫无章法的啄啃他的唇,一边哭,一边还要掐他腰上的肉,“我,我想,要你.........”
苏会圈着丁若溪细弱腰肢的大掌倏然收紧。
另一侧院落,此刻灯火通明。
王妃李氏披着绣有牡丹的白纱滚边披风,姿态慵懒的喝着茶。
一个下人急匆匆来禀,常嬷嬷听后脸露窃喜,忙走到李氏跟前低声禀告道:“大郎君进屋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两人皆心知肚明。
李氏对这个结果毫不例外,画着精致妆容的眉眼显出一丝讥诮,“应该是成事了,交代下去让素心不必再守着他们了,都悄悄的走开,莫要惊动房里的人。”
素心是除了常嬷嬷以外,李氏最信重的丫鬟。
说完李氏想到自丁若溪嫁进府里来后,她送过去的那一碗碗数不清的助孕药,从小榻上起身,嫌恶道:“丁三娘若是肚子争气,说不准这一次便可怀上身孕,倒是便宜了那庶子。”
常嬷嬷哪敢接话,只垂目应是。
“还有,你明日一早就带人去堵人,务必当着丁若溪的面,让那庶子应下自己霸占弟媳的丑事。才能确保万一遗漏。”
提起这个,常嬷嬷后背冷汗津津。
苏大郎君为人磊落,若冒然得知王妃想让他替代自己不能生育的二弟苏慕凉诞下子嗣,定然不愿,王妃便想出了这个狠毒的法子,在两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分别灌入□□。
那□□是从青楼老-鸨手里要来的,发作起来药效猛烈,会令人神志不清,哪怕是大罗金仙也扛不住,故而,被关到屋中的两人一旦药效发作起来,定然会滚在一起。
届时,她再带人去堵门,两人清醒过来后,一看木已成舟,哪怕再悔不当初,也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被胁迫应下王妃的请求。
“奴婢这就去。”
常嬷嬷应了声时,转身就要退下。
“啊——”
这时,院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王妃李氏和常嬷嬷忙循声看去,下一瞬,脸色骤然大变。
此刻本应该和自己弟媳鸾凤颠倒的苏会,一双厉眸如恶鬼索命般盯向李氏,他右手臂膀插着一把匕首,鲜血顺着宽大的白色衣袖淋淋漓漓的滴在地上,只一刹那便淌了一地血。
被他右手拎着衣领的丫鬟素心,满脸是血,惊恐万状的朝李氏跪下一个劲的磕头:“王妃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苏会随手将人往地上一丢。
素心屁股尿流的忙要朝李氏跑去,下一瞬就被苏会踩住手,疼的哇哇乱叫。
一片死寂中,苏会面若冰霜的一字一顿道:“阿娘今夜安排这一出是何意?是又想故技重施让我代替二弟和丁三娘纠缠,并替他和丁三娘生孩子吗?”
李氏吓得浑身直哆嗦,不由想起他幼年时的一桩旧事,当时苏会和苏慕凉刚刚五岁,镇南王极喜欢他们两兄弟,怕他们在府中无聊,便送两人一对刚孵出没多久的小鸡,苏慕凉对小鸡爱不释手,整日围着小姐团团转,而苏会则相反,他不仅没喂养小鸡,甚至还将小鸡一刀捅死。
镇南王问他为何这么做,苏会面无表情的解释说:这只小鸡总勾着他玩,玩物丧志,为了不被小鸡影响心神,不若一刀杀了永绝后患。
她听后毛骨悚然,只觉他和他那不要脸的母亲一样,为达目的,做事不择手段,心眼都是肮脏的,更厌恶他了,而他当时杀小鸡的眼神,就和现在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充满了冷冽杀意。
李氏显然被震慑住,生怕惹怒了他,也被他一刀杀了,哪敢承认,脸白如霜的狡辩:“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会低低笑了声,嗓音低沉魅惑:“原来阿娘并不知刚才发生的事,是我误会阿娘了。”
“看来是这个婢女大胆包天做下的事。”
“我岂能饶你。”苏会说罢,没见脚下怎么用力,一声颈椎碎裂闷响后,素心惨叫一声,身子软软的倒俯在地上,一动不动,刺目的鲜血从她口唇中溢出淌了一地。
“啊——”
李氏和屋中婢女被这猝然发生的一幕吓得惊叫着后退。
苏会用帕子擦干净了手,恭恭敬敬的朝李氏道:“这等僭越无礼的丫鬟,再留在阿娘身边只能是个祸害,儿子已替阿娘就地正法了。”
随即一双锐目沉沉扫向屋中的李氏和其余奴婢,“若今后再发生今夜之事,无论她是谁,皆和此女一个下场。”说罢,阴沉着一张脸,转身退出内殿。
李氏双腿一软,跌坐在小榻上,后怕的喃喃道:“常嬷嬷你看到了吗?若非我是他阿娘,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
士族门第最重人伦,李氏对苏会做的事,显然碰触到了他的逆鳞。
常嬷嬷也吓得不轻,心有余悸道:“看来苏大郎君这处是行不通了,王妃还需再想想别的法子。”
远处更漏声响到第三下时,苏会才回到自己的住所。
秦用见他浑身是血,先是一惊,忙拿来纱布,伤药等物,小心翼翼掀开他的衣袖,随即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郎君结实的臂膀上有一道三指宽的切口,割的深的地方隐可见骨,忙用纱布沾着药酒,小心清洗创口,边瞪大眼睛问:“郎君您这是在哪伤着的?”
已彻底清醒过来的苏会,一脸的倦色,后背仰靠着身后的紫檀木圈椅上,阖着双目,似是不愿多谈。
随即丫鬟石云快步走过来,接替他包扎的活。
秦用忙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待石云从屋中出来,才慌张应声去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石云是苏会房里伺候的丫鬟,知道的事比秦用多得多,她唇一抿,将刚才在苏慕凉屋中发生的事说了,临了叮嘱一句:“郎君心情不佳,你别再问了。”
秦用是亲眼看着自己主子和丁若溪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若当年没有那件事,主子兴许会喜欢丁若溪,可如今时过境迁,两人的境遇和身份都变了,更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更不用说再被胁迫和丁若溪纠缠生孩子了。
想到这,秦用便一个头两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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