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郎君以前在军中背着镇南王押妓可是来者不拒的,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哪怕二郎君现今重伤未愈,又娶了别的男人心中明月丁三娘,私底下却依旧好这口,说不准这次负气出府,就是借机找乐子去了。
这事若被丁三娘知晓,他不敢想象被王妃催逼的厉害一心求子的丁三娘今后要如何自处,不过话说回来,他家主子怎么忽然关心起丁若溪这个弟媳来了?难道今日丁若溪被烫伤的事,主子心里内疚?可他家主子向来铁石心肠,何时见女子哭一哭就心软关切过?
秦用正这般想着,苏会瞥他一眼寒声道:“还不赶紧去?”
秦用忙敛住心神去了。
待屋中没人,苏会再看文书时只觉心浮气躁,他放下文书,后背朝后仰倒靠在紫檀木圈椅上,困乏的揉了揉鼻梁,被他洗了数遍的指尖还残存着丁若溪身上的微末幽兰香味,此刻索绕在鼻端,更令他静不下心。
“驾——”
夜幕四合,深秋的狩猎场深处,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一匹雪白的马儿从半人多高的草丛疾驰而来,马背上穿着红色骑装的少女,猛地一拉马缰驻足四顾,清脆的娇喝声惊飞一片鸟雀。
一看便是迷路了。
蹲在溪边洗手的苏会,朝暮色里看一眼,认出此人正是被他弟弟苏慕凉和众多世家儿郎追捧的丁家三娘,丁若溪。
他虽没和她打过交道,可却听说了许多关于她不好的传闻。
而此女仗着有个疼她的尚书令阿耶撑腰,性情蛮横,行事乖张,整日不是和一群儿郎骑马游园玩乐,就是去拜佛谈玄,一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会懂什么佛理,不过是看别的贵女竞相追捧,觉的失了颜面也跟着去凑热闹罢了,而那些儿郎们却像是眼瞎了一般各个吹捧她的好。
他平日最不喜女子这般做派,但若见死不救倒显得他气量小,遂洗干净了手后驱马追了上去:“跟在我后面,我带你出去。”
骑在马背上的少女看到他,大而圆的眸子露出惊喜来,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冷的将脸瞥到一边,露出的一截小巧下颌绷的紧紧的:“我就算迷路,也不会跟你回去的。”双腿一夹马腹越过他,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看样子是把他当成了那些追在她身后的爱慕者了。
他向来没什么耐心,又被拒绝,索性打马准备离去,然,刚调转马头。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少女去而复返冲他惊慌失措的高喊:“快跑。”一头野猪从她身后的密林里冲出嚎叫着紧紧的坠在她身后。
涉猎时若在林场碰到野猪这种大型猎物,几个成年男子合力都不一定能制服,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没及笄的少女,一旦被野猪撞上恐怕当场就会殒命。
苏会忙弯弓搭箭射向野猪,冲她大喊:“一直往东跑,别回头,快走。”
一声嘶嚎,野猪被射中前蹄跌摔在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少女一骑绝尘朝东边跑去。
苏会手中箭矢只剩一根,他忙要搭弓准备射野猪心脏,可已然来不及了,野猪前蹄蹬地愤怒的朝他撞过来。
“小心——”
这是他躺在血泊里时,隐约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他是被哭声吵醒的,一睁眼就见自己躺在一个一人多宽的土坑里,腰部以下盖了一层薄薄的土。
离他两三步的位置,少女一边不停的掉眼泪,一边避开被他用随身匕首捅成马蜂窝的野猪尸体,正埋头在地上刨土,一边刨一边哭:“呜呜呜,你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曝尸荒野,被林里的野兽叼了去,呜呜呜,你放心,我先把你埋在这,等我回去后我会找到你的家人,让你家人来帮你敛尸,呜呜呜.........”
苏会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被吵的脑仁疼,虚弱的冲她喊了一声:“过来扶我一把。”
少女不意背后还有活人,猛的转头,看到他跟活见了鬼似的,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哇哇乱叫。
“........”
苏会也不指望她帮忙了,艰难的撑着地从土坑里坐起身。
少女终于接受了他还活着的事实,不顾地上泥泞忙冲到他跟前,一张精致的过分的小脸上沾了许多泥土,她却浑然不觉,跟个大花猫似的,激动的抓着他的衣袖又开始哭:“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吓死我了......呜呜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呜呜呜,你叫什么?我好报答你.........”
苏会被她哭的缠的狠了,耳边嗡嗡直响,妥协的张嘴要报自己名讳,脑中却忽然闪过母亲前些日子的殷殷叮嘱:“丁三娘过完年就要及笄了,去她家提亲的儿郎多如牛毛,像我们这种门第,你弟弟就是再喜欢她,可想求娶她谈何容易?可你弟弟偏不听,日日去找她却连人都见不到一面。”
“西望,你从小就样样比你弟弟好,如今又被尚书令青睐,若有机会见到丁三娘,能不能帮你弟弟一把,促成两人的好事?”
“丁三娘是尚书令的独女,论家室可堪配宗亲,咱们却是外姓王,并没多少权势,和丁家门户悬殊太大,恕儿子办不到。”
“可西望也说了,丁三娘是家中独女,她阿耶阿娘又偏宠她,若她当真看上你弟弟,非你弟弟不嫁,她阿耶还能不同意这门亲事?到时候你弟弟有了丁家的助力,将来在朝堂上也能有一席之地。”
他不赞同靠一段婚姻就能助力弟弟仕途,这和利用又和区别?但阿娘执意坚持:“你就照阿娘说的办,若你弟弟得了你的帮忙,依旧讨不到丁三娘的欢心,他若因此死心了,也算是件好事。”
左右不过是帮弟弟牵线搭桥的一件小事,于是,在少女追在他身后不停追问他名讳时,苏会听到自己漠然道:“苏慕凉,镇南王府次子。”
一阵冷风拂过,桌案上燃着的烛火“噗嗤”一下熄灭了。
苏会猛地惊醒过来,透窗撒入屋内的月色隐隐约约照亮他额头上沁出的一层热汗,他右手撑额闭着眼睛,平缓胸膛内激烈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紫檀木圈椅上缓缓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混杂了细雨的湿气霎时浸了一身,人也跟着从梦中清醒过来。
他自认自己从不是个喜欢追忆往昔的人,可今夜被他遗忘多年的旧事却重新浮现在梦境里,这多少令他不喜。
而且他已如阿娘和苏慕凉的愿,帮两人牵线搭桥促成了婚事,成功退回到“长兄”的位置上,和过往的一切彻底斩断了。如今再回府,再不愿插足两人的事。
今日只是个意外,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如实的告诉自己。
至于被蒙到鼓里如今成了他弟媳的丁若溪......
苏会眼神一暗,若没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他或许可以看在两人相交一场的份上善待她,可终究覆水难收,回不去了。
.........
次日,丁若溪吃早膳时,伺候苏慕凉的下人季无过来传话:“昨夜军营里临时有事需要处理,将军说要晚一点才回来,让夫人不用刻意等他用晚膳。”
两人昨日刚吵完架,苏慕凉大约是不想见她才这般说辞,丁若溪心里虽气难平,但依旧记挂他的身子,不由多问一句:“那他可说什么时候回府?”
“并未。”季无神色闪烁了下,自顾自的退下了。
其实,自两人成婚后每月总有那么几日,苏慕凉便会如昨夜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府,过几日后再回府,问他,他缄口不言只推说是去军营处理些杂事,晚间外面更深露重,怕回来的路上着凉引的伤势加重,索性宿在军营里了。她也没做它想。
可前些日子她分明听说,他把军营的事物都交给了长兄全权处理,他怎会又去军营?
丁若溪正要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又想起昨夜两人争吵时,他衣襟上那一抹极淡的丁香味,心头顿觉不安。
南朝士族男子酷爱风流,将逛青楼视为雅兴,就上个月还有几个同僚来府中邀请苏慕凉去青楼议事,被她以他伤势沉重拒绝了,当时她离那几个人距离近,分明闻到几人身上沾染的的气息,正是她丈夫身上的丁香味,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惊雷般炸响在脑海中。
难道她丈夫昨夜去了青楼?
丁若溪惊的霍然从桌案上起身,想也不想的提步就要往外走。
伺候在旁的巧儿吓了一大跳,忙拿着披风追了上去,提醒道:“三娘你去哪?张四娘他们还在凉亭里等您过去教她们弹琴呢?”
丁若溪慌乱的心绪被这句话定在原地。
张四娘她们是府中贵客,怠慢不得,她不能不去。
而她丈夫,万一是她猜错了呢?
万一是苏慕凉昨日只是去外面应酬,不小心沾染了侍女的气息呢?
而且丁香味的熏香也不是青楼女子独用,大魏女子那么多,还有许多女子也在用,万一.......
直到巧儿又催促了一声,丁若溪才忙敛住脑中不停冒出的各种念头,如踩棉花般神思恍惚的去了凉亭,因为心里存着事,以致于连教授众贵女弹《凤求凰》的时候更是弹错了好几个地方。
好在众贵女跟着她学琴,打着就是和苏会偶遇的心思,眼看见不到苏会,心头失落,也无人指摘她什么,寻个由头去府中赏花去了。
丁若溪昨夜没睡好,又被脑中充斥的各种念头搅的身心俱疲,索性趁着人都不在,枕着左臂趴在矮几上,用扇子盖住脸想要休舔一会儿,好好理清头绪,可人刚躺下,就困乏的睁不开眼,就在她昏昏沉沉要睡着时。
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传来,接着,鼻端传来一阵熟悉的幽兰暗香。
与此同时,她那只昨日被烫伤的手臂被人握着轻轻的挪了位置,放在了靠近脸颊的位置,眼看着温软的大掌要离去,丁若溪一下子被惊醒,她想也不想的伸手拉住来人衣襟,将头枕在他还没撤离的大掌里,赌气道,“不许走。”
“苏慕凉”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身子蓦地紧绷,狭长的黑眸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丁若溪其实拉着人后又不知该说什么,单凭那一抹丁香味,又不能断定他真的去找了别的女人,而且两人昨日刚吵了架,他不但没来给她道歉,甚至还去了外面潇洒,丝毫没顾及她的感受,这令她多少有点寒心,她越想越委屈,又不知该怎么问,眼泪啪啪啪的往下掉,索性趁着没人,一头扎进他怀里,小声哽咽:“今日你哪也不能去,就留在这陪我。”
“主子,您要的东西属下拿来了——”
这时,秦用拿着白色纱布气喘吁吁的奔过来,在触到相拥的两人后,话音乍然而至。
主子?
哭的泪眼朦胧的丁若溪,分出一缕心神蹙着眉从男人怀里抬头,下一瞬,如玉的脸倏然变得雪白。
第9章
她想也不想的忙推开人,因太过震惊一副□□随着急促的呼吸震颤不已,“长,长兄,怎么会是你——”。
还维持着一条腿屈膝点地半搂着她姿势的苏会,身形纹丝不动,他面色平静的站起身,宽大的玄色衣袖扫过她肩头,那一抹她极其熟悉的幽兰暗香也随之消失,只听他用极平静的语气道:“二弟可回府了?我有事找他。”
却是体贴的将她刚才把他错认为夫君的事掩盖了过去。
丁若溪却愈发窘迫,简直不敢抬眼看他脸上的表情,忙跟着站起身磕磕巴巴的回话:“还,还没有。”
与此同时,一道雀跃的喊声从两人身后传来,“三娘,我们刚才抓到了一只刺猬,你赶快过来呀。”
丁若溪听出是张四娘的声音,忙转头看过去。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张四娘,从不远处的假山后探出头,兴冲冲的朝她招手,可招到一半,瞥到她身边的苏会,一下子噤了声,规规矩矩的站好行礼。
看样子是将苏会当成了她夫君苏慕凉。
恰好帮她遮掩了尴尬,丁若溪如同看到救星般冲她高喊:“我马上就来。”
说完后,这才鼓起勇气咬着下唇看向苏会:“长兄,若无事我就先.........”
“先别慌着去。”男人瞥了眼她的右手,接过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秦用手里的白纱布和药膏,放在跟前的矮几上,“你手臂上的伤口刚才沾到水了,要赶快换药,把手伸过来。”
丁若溪刚才弹琴时便感到伤处一阵阵的疼,因心里藏着事也没留意,这会儿被苏会提出来,忙低头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伤处,果然如他所言,裹伤的白纱布不知何时沾了水,血色隐隐从底下透出来。
而之前放在矮几左上角的茶盏,此刻滚落在她脚边,想必是她刚才睡着时不小心碰倒的,里面的茶水撒在了她伤处。她忙把手藏在身后推脱道:“这点小伤不要紧的,等会儿我回房后再上药也不迟。”
男人却似没听到她的话,微皱着眉头拧开药膏,眼神示意她坐下:“茶水脏污会加重伤势,若不及时处理会落下疤痕,我曾在军中随军医学过一些药理,可处理这种棘手伤势。”
丁若溪见状心头说不出什么感觉,可直觉告诉她,若她不照办长兄可能会生气,且长兄前日刚帮了她,她也不好拂他的好意,遂迟疑的在他跟前坐下,将受伤的手臂伸出去。
男人一手轻握着她手腕,一手指尖沾满药膏涂抹在伤处,虽是半蹲着,可身子依旧比她高出许多,如一座小山般将她笼在阴影里,两人挨的极近,丁若溪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极熟悉的幽兰暗香,可细闻起来又和他夫君身上的幽兰暗香有所不同,充满了极陌生侵略意味。
她还没和除了她夫君的男人这么近距离的待过,只觉被男人粗粝的指腹涂药的那一小块皮肉灼烧的厉害,紧张的心下疾跳,一个劲的攥紧指尖。
直到男人松开她手腕,再次开口道:“好了”的同时,丁若溪飞快的收回胳膊,用衣袖掩住伤势:“谢谢长兄。”
恰好张三娘等不及又唤了她一声,丁若溪冲他一颔首,逃也似的快步离去了。
苏会站起身看着那道翩然身影消失在假山后,用指腹抹掉指尖上残留的药膏,还嫌不够,又让秦用拿来湿帕子,黑着脸将右手仔细擦干净后才朝住所走。
跟在后面的秦用,有点看不懂了。
刚才他家爷路过此处时,一眼便看到了趴在矮几上睡着的丁若溪,却仿佛看不到人般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他刚要不惊醒人轻声跟上去。
只听“咚”的一声,杯盏从矮几上跌落的闷响声后,睡梦中丁若溪迷迷糊糊的低叫一声,不舒服的翻了个身。
他家爷却在听到声音后忽然折返,看着丁若溪受伤的手臂沾了水,命他去取伤药。
他原以为他家爷是要把伤药送给丁若溪,毕竟军中的伤药疗伤的效果是最好的,忙取来了药,并准备唤丫鬟过来替人换药,就见他家爷似并没把刚才丁若溪把他错认为夫君的事放在心上,甚至不避嫌的亲手帮人换药包扎,结果,现在换了药怎还嫌弃上了?
秦用实在想不通,欲言又止的说出心中疑惑:“郎君若嫌药膏气味难闻,下次让丫鬟替二夫人上药即可。”意思是根本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然而秦用不提还好,一提,苏会的脸变得更为黑沉,冷冷的瞥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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