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嘴角的笑容扩散地更厉害了,片刻没头没尾地问道:“我今天是不是不好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别开眼的概率很高。”
菲恩这才看回去,眼里映着昏黄的灯光,看上去温柔极了,“我是怕我一对上你的脸,就想起你欠我的那四个吻。”
虞笙知道他没说实话,但还是无比受用。
她发现,他在她越藏不住情绪,本性暴露得越彻底,她就越高兴。
-
多亏了菲恩,虞笙就和走了捷径一样,省下不少调查奥里昂一家子的时间和精力。
回酒店后,她把情况大致和孟棠讲了遍,最后说:“对了,还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
虞笙却突然又沉默了,孟棠也不催,耐心充沛地等着,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才等来她的后续:“我想起九月八号发生的所有事了。”
——除了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哭。
这次轮到孟棠沉默了很久,再次出声时嗓子带点哑涩感,“是今年的九月八号,还是这三年的九月八号?”
“是今年的。”
自从虞笙患上选择性遗忘症后,孟棠也陪她看过医生,这方面的专家得出的结论很统一:这是心理疾病,想要治愈,就得找到促使她失忆的原因,对症下药,又或者通过另外的手段刺激大脑,方式不仅限于物理刺激,还可以是心理刺激。
碍于虞笙曾明确表示过她不打算主动寻找失忆的原因,孟棠只能相信是后者让她找回了一部分记忆,“具体怎么找回来的?”
“因为一个男人,和我之前在电话里跟你提起的还是同一个男人,我让他带我故地重游,再加上受到了一些生理上的刺激,记忆就自动回来了,包括后来我是怎么转场到Grunewald的。”
孟棠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突然问:“这个委托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应该就差最后一张拼图了,估计这几天就能结束。”
“委托完成后,你不用着急回国,国内的事情我会看着办,你在德国多待一段时间,待到签证结束再回来。”
虞笙顿了两秒,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不想我回国,是不是背着我在干什么坏事?”
“我干坏事还需要背着你?”
“……”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能帮你找回记忆,那你就和他多在一起一段时间。”
虞笙听懂她的话外音,“他”说的是菲恩,可正因为是菲恩,虞笙才无法爽快地应下。
跟他在一起,她想要的是宣泄情|欲时带来的刺激感受,显然他的需求并不是这么简单。
他们的根本目的有所出入,即便如此,目前的他们仍旧处于一种相对和谐的状态,但如果她在这时候一意孤行地往自己那个托盘上加点“私欲”,天平两端必然失衡,这段关系也就失去了原本的纯粹,彻底变成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孟棠从虞笙漫长的沉默里读出她的想法,“你不愿意的原因里,有多少是你不想利用你这位柏林限定情人,还是你怕找回的记忆里有你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三年前的九月八号,是虞笙第一次丢失记忆的日子。
第二天她是在柏林一家医院的病房里醒来的,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没多久视线里撞进来孟棠的脸。
这很奇怪,孟棠不该在那时候出现在柏林。
“你怎么来德国了?”
她只问了这么一句,孟棠脸色大变,从担忧、痛苦变成了难以置信。
医生很快给出诊断:可能是因为溺水时间过长,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至于什么时候恢复,很难说。
最开始虞笙也想找回记忆,可当她看到自己满身的伤后,直觉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于是果断放弃了这念头。
然而这一逃避,就是三年。
孟棠不依不饶地问:“你就这么怕吗?”
孟棠说话向来直接,一针见血,不给别人留下丝毫遮羞布。
这是她的优点,同时也是她身上最大的缺点。
虞笙肩膀不可遏制地抖了下,正要开口,听见孟棠换了种相对柔和的语气说:“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这是你的选择,我能理解但我不支持。”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数秒,呲呲的电流声削弱了她的吸气声,再度开口时她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除去今年,这几年的九月八号,我都跟你待在一起,现在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丢失的不仅仅当天的记忆,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虞笙笑不出来了,像身体陷入了防御姿态,她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可怕,声带也是紧绷的,隔了好半会才找回自己声音:“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丢了什么东西,弄得这么神秘做什么?”
两边突然又安静下来,静到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许久孟棠才意味不明地来了句:“你要是想知道,不用我说,也能知道。”
虞笙:“什么意思?”
孟棠没有回答,改口道:“你怎么就能确定,你丢失的那部分记忆里,没有装着我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她的确不能确定。
孟棠又说:“等你一点点全部记起来,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面对,可能还是会很艰难,但我们必须得面对。”
这次依旧选择性地没把话摊开了说。
这种打哑谜的滋味太让人难受,虞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怨恨起自己这擅长趋利避害的大脑。
在呼啸的风里,她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栗子色的刘海也被风吹到凌乱,她不适地眯了眯眼,听见听筒里的忙音,才将手机丢到一边的矮桌上,直起腰,像罚站一样定在原地。
想得太入迷,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直到他大片的阴影又一次罩住她,她才迟钝地回过神。
菲恩单手揽过她的腰,勾住,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整个身子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另一只手盖在她瘦削的肩头,触感冰冰凉凉的,像水。
他还没有察觉到她的烦闷,笑着问:“Would you like a warm hug?”
这次没等到她的回答,他就拥了上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弄着她垂在腰际的头发。
虞笙心跳漏了两拍,过了几秒,她推开了他,“菲恩,我是说如果——”
难以启齿似的,她倏地止住话腔。
菲恩盯住她的表情认真看了会,蓦地松开手,眉眼低垂,沉着嗓子问:“你想和我结束了是吗?”
第15章
空气安静了会。
这无言的沉默给了虞笙足够的时间整理好情绪, 她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明天愿不愿意跟我在慕尼黑逛逛?”
她说这话时云淡风轻的神色和今天慕尼黑的天气一样爽朗明快。
感染力十足的笑容, 搭配细腻柔和的声线, 化成涓涓细流,轻而易举地浇熄菲恩从眼角眉梢泄露出的负面情绪。
“来场city walk?”他问。
“Yes.”她答,语气更加轻快俏皮,“早上天气冷,我带的衣服薄, 从明天下午开始逛,怎么样?”
菲恩像在回忆自己的行程安排,沉吟片刻点头:“Sure.”
虞笙脑袋里闪过一个地名,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那就从英国公园逛起?”
那会菲恩已经回到了从背后拥住她的姿势, 在她抛出这个问题后不久, 他的唇就印了上去, 从她的发丝慢慢吻到她被风吹到发凉的耳尖。
然后才轻轻嗯了声, 是从鼻尖哼出的一声, 灼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耳膜。
虞笙不受控制地一缩, “很痒。”
“是呼吸还是吻?”
“呼吸。”
“那我屏住呼吸吻你。”他挑了下眉, 神情里带点钻到空的窃喜。
“你也不怕憋死。”
说完, 虞笙立刻改口:“或许不会憋死。”
她转过身,学着他的习惯性动作, 点了下自己的唇,“亲这就可以了,我们可以互相给对方渡呼吸。”
-
第二天早上虞笙是被闹钟叫醒的, 左侧床位空空荡荡,凉成了水。
她收回手臂, 肚子上,对着天花板两分钟,才成功压下一身将醒未醒的惫懒,起身发现床头柜上多出一张“有事离开”的便签留言。
厨房餐桌上,也放着一份已经变凉变硬的三明治。
奥尔良烤肉馅的,切口不太平整,像是被人用手掰出来的形状。
洗漱过后,她将三明治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没加糖,苦涩感在唇齿间蔓延。
喝完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忘记了苏又澄交代过的空腹少喝咖啡。
虞笙心虚地挠了挠眼角的烫伤疤,将咖啡放回桌几上,一面在心里计算有多少天没有和苏又澄联系过,没算出结果,索性拿起手机,点开苏又澄头像,最后一条消息在五天前。
挺久。
没顾上时差,她敲下五个字发送:【还在雅丹呢?】
在微波炉叮声响起的同时,她收到对面的回复:【对啊,你呢?还在柏林?】
虞笙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边,对着湛蓝的天空拍了张照片,摁快门的时间掐得巧妙,恰好有一片泛黄的枯叶飘落而下,在镜头里虚化成一道模糊的残影。
虞笙:【几天前跑到慕尼黑去了,估计明后天就会回柏林,十天半个月后应该能回国。】
苏又澄:【你回国记得告诉我一声,我给你还有孟棠寄特产。】
虞笙刚回了个OK,左上角多出一个数字,来自于菲恩的新消息。
Finn:【虞笙,你起床了吗?】
虞笙:【Yes.】
虞笙:【谢谢你准备的早餐。】
Finn:【今天的三明治其实是我做的,希望能合你的胃口。】
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
虞笙用德语回了句“非常美味”。
估计又忙工作去了,菲恩的下一条消息在三个小时后传来,大意是说他即将结束工作,四十分钟左右回到酒店。
虞笙回了个表情,拿着化妆包进了浴室,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后,突地一愣。
早上起来眼皮就有轻微的胀痛感,但她没当回事,现在的症状看上去明显了很多,右眼皮一片红肿,直接让她从外双肿成内双。
她拿出一根棉签挑起眼皮,果然在眼睫下方发现一小粒白点。
眼妆是没法化了,她退而求其次打了个轻薄的底妆,避开眼周部位,最后往唇上抹了点口红。
菲恩到酒店的时候,她刚戴好墨镜准备出门。
架势看上去兴师动众的,菲恩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愣怔,回过神后说:“没见过你戴墨镜的样子,很帅气。”
怕他误会自己在故意凹造型,虞笙解释了句:“今天不戴不行,刚才照镜子发现自己长针眼了。”
察觉到他又有明显的一愣后,虞笙干脆利落地摘下墨镜,把脸凑过去给他看的同时,补充道:“针眼,学名麦粒肿,stye。”
“我知道,莱夫以前长过,因为看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能是怕她会顺着往下问“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菲恩不带停顿地岔开了话题,指着她红肿的右眼皮问:“为什么会长,是因为昨晚看见我没穿衣服?”
“你没穿衣服就昨晚一晚?”
顾不上疼,虞笙朝他翻了个白眼,又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还有,别把自己当成脏东西。”
这个话题没再继续下去,菲恩无比自然地攥住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往下放,改成牵手的姿势,两个人并肩走到门口,上了辆宾利,车牌号很眼熟,虞笙在柏林见过。
车开到英国公园最近的街区停下。
虞笙一眼望到一大片湖泊,湖水很蓝,在日光照射下泛起一点绿,啤酒花园里人群密集,啤酒的香味飘来,还有人在演出,动静不小,两个人没去凑那热闹,朝公园尽头走去,Eisbachwelle那有不少冲浪爱好者。
那天他们还沿着伊萨尔河走了一段路,看见了著名打卡景点“和平天使雕像”,一如既往的,虞笙将照片传到了三人小群上。
一路上,他们偶尔会聊上几句,有时是虞笙先开口,更多时候是菲恩主动挑起话题,话里话外充斥着他对她难以言述的好奇。
“除了Insel der Jugend,你在柏林留学的时候还去过其他酒吧吗?比如最火的Berghain和Kitkat。”
虞笙摇头说没去过,“但从室友那听说过,你呢?你去过那几个地方吗?”
菲恩也摇头:“莱夫同我形容过里面的'行为艺术',尺度太大,我的眼球消化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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