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几天虞笙都没去想菲恩,也没再听那首歌,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就在委托有点眉目的时候,她再次接到叶尔澜的来电,催促她赶紧去明港,要不然赶不上表妹婚礼。
虞笙不情不愿:“我人就不去了,你直接帮我包个红包。”
叶尔澜直接拿出“可是外婆想你了”作为借口,虞笙只能认命地定了下午一点去宁波的动车,之后又转大巴到明港。
这是外公外婆的家,虞宏彬发迹后,提出要接二老去城市生活,被两位老人以“城里条件好归好,没有可以聊天的人,生活太没有滋味”为理由拒绝,虞宏彬没有多劝,最后找人把家里重装了一遍,之后没多久,外公就生病去世了,外婆和小舅一家生活。
乡村的风景和城市的完全不同,放眼望去,都是田地和果园,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成功压下颠簸半小时后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隔着一条小溪,虞笙远远看见两位舅妈和叶尔澜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叶尔澜是第一个注意到虞笙的人,“这次没开车来?”
虞笙略过小舅妈,和大舅妈打完招呼,然后才回答她的问题:“车送去保养了,坐动车和大巴来的。”
叶尔澜一脸可惜,“我还想着明天坐你车去附近古城逛逛的。”
“你要是想逛古城,回头你跟我一起回杭州,我让助手带你去宋城转一圈。”
五年前,虞宏彬将企业发展重点转移到上海,叶尔澜跟着一起从广州搬了过去,上海离杭州近,虞笙在杭州的时候,她偶尔会过去,但都以宅在别墅或者逛街购物为主,风景区从来没去过。
叶尔澜犹豫着说:“如果是你的助手带我逛的话,那还是算了,下周我还是约人一起去国外玩几天吧。”
小舅妈何萍听到后酸里酸气地来了句:“嫁了个好老公就是不一样,自己想玩就玩,想吃就吃,钱多到不用发愁。”
过去这么多年,虞笙心里还是极度厌恶何萍,但她现在很少跟她当面争执,更多时候,是直接无视她。
就像现在,她没有分过去多余的眼神。
叶尔澜眼观鼻鼻观心,岔开话题,让虞笙先去把行李放到楼上,顺便提醒了句:“外婆在休息,动静别太大。”
“知道了。”
房间是小时候虞笙住过的,面积不大,一桌一床,家具翻新过,打扫得干净,没有生活气息,看上去冷冰冰的。
简单收拾后,虞笙躺在床上睡了会,下楼听见院里的几个人还在闲聊,脚步一顿,折返回自己房间。
-
婚宴一共要办两天,第二天晚上是在城里一家连锁酒店办的。
虞笙蹭了大舅的车,早早到了婚礼现场,看见新郎正在招待来宾。
那道背影高大挺拔,穿西装时的肩膀挺括得恰到好处,让她不由恍惚了一阵。
她挪开视线,落到另一旁的新娘上。
小时候,她和表妹的关系并不糟糕,直到一次她带表妹去城里,半路被一辆摩托车撞了,表妹膝盖破开一大块皮,何萍知道后,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确实没照顾好表妹,这事是她的错,所以当时她忍下了,何萍却不依不饶直接拿衣架打她,甚至拿烟头去烫她的脸,她躲开得不及时,还是烫伤了眼角,烙下一个难以抹除的疤痕,也是被菲恩夸过像蝴蝶的疤。
事后,何萍还笑嘻嘻地说自己手抖了,她气急,抓住她胳膊就咬,咬出了血。
疯狗这称号就是在那天得来的。
虞笙挠了挠眼角的烫伤疤,没再放任自己往下想。
她并不喜欢婚礼现场这种看上去欢天喜地的气氛,婚礼上虔诚不二的宣誓词也让她觉得无比别扭和矫情,意兴阑珊地熬到仪式结束,跟叶尔澜和外婆说了声,自己先坐车回去了。
一到家,她先去洗了个热水澡,回房发现外面开始下雨,将头发吹干后,她趴在窗户上,看淅淅沥沥的雨丝。
朦胧雨幕里摇曳的绿色一下子将她带回到柏林,一个人住在酒店那会,她总会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坐在巨大的落地窗边,目光放远到街对面的古老建筑上,每户阳台都放满盆栽,花团锦簇,在微风里招摇,漂亮又生动。
半小时后,大舅舅将叶母和叶尔澜一起送了回来,那会虞笙还趴在窗户上,大概过了十分钟,雨越下越大,她看见外婆撑着一把长柄伞,步履蹒跚地离开后院。
她顿了下,披了件外套后拿上手机,路过浴室时,听见里面传来水声,她猜测是叶尔澜在洗澡,朝里喊了句:“外婆出去了,我跟去看看,有事再联系你。”
说完这句,虞笙趿着拖鞋下了楼,在距离后院快二十米的小路上追到了外婆,“外婆,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去?”
外婆微滞后温柔地笑起来,“是笙笙啊……雨下大了,外婆去菜地里看看。”
她边说边朝着目的地走,突然脚一打滑,差点往后仰倒,幸亏虞笙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虞笙其实能明白她的执着,外公去世前放心不下的只有家人和菜地,这事一直被外婆记在心里,天气凉爽的时候,她在菜地里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雨势没有丝毫减小的趋势,虞笙担心外婆的身体不够这么折腾的,提出要先送她回去,自己再代替她去菜地。
她嘴巧,知道怎么劝说最有效果,外婆犹豫后答应了,在她准备去菜地前,嘱咐道:“笙笙,路上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虞笙单手抬高雨伞,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快到自家菜地前,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声,以为是叶尔澜发来的,解锁屏幕一看,愣住了。
是菲恩的消息。
他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构图很简单,白色底,平铺着一只暗绿色蝴蝶,色调不再那么灰蒙蒙,多出清新淡雅的感觉。
可能是她的错觉,这只蝴蝶看上去和她曾经在储藏室里随口夸赞过的淡绿无螯蛱蝶特别像。
她还记得,那时他还问她想不想要,那认真的姿态,仿佛就算她说自己想要的是月亮,他也会心甘情愿地替她摘下。
思绪放散了会,她忽然意识到,距离她上次没完没了地想起他们的过去,已经是五天前了。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局促。
虞笙手指悬停着没点进去对话框,这会只能看到主界面显示出来的寥寥几个字:
【虞笙,好久不见,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她看得过于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电光火石间,有人突然逼近,想要夺下手机,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虞笙大脑空白了一瞬,循着本能没松手。
大力推搡拉拽间,虞笙受到反作用力,身子往后一仰,摔进菜地里,手机正好掉落在台阶旁的一块尖锐岩石上,屏幕碎得四分五裂。
抢手机那人见状逃走了。
虞笙没心思去看他,踉跄着伸手去够,食指先碰到屏幕,毫无反应,不好的预感成了真,之后那两分钟,不管她怎么折腾,连她一向最不屑的祈祷都用上了,手机还是毫无反应。
她更是狼狈,被湿漉漉的泥土搅和成了泥人,四肢有不同程度的挫伤,该庆幸的是,没有骨折。
因为不放心,跟过来看看的叶尔澜见到她这副样子,瞬间慌了神,顾不上脏,忙不迭下地把人扶了起来,“怎么回事?伤到哪了?脑袋疼不疼,快动动胳膊,看骨头有没有断。”
虞笙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事,就蹭破了点皮。”
叶尔澜不信,非要叫救护车来,直到虞笙再三保证自己真没什么事,才放弃这念头。
虞笙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妈,你先回去。”
“你这副样子,要我把你丢下?”
“我的意思是,你先回去把外婆支走,”虞笙忍着痛意说,“她要是见到我这副样子,会自责的。”
叶尔澜犹豫着问:“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行吗?”
“能。”虞笙催促道,“你再迟疑耽误会,估计就不行了。”
叶尔澜还是没松开手,“我扶你再走段路,然后我一个人进门。”
虞笙点了点头。
不知道叶尔澜找了什么理由,还真把叶母支走了,虞笙跟做贼一样,溜进浴室,忍受着破皮处传来的刺痛感,重新冲了遍澡,回房不久,叶尔澜拿着小药箱过来,替她上了药,一边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掉进泥里?”
“有人来抢手机,我没松手,不小心掉进菜地里。”
叶尔澜诧异万分,压下心头的惊恐后,不赞同地说道:“一个手机而已,你给他不就行了?你的命可不手机重要多了。”
虞笙坚持:“这不是一个手机的问题。”
叶尔澜猜测:“手机里有重要的文件?”
“也不是文件的问题。”
重要文件她都会同步备份到iCloud里,所以不担心会丢失,更何况资料都是加密的,破译很难,也不用担心会泄漏。
虞笙说:“要是手机没了,聊天记录就找不回来了。”
叶尔澜用满不理解的口吻问道:“什么聊天记录,跟谁的,这么重要?”
“很多人的都很重要,都是不能丢的,橙子在外面旅游的照片我也都没存到网盘里,你不知道照片里的她笑得有多开心……还有,我手机被抢前,有人给我发了新消息,我还没来得及看。”
一阵语无伦次过后,虞笙伸手,“妈,你把手机给我,我登下微信。”
叶尔澜从兜里掏出来给她。
虞笙把自己的磁卡上了进去,果然一用新手机聊天记录就都空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沉重复杂的情绪,找到江北:【我手机坏了,坏得挺厉害的,你能修吗?】
江北:【手机我可能修不好,我看虞笙姐你还是找专门的维修店吧。】
半分钟后,他又发过来一条:【要不你先拍给我看看碎成什么样了。】
虞笙立刻传了张照片过去。
江北回了个擦汗的表情包,然后说:【都碎成这样了,估计也没地方能修好,只能回炉重造了。】
虞笙喉咙像卡着贴片,突然钝痛难忍,极慢地敲下一句:【我知道了,没事,你休息吧。】
她退出微信,看了眼桌上残破不堪的手机,不顾身上的疼痛,曲起腿,将脑袋埋进膝盖间,五秒后反应过来叶尔澜还在房间,强装平静地抬起头,正要取下磁卡,把手机还回去,被叶尔澜拦下,“今晚你就先拿去用。”
虞笙轻轻点了下头,等叶尔澜离开后,她重新登上微信,在三人小群的对话框里敲下:【你们绝对想不到,今晚我差点被抢劫了,还摔进泥坑里,手机也坏了,修不好的那种程度,我们的聊天记录全被没了……抱歉抱歉,把和你们的回忆全都弄丢啦~】
两分钟后,清空。
还是不说了,一点小事有什么好说的。
在这博安慰、博同情,还是寻求一丝理解呢?
虞笙退出群聊,找到菲恩,和他的聊天记录也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那会他到底想和她说些什么呢?
遭遇袭击的害怕后知后觉涌了上来,虞笙感觉自己这会的身体才是真正陷入了泥潭,她越挣扎,下陷得越快,窒息感快要将她吞没。
她开始抽噎,随着过去的记忆不断撞入大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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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尔澜是听见了的,但她没有敲门,而是端着酒酿丸子在虞笙房门前站了会,呼吸屏了又松,终于想起虞笙上次哭是什么时候——
是在她决定陪虞宏彬去广州打拼,将虞笙寄养在父母家后。
虞笙天性要强,一开始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直到他们上了车,像是突然爆发了,一手抱着她送的米菲兔玩偶,一手用力捶打着窗玻璃,哭得撕心裂肺,说话断断续续的:“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带我一起走,我会很乖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和你们一起。”
最后叶尔澜还是狠心走了,十二年后,等虞宏彬的事业步入正轨,才将她接到身边。
在那之后,就没见到她哭过,哪怕是在柏林留学,被当地的激进青年打得遍体鳞伤,也没有喊过一声疼。
叶尔澜最终还是沉默着折返回自己房间,乡下的夜晚静谧安宁,自建房之间的距离大,显得环境更加空荡荡的,虞笙这道哭声就像山谷里的回音,一下子传开,叶母也听见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就问叶尔澜出什么事了,被叶尔澜胡诌的谎话含糊过去。
那重重的一跤后,虞笙全身上下疼得像被车碾过一样,半夜起来吃了叶尔澜提前准备的止痛药才好点,一觉断断续续地睡到快中午,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眼圈又红又肿,怎么也遮不掉,索性放任不管,一瘸一拐地下楼吃饭。
叶母眼尖,一下子打眼到,忙问她腿怎么了。
虞笙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撞到床腿了。”
何萍昨晚回来得很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她红肿的眼,阴阳怪气地讽了句:“该不会还撞哭了吧。”
虞笙一顿,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小舅妈,额头上就跟装了天眼一样。”
何萍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了,她额头正中间有一颗黑痣,还不小,扁平状,看着确实有点像眼睛的形状,以至于她小时候经常被人调侃说是二郎神。
她越想越气,总觉得这小兔崽子是在内涵自己,可当着一大桌子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吃完饭,虞笙陪外婆聊了会天就回房了,没多久叶尔澜敲门进来,给她换好药后,瞅着她发白的脸色,又想起昨晚的痛哭声,心微微泛酸,迟来的好奇心促使她这会不受控地试探了句:“你昨天说手机里有更重要的东西,除了聊天记录外,还有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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