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议论声。
这次二楼那位也没有继续竞价。
同样的情况出现两次,议论声越来越大,虞笙耳朵捕捉到一些关键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突然问孟棠:“裴轻厌在哪个包厢?”
“最右边。”
虞笙哦了声,视线转回到最中间的位置,五秒后收回,又过了几秒,那处包厢门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西装西裤,直挺挺地站在栏杆前。
虞笙循着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看去,神经倏地绷开,心跳跟着漏了一拍,两秒后跳动的节奏越来越快,仿佛她稍不留神,整颗心脏就会跳出喉咙。
第32章
虞笙想过或许有一天她会和菲恩重逢, 可能是在被称为林荫大道的布雷登堡大街上,也可能是在普罗旺斯的花海前……
不管在哪,总不可能是今天, 在国内的一场慈善拍卖会上。
震惊导致她一时忘了别开眼, 就那么直勾勾地停在同一个地方。
距离在两个人的对视之间骤然被拉得无限近,就像曾经千百次的交颈厮磨那般,在被禁止流动的时间里,心脏的鼓噪声清晰可闻。
她忽而又意识到自己平复情绪耗费的时间是以往的两倍。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虞笙暗暗吸了口气,错开目光的下一秒, 耳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虞笙小姐,弗罗伊登伯格先生请你上楼。”
虞笙愣了下,随即笑着用漂亮委婉的场面话拒绝了,在众人聚焦的目光里, 她还得装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来营造她和菲恩并不相熟的假象, 菲恩的邀请更是让她诧异万分。
对于不了解她的人而言, 她的假面戴得很成功, 但孟棠还是一眼看穿, 覆到她耳边, 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问道:“他就是你的柏林恋人?”
孟棠在巴黎时装周晚宴上见过菲恩一面, 但因为当时隔得远, 五官看不太清楚,现在她是通过他散发的气场推断出的, 三分松驰中显露出得天独厚的矜贵,和与虞笙描述中格格不入的冷漠孤傲——除了他看虞笙的眼神外,她品鉴不出他身上具备一丝的温柔。
显然, 在良好的教养浸润下,他对自己并不在意的人只有一视同仁的礼貌和疏离。
虞笙停顿了几秒, 才用鼻音轻轻应了声。
孟棠保持着同一姿势,又说:“那他刚才应该是故意的。”
在二楼那位神秘人主动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摘下时,虞笙就已经明白了他刚才那两下举牌的含义所在,以至于这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理解孟棠意味深长的一句,“他拿捏准了我的脾气,知道我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势在必得,一面又考虑到要替我节省费用,所以才会故意在我们之后摇铃,避免了其他人继续没完没了竞价的情况。”
孟棠淡笑,身子坐了回去。
虞笙看向她,“不过你拍的时候,他为什么也要这么做?”
一开始,她俩坐得不算近,各想各的事,全程没有太多交流,冷淡到仿佛只是点头之交,菲恩这波“爱屋及乌”的操作又是怎么来的?
“你有没有跟他提起过我?”孟棠问。
虞笙思忖片刻,从琐碎的回忆里找到答案:“我确实给他看过一次你的照片。”
她稍顿,“我没想到就那么一次,他就记住你了。”
孟棠不疾不徐地接道:“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对你上了心。”
虞笙没承认,也没否认,生硬干巴地笑了声。
这段称不上骚乱的插曲在拍卖结束后依旧有不少人在议论,虞宏彬循着空档,将虞笙拉到不起眼的角落,“你和二楼那位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认识。”虞笙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虞宏彬面前还能镇定自若地装傻,“我也被吓到了。”
虞宏彬信以为真,“一会晚宴,你在我身边别走太远。”
“怎么了?”
虞宏彬敲她脑门,“你和孟棠连着两次抢他看中的东西,跟打他脸有什么区别?”
虞笙笑,“他要是生气,早发作了。”
“没准是反应慢。”虞宏彬脸上的忧虑有增无减,“要是他一时兴起把你背景查了个底朝天,拿我出气是小,大不了我就把整个公司赔给他,但笙宝你不能有事。这圈子水很深,玩得脏的也不在少数——”
怕他再说下去,就到了给自己安排后事的环节,虞笙索性不装了,“其实我认识他。”
虞宏彬挑眉,“什么时候的事?”
“在柏林认识的。”
虞笙默了会,“交往过一段时间。”
虞宏彬毫不掩饰自己的错愕,最后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总之,一会你别乱走,出什么事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虞笙敷衍地应了声行。
拍卖会结束后也会有一场晚宴,设在顶楼,平铺面积很大,其实三分之一都是观景台,面朝黄浦江,视野极佳,不仅能看到江上漂行的数艘游船,还有将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闪烁的霓虹灯火连成一片。
虞笙怕和菲恩打个正着,不打算参加晚宴,后来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未免太没出息。
她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什么好躲的?
于是,和孟棠一起补了个妆后,乘电梯上了顶楼。
虞笙没看到菲恩,只注意到了正在同人攀谈的裴轻厌,朝他在的方向示意后,孟棠跟着看过去。
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虞笙问:“你不过去?”
孟棠摇头,“他有他的事,我也有我的。”
“你爸那事,还是你最近接下的委托?”
“两件事存在着一定交叉。”
虞笙没再问,忽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去年开始活跃于更大荧屏和舞台,被媒体封为媒体四大顶流之一。
——徐则桉。
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不叫这名字,也还只是一个每天愿意花上十八个钟头泡在练舞室的十八线伴舞。
他的眼神里有真诚,也有对未来的期待,和现在的故作深沉,时不时泄露出的谄媚判若两人。
引他低眉顺眼的上位者有两个,他们的注意力其实并没怎么放在他身上,而是对着不远处的同为艺人身份的女性打量了几眼,慢悠悠地抽回后,对视两秒,用心照不宣的默契,完成了一场高高在上的审视。
虞笙很讨厌这种卖弄权势、运筹帷幄、丝毫不把人当成人看的姿态。
即便这样,也总有人心甘情愿地沦为为他们铸台的泥沙和标榜他们价值的装饰品。
等到那位女艺人在经纪人的示意下,款款朝他们走去时,虞笙见怪不怪地别开了眼。
名利场、风月场盛不下的就是利益和欲望,它们就像一座通天巨塔,每时每刻都有人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没什么稀奇的。
晚宴开始后半小时,虞笙才看见了菲恩,但他没注意到她,两个人只隔着一扇玻璃墙,却像身处在两个世界。
过了会,孟棠忙着去调查,虞笙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去露台吹了会风,准备提前离开。
有人先她进了直达电梯,就在电梯门完全合上的前一刻,虞笙摁下下降的按钮,片刻门朝两侧推开,菲恩的脸露了出来。
薄情寡义的唇,深情款款的眼,揉杂在一起,却不给人突兀的感觉。
虞笙没想到会这么巧,巧到避无可避的程度,愣怔过后,她故作平静大方地同他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菲恩眼睫有小幅度的颤动,“好久不见,虞笙。”
身边的助手眼观鼻鼻观心,借口一句“落了东西在观景台”,急匆匆地从电梯里出来。
两秒后,菲恩往前走了两步,宽大的手掌罩住电梯门一侧,一直不催促,脸上的平静仿佛在诉说:不管等多久,他都会愿意等下去。
虞笙找了个借口:“我在等人,你先下去。”
菲恩还是没吭声,把手收了回去,就在电梯门有了关闭的动静时,他飞快伸手,扣住她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虞笙的动作比脑子反应快很多,为了稳住自己不断前倾的身体,她下意识扶住了他的手臂。
掌心贴着一层柔软的西装布料,其实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存在感却依旧不容忽视。
很快,电梯开始下降。
虞笙松开手,边界感十足地说了声抱歉,视线垂落在被他紧扣的手腕上,虽然没说话,传递出的意思也清晰。
菲恩接收到信号,缓慢松开,由着自然垂落在大腿外侧。
与其被动地等着他出声,虞笙决定抢先开口,用闲聊的口吻:“菲恩,你什么时候来中国的?”
“三天前。”
“为了处理工作上的事?”虞笙顿了顿,“还是单纯来参加这场慈善拍卖的?”
她还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没说,没必要说。
菲恩摇头表示都不是,视线倾斜几度,目测了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在她不动声色的逃避下,越拉越大,几乎能容得下第三个人。
“虞笙,你在害怕我吗?”他问得很直接。
短短一句话,轻易击穿了虞笙用来自欺欺人的保护壳,好在壳碎了,她依旧可以替自己戴上一层假面,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当着他的面承认,他毫无征兆的出现,已经足够拉响她的警报。
虞笙暗暗攥紧拳头,片刻又松开,保持双臂自然垂落的姿态,看似气定神闲:“我并不是在害怕你,我只是不想再和你扯上关系了……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几周前,我们已经分手了。”
既然她没办法做好进入他人生的准备,她就不该再打着喜欢和迷恋的幌子,和他继续纠缠在一起,这对他来说并不公平。
多稀奇。
明明以前在对待感情上,她随便到只懂满足自己,从来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受伤,怎么他就成了那个例外?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想再补充上更加直白的一句,好让他彻底死心,忽然听见他问:“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伪装过于成功,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听到她的回答后忧伤的反应,有的只是困惑,真诚到让人无地自容的的困惑。
虞笙半真半假地说:“这是我在提出要和你交往那一刻,就定下的结局……”
说着,她迎来了短暂的惝恍,后遗症强烈,脑袋晕乎,耳朵也嗡嗡的,只有眼睛依旧处于清明状态,轻而易举就将他嘴角细微的颤动收入眼底。
难捱的氛围里,电梯下行的速度异常缓慢。
而这给了菲恩充足的时间整理措辞,“你离开后,我想了很多次,但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却只有一个。”
这种时候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虞笙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头顶显示屏里不断变小的数字上。
大概过了两秒,忽然感觉到男人气息逼近了些。
她不自觉又往旁边挪了挪。
菲恩看在眼里,但他没有点破,等到她不再有行动时才说:“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祖父曾经说过,等到他接纳了完整的自己,有勇气去施展自己的爱意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事实上,二十六岁的他已经不需要太多人的喜欢,现在他最想要的只是虞笙的爱。
可惜她的爱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拥有,就像水中月,他看得到,却无法触碰,只要他的指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她就碎得不成样子,即便只是一个虚假的外壳,他也觉得好难过。
他曾自负地以为他能通过一个月的努力留下她,但最后的结果证明,他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她甚至没捱到签证到期的那天,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但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败在哪?
是因为那张照片,让她窥探到了他一段阴暗的过去吗?
还是说,他其实早在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时候,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她无法容忍的雷?
又或者,其实他还没有完全接受残缺不全的自己,甚至一点也没有。
不管哪种原因,事实上,明明只要她想,他就可以把自己踩进尘埃里。
如果她需要愿意为她俯首称臣的信徒,他也可以成为最忠诚、狂热的那个。
见她呆愣得没有一点反应,菲恩乐此不疲地重复了遍:“虽然我们已经结束了,但我不想这样。”
虞笙呼吸霎时屏住了,脊背也有了前所未有的紧绷状态,随即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凝固了,身上的肌肤像经历了长时间的缺水状态,迅速干涸皲裂。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又一个抬眼,看见电梯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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