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钟后,在转身回写字楼的途中,她将自己的“差错”归结为占有欲在作祟。
蠢蠢欲动,相当的不安分。
可等她回到自己办公室,心里别扭的感觉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对他有着一种用语言难以解释的信任,也因此,知道他干不出那种吃着碗里、一面又看着锅里的渣男行径。
那女生绝不可能是他的新伴侣,至于是谁,她没想出个结果。
熬到下班点,虞笙离开工作室,比她先离开的几人突然停下,行成一道人墙,将过道堵得严严实实,这几人里就有陈梦琪。
虞笙剥开一条缝,漫不经心的一个抬眼,视线就那样僵直住了,三个小时前在楼下见到的人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在面前。
菲恩换了件外套,浅灰色,西装领大衣,衬得人高挺。
微妙的气氛在几人间流转,陈梦琪最先察觉到异样:“虞笙姐,你们认识啊?”
“认识。”菲恩抢在她前头给出回答。
虞笙唯恐他在憋出什么让人跌破眼球的话,忙不迭续上,“但不太熟。”
菲恩暂时没有戳穿她的谎言。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抱着一束花走来,花应该是刚买的,很新鲜,上面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虞笙从陈梦琪的反应中,推断出这人是菲恩在中国的助理。
他在虞笙身边停下。
在众人聚焦的视线中,虞笙像被施了定身的咒语,两手就那样纹丝不动地吹落在两腿外侧。
——这花是接不对劲,不接也不对劲。
就在这时,菲恩说:“麻烦你把这花放到我的办公室。”
助手点头。
他走后,虞笙敏感地听见陈梦琪凑到江北耳边,压着声音说了句:“笙姐刚才还以为是给她的呢,这下好了,自作多情了,好尴尬哦。”
“……”
久违的,虞笙想骂一句脏话。
第35章
后来有两天, 虞笙都没再去工作室,一方面确实因自作多情感到了尴尬,还有一方面, 怕菲恩一而再再而三不带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尤其是在她身边还有一堆人的情况下。
也因此那几天里,工作上的事她都是在网上完成沟通交接的,捱到周五下午,看见菲恩在社交平台上发了张风景照,似乎是法兰克福的铁桥, 她没有多想,当他回了趟德国,莫名松了口气,一小时后, 出现在工作室。
她把陈梦琪叫到办公室, “上次我拿走的那个委托案你还有印象吗?”
“鉴定自己女朋友有没有变心, 但女方完全不承认自己和委托人存在情侣关系的那个委托?”
虞笙点头, “你觉得那一方说的更靠谱?”
陈梦琪斟酌好措辞说:“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 但我认为女方说的话真实度更高, 这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不太像在谈恋爱, 也不存在委托人说的他觉得自己女朋友出轨了这行为。”
她返回自己工位拿上文件, 当着虞笙的面打开,弯下腰, 边指边说:“委托人和他'女朋友'是在两家公司项目合作时认识的,当天晚上,男方以商讨后续签约事宜约女方共进晚餐, 女方这才答应,吃饭的途中, 两个人也确实在讨论工作上的事……吃完饭,男方又提出要送女方回家,被女方委婉拒绝。隔天两个人见面时,男方没再用工作理由,而是以个人名义直接邀请女方去一家以情侣套餐出名的西餐厅,女方还是拒绝了,这里可以证明她把工作和私人分得很清。”
她停顿几秒,“再之后,女方有意避开和男方私底下的过多接触,但男方没有就此罢休,签约结束后,不知道从哪听到到女方的住址,经常去她家堵人,有时候还是晚上九十点,这种行为显然已经过了界。对此,男方也给出了说法,称是女方亲口跟他说那段时间身边有人在跟踪她,让她感到害怕,出于担忧,他才会做出这种行为,一方面为了确保女朋友的安全,还有一方面——”
像被恶心到了,她咬着牙,迟迟没有接上后续。
虞笙替她往下说:“还有一方面,男方认为他们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去女朋友家'看看'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是怎么样的“看”,显而易见。
陈梦琪点了点头,“但之后的调查报告里说,女方身边不存在这样的跟踪狂,非要说起来,这位委托人更像……”
虞笙耐心十足地等她说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个文件夹,这是她这几天实地观察后整理出来的信息以及调查结果,需要注意的地方也都被她用记号笔划出,比陈梦琪的要详尽得多,几乎每处细节都没有落下。
陈梦琪逐字逐句地看,十几分钟后才翻到最后一页,最鲜明的结论用红笔标注,只有短短几句:两人恋爱关系不实,也因此,不存在女方变心的可能性。
陈梦琪消化完这串信息后,忍不住问道:“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女方既然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也不认为他们是在交往,男方的种种行为也越了线,那她为什么不报警呢?”
“因为羞耻心。”虞笙说。
根据调查显示,委托人赵飞套着自认为的男友身份,曾意图侵犯女方,虽然最后他的强迫没有成功,但还是给女方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对于女性而言,很多事情是没法对外说的,尤其涉及到男女之间的关系问题。”
虞笙顿了顿,“有人跟我说过,这个社会强加给我们的羞耻心,就像一根穿好线的银针,就算我们哭着喊疼,它也不会在意,只会一针又一针地缝住我们的嘴。”
陈梦琪不打断,平稳好自己的呼吸节奏,认真听着。
“每到这种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倍爱自己。”
虞笙轻轻勾唇,带起一个明快的笑意,“爱自己,才是一切的救赎。”
她细细软软的嗓音就像一泓清泉,缓慢淌进陈梦琪躯壳,滋润着身上每一寸干涸的肌肤。
“虞笙姐,原来你偶尔也是能说出几句人话的嘛。”
听她这么说,虞笙笑了笑,突然又不想做人了,“明天加个班,跟我去见见这个自以为是的委托人。”
“三倍工资?”
“义务加班。”
“……”
虞笙最后还是给了陈梦琪三倍加班费,引来陈梦琪欢天喜地地叫了声“爸爸”。
-
委托结果汇报地点照旧是这次的委托人自己选的,在一家中高档西餐厅。
虞笙提前在手机上说过会多带一名助手过去,赵飞问了句:【是跟你一样的?】
她猜测他问的是性别。
这做不了假,虞笙压下不适感,照实说,但她没说带去的这人在他委托当天跟他见过一回。
赵飞回道:【恭候大驾。】
虞笙故意卡着点到的餐厅。
看样子赵飞很重视这次见面,穿了成套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似乎还涂了发蜡,头发根根分明。
过犹不及,反倒多了种“装腔作势”感。
看到虞笙她们时,笑容有明显的扩大趋势,等人入座,朝应侍生打了个响指,一面大大方方地同虞笙说:“想吃什么,我做东,随便点。”
虞笙没接菜单,抬头笑着对应侍生说:“不好意思,麻烦你把菜单拿回去,我们不需要。”
“我们”里包含了她和陈梦琪。
赵飞很轻地皱了下眉,随即笑着递下一节台阶,就是不知道给谁的,“没想到你们工作室规矩这么多,还有这种'不和委托方一起进餐'的条例。”
不管是给谁,虞笙都不打算接,笑着回道:“工作室没这规矩,是我难伺候而已,用餐前会考虑很多因素,比如环境,也比如和自己一起用餐的人,总之很多都会影响到我用餐的心情,要是心情不好,山珍海味都容易变成猪食。”
没有人听完这番含沙射影的挤兑后会舒服,差别就在会不会将气愤表现出来,再回敬一波阴阳怪气的嘲讽。
但由于工作关系,赵飞收到过不少客户刁难,已经养成了不轻易喜形于色的情绪调节能力,只要不是太刺耳的话,他都可以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翻篇,这会也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后,点头示意应侍生将菜单拿走,“是我考虑得不妥当了,应该在提前问过虞小姐的意见再约餐厅的。”
错都被他归咎到餐厅环境上,显得自己干干净净。
虞笙看破不出破,笑笑没接话,随后递给陈梦琪一个眼神。
陈梦琪心领神会,将提前准备好的结案词一字不落地背出,最后附加上虞笙特别强调的一句:“赵先生,下回在委托别人调查女朋友有没有出轨前,最好先考究下这段恋爱关系本身是不是成立的。”
赵飞又拧了下眉,像在否认她的话,故作低沉的嗓音缓慢带出一句:“我请她吃饭,她没拒绝,我送她的礼物她收下了,还还了我一份礼,这不就是答应要和我交往吗?”
虞笙最反感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加自作多情的男人,明明是控制欲和占有欲在作祟,还总喜欢用一些漂亮的理由加以粉饰。
偏偏这种人又多到不计其数,非要说起来,菲恩才是特例。
她轻轻搅了下杯里的冰块,等到对面的男人得意地以为自己的话成功将她堵到哑口无言后,才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看向陈梦琪,“昨天我请你吃饭,你为什么不拒绝呢?是因为你想跟我交往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陈梦琪愣怔了下,但她反应过来得也快,立刻摇头否认,两腮恰如其分地浮现出薄红后,好一会才半真半假地说:“你是我的上司,当然如果你真的有那意思的话,我也没法拒绝。”
虞笙差点忍不住夸她一句真是天生的演员,按捺住轻笑的冲动,在落到她身上的目光收回前,用闲聊的口吻又说了句:“隔壁工作室老板前几天给我送礼物了,出于礼貌,我还准备还礼,现在看来,我是不是不该送?”
虞笙托着下颌,一脸苦恼,“要是他自作多情觉得我有想跟他谈恋爱、甚至想当老板娘的想法,可怎么办?”
句句不提赵飞,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点,却又句句不离他。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说完虞笙才看向赵飞,从他脸颊肌肉微弱的抽动幅度推测出他正在努力压着情绪,以免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自己装模作样出来的绅士风度。
却在这时,插进来一道凉而淡,细听却含着几分笑意的男嗓:“我想对方会很乐意的。”
虞笙背瞬间僵住了,她根本不需要抬头,也能听出是谁的声音,但她还是木着一张脸,扬起了下巴。
他不像是刚来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衬衫,今天的头发看上去没平时那么卷曲,领口处的纽扣松了两粒,姿态松散,却无端给人压迫感,身上散发着一种成熟且不费吹灰之力的魅力。
就在虞笙愣神的空档,陈梦琪问:“周老板,好巧,你怎么也在这?”
“来这里用餐。”
“一个人?”
菲恩摇头,但没说和谁一起来的。
陈梦琪哦了声,“要不,一起拼个桌吧?”
虞笙把她摁了回去,似笑非笑地说:“工作还没结束呢。”
“不是已经结束了?”陈梦琪看向赵飞,“赵先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赵飞想说什么,忽然在半空和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对上视线,脸色难看,摇了摇头,又打了句类似“辛苦了”的场面话,借口离开。
虞笙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音,陈梦琪已经起身,坐到对面的位置上,菲恩说了声“谢谢”,绕过虞笙身后。
虞笙眼尾垂落,看见椅子上的小方包后,条件反射拿起,准备递给陈梦琪,手伸到一半,顿住了。
然而陈梦琪没给她装出若无其事反应的机会,直接拿走,还笑嘻嘻地补充了句:“不愧是虞笙姐,就是细心。”
虞笙用眼神让她闭嘴,随后看了眼菲恩,“你要把你的同伴晾在另一桌吗?”
“跟我一起来的是我在中国的助手。”
菲恩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他已经快三十了,我想他是能够独立完成进食的。”
“……”
虞笙找不到话来反驳。
菜单最后还是递到了虞笙手边。
一顿饭下来,她吃得胃一阵一阵地疼,反观陈梦琪,不往嘴巴里塞食物时,唇角一直笑着,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她这么高兴。
用完餐,菲恩结了账,然后问:“虞笙,你一会还有什么安排吗?”
虞笙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待会还得去见下一个委托人……这次多谢了,下次找个时间再请你吃饭……再见。”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疏离,菲恩自然也察觉到了,轻轻点了下头,站在原地,看着她和陈梦琪离开,随后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
早在四十分钟前,助手宋明尧就收到了领导让他一个人用餐的指令。
他自然照做,只是好奇心作祟,中途往那瞥了好几眼。
最后一眼,恰好对上菲恩沉沉的目光。
宋明尧眼观鼻鼻观心,等他入座后,犹豫着问他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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