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愣了两秒,刚反应过来,他已经退了回去,苦恼的神色里带着几分自责:“Sorry.”
虞笙有些无语,“菲恩,你今年几岁?”
她说出心里的猜测:“二十——二?”
菲恩摇头,“26。”
居然和她同岁,虞笙震惊不已,“你长得真显小。”
怕他误会,她多解释了句:“我说的小,是指你的脸,还有你的心理年纪。”
他到底接受的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才会养出这么纯情的性格,如果说他是装出来的,那他的城府和演技未免太高深。
菲恩没有待太久,一通紧急电话叫走了他,离开前,他看着虞笙说:“Can I get a hug and a goodbye kiss?”
虞笙视线穿过他的肩,穿过透明的落地窗玻璃,停在柏林上空,雾气散尽,还原出这座城市原始而古老的艺术气息。
估计是光线原因,她收回视线看向菲恩的时候,他的眼睛变得更像海了,准确来说,是被日色照耀着的海。
她什么也没说,上前踮起脚尖,双手交叠环在他后颈,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菲恩离开后不久,虞笙才收到孟棠的来电,老生常谈的话题过后,她长长叹了声气:“棠棠,我昨晚差点又犯了一个大错误。”
孟棠一字一顿地问:“你又把名片弄丢了?”
虞笙说:“差点又睡了上回那个。”
孟棠在手机里凉飕飕地笑了声。
虞笙自己也觉得丢人了,一把扯过被子,兜在头顶,罩得严严实实,欲哭无泪道:“果然你也觉得我不可理喻。”
孟棠听她假模假样地干嚎了一阵,耐心终于告罄,直截了当地打断:“没笑你吃回头草,只是笑你胡乱措辞。”
虞笙没听明白。
孟棠又嗤了声:“睡个男人而已,叫什么犯了大错误?你以前有少玩?”
“以前和现在可是天差地别……”
虞笙开始给自己找补,“我以前谈的不是男人,非要算起来,连人的标准都没达到,这回难得来了个能称得上人的男人,我一时间不习惯也正常。”
这通电话勾起了虞笙不好的记忆,她想起自己以前交往过的牛鬼蛇神们。
其中一个叫什么她已经记不清,当然名字也不重要,她只记得他也是混血,亚洲和欧洲血统的融合,皮相骨相也属上乘,只是不像菲恩那样,没什么辨识度,最大的能力是甜言蜜语张嘴就来。
作为被追求的那方,一开始虞笙对他的死缠烂打嗤之以鼻,直到20岁生日那天她接到虞母叶尔澜的跨国电话,询问她的情感现状,得到答案后,叶尔澜半失望半怂恿地说:“你好不容易出国一趟,谈个外国人玩玩吧。”
不该听的劝虞笙一向不当耳旁风。
秉着玩票心态,虞笙答应了那位混血男孩的追求。
相处的时间一久——其实也只过去不到一周,虞笙就受够了。
他有体味,平时用香水盖着,不太能闻出,但他们交往的时间在夏季。
热浪滚滚,在太阳底下几分钟,皮肤就能渗出密密匝匝的汗液。
香水挥发后,风一吹,将他身上原本的味道带了出去,离他三米外的虞笙也不能幸免。
他无视了她的嫌恶,反而朝她暧昧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他自认为能够颠倒众生的笑颜,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句:“Nonono,玛雅,这不是汗臭味,这是荷尔蒙的味道。”
去他妈的荷尔蒙。
比起他身上的臭味,这句话才是真的让她窒息了。
虞笙按捺住将他打包扔到月球、顺势将他迷人的香味封进陨石坑的想法,似笑非笑地对着他比出一个国际友好手势,“Fuck off.”
虞笙拍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又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从回忆里抽身而退。
她成功了,但也闻到了不属于自己身上的味道。
那是菲恩留下的,不刺鼻,甚至称得上清冽,是淡淡的柑橘香。
时间退回到半小时前。
她给了他一个离别吻,他回赠了一个几乎要将她嵌进脊骨里的拥抱,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没留给对方。
包括下一次见面的承诺。
就好像这辈子见不见都无所谓了。
虞笙这么想着,手机突然响了声,她拿起看。
Finn:【但愿今晚还能梦到你。】
第7章
后来有两天,虞笙都没和菲恩联系过。
周三上午,她抽出半天时间去了趟号称欧洲最大的购物和休闲中心森的特罗,给叶尔澜和她的闺蜜们带货,顺便去周边地区逛了逛。
回到酒店,虞笙登上有段时间没用过的Instagram,将这两天拍下的风景照,连同一张被虚化处理过的自拍一并上传。
再次打开这个软件是在一天后,关注列表里多出几个人,其中有个叫莱夫的。
这名字很耳熟,她确定自己在哪听到过,但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
莱夫在她的账号底下异常活跃,几乎每条都点赞了,最后还在她的自拍下留言:【You are truly radiant!(你看上去真迷人)】
虞笙回了“TY”(thank you),莱夫秒回给她一个微笑的表情,附带一句:【Enjoy your time.】
这句话不由让虞笙想到了菲恩,她甚至产生了莱夫或许就是菲恩的怀疑,不过这种想法很快被她否决,菲恩给她的印象磊落坦荡,应该不会拐着弯做这种事。
虞笙没有回复,退出ins,给叶尔澜发了条消息:【您的商品已打包送出,届时请注意查收。】
叶尔澜:【辛苦咱小鱼儿了,退下吧。】
虞笙:【嗻。】
忙完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后,虞笙又在网上定了张蓝茵剧院演出票,时间在明晚八点。
剧本名叫《等日暮》,是蓝茵的原创剧本,背景设定在二战时期,讲述了一名德国军官与波兰少女之间因立场的对立,不被理解、备受阻碍的爱情故事。
角色分配出人意料,艾乐客在其中饰演女主人公卡洛尔的少女时期。
然而在看到艾乐客的妆造后,虞笙突然又觉得他和这角色再适配不过,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身子又瘦又薄,个子在同龄男生中并不算特别矮,但也高不到哪去,大概只有一七二,脸很小,显得眼睛很大,模样清秀漂亮。
他的演绎也很完美,不管是初见时的怦然心动,暗恋时的小心翼翼和欲说还休,相爱时的甜蜜,还是离别时故作坚强的笑颜,他都牢牢坚守着“过犹不及”的表演法则,耐人寻味。
显然他的天赋盖过了台上的所有人,虞笙的视线一直绕着他打转,在她这种平时没少演戏的“半内行人”看来,艾乐客就是天生为舞台而存在的。
演出结束,虞笙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找到艾乐客的休息室。
那会艾乐客正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裙子上的荷叶边装饰,回过神后一个抬眼,对上镜子里突然出现的人,直接吓了他一跳:“你怎么在这?”
谢天谢地,他还没忘记她。
虞笙笑着说:“当然是来看你演出的。”
她话题一顿,“现在是来祝贺你演出很顺利的。”
艾乐客眉心拧起,“我记得我只跟你说的我在剧院工作,没告诉你是在哪个剧院,而且还是演员的身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虞笙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经常出现的地方附近就这么一个剧院,再说你的名气也不小,我随便打听打听就能知道了。”
艾乐客半信半疑,神色稍微缓和下来,不自在地别开眼:“你刚才进来没有敲门。”
“敲了两声,你在走神,没听见。”
艾乐客搭在裙摆上的手指忽然一紧。
虞笙装作没看到,把手里的玫瑰递过去,“送你的。”
“就一枝?”他上扬的语气仿佛在指责她抠抠搜搜的做派。
“这么漂亮的玫瑰一枝还不够?”虞笙总有道理,“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贪心。”
艾乐客哑口无言,盯住这花多看了几秒,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这朵玫瑰是不是你从剧院门口的花篮里拿的?”
虞笙看向天花板,装傻充愣:“你说什么?”
艾乐客从她的反应里得出答案,好气又好笑,想到另一件事,脸上多出几分难堪,“你为什么要和别人这么说?”
虞笙满头雾水:“我说什么了?”
艾乐客脸涨得通红,“跟别人形容我是' beautiful boy'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虞笙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艾乐客在风雨里傻傻等她一天的情况,前天早上她特地找到一位在zeit fir Brot打工的中国留学生,说:“如果有一个穿着帽衫牛仔裤的漂亮中国男孩,请麻烦帮我转告他,这两天我有事情要处理,没办法和他见面,让他不要等我。”
虞笙敛神,对着他泛红的脸颊笑起来,“是我说的,但我没料到你会这么抗拒beautiful这个形容,它明明很衬你。”
“我是男人。”艾乐客梗着脖子据理力争。
虞笙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他几秒,心说一个还没长开的绿豆芽,居然还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个男人,逗谁呢?
虞笙憋住调侃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同他说明:“beautiful能用来形容的东西多了,不光是外形,它也能用来夸赞一个人的灵魂。”
艾乐客脸更红了,这次是害羞的,他发现自己压根不是她的对手,被她堵到好半会也只能想到一句没什么分量的话用来回呛:“满嘴跑火车的骗子。”
虞笙没脸没皮地将他的嘲讽当作夸奖收下,“Thanks.”
艾乐客没搭腔,直接下逐客令:“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出去。”
估计是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他忙不迭补充道:“请你在外面等我一会。”
虞笙比出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她离开休息室,顺便将门带上,在过道站了会,还没等到艾乐客换完衣服出来,先等来艾米莉亚让人“请”她去休息室的消息。
艾米莉亚开门见山:“虞笙小姐,我希望下次你来剧院的时候,能提前在电话里告诉我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虞笙坦诚:“我这次不是来见你的。”
艾米莉亚愣了下,“那是来见谁的?”
这话一问出口,她心里就有了猜测。
虞笙的回答证实了她的猜测并非是异想天开:“我来见艾乐客。”
“上回也是来见他的?”
虞笙摇头,“上回是来见你们姐弟的。”
艾米莉亚脸僵了一瞬,“你想做什么?”
她很快换了种说法:“你打算用什么方法完成我给你的委托?”
“这是我的计划,不方便跟你透露。”
虞笙一针见血地挑明:“另外,你对我的防备心太重了……我没想过要从艾乐客那打探你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就是说,艾米莉亚小姐,我对你完全不感兴趣。”
情感鉴定这份工作并不是为了取悦委托人而存在,更没有服务业里顾客是上帝那套说法,把话挑明反而会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周折,也因此,虞笙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不给对方留下丝毫颜面,“台上的你或许是底下所有观众的主角,但艾乐客是我这次接受委托、并且要调查的对象,对我来说,他才是我当下剧本里唯一的男主角。”
艾米莉亚的表情被热可可飘起的雾气氤氲得有些模糊,看不出喜怒。
虞笙又说:“哦对了,这两天我重新看了遍你说的《孤儿怨》,就目前的接触下来,女主角艾斯和你弟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阴暗,表里不一,手段恶毒又残忍,而你的弟弟,他只是比别人敏感了些,他不是一个坏孩子,做不出伤害别人的事,当然他也确实藏着不少秘密,至于具体是什么隐秘,等我调查清楚后,一定事无巨细地写在调查报告里。”
就在气氛沉到谷底,快要僵持不下时,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混着一道尖锐的女嗓:“不好了,艾乐客少爷和人起了争执。”
艾米莉亚没再看虞笙,二话不说起身推开了门,皱着眉问路过的人:“怎么回事?”
“之前来我们剧院闹过事的那个人又来了,还和艾乐客少爷大吵起来。”
“带我去看看。”
他们前脚刚走,虞笙后脚跟了上去,走到接待室门口停下。
艾乐客正背对着她,以至于她只能看见他对面的人,衬衫西裤,纽扣开了几粒,吊儿郎当地扯唇笑,偶尔蹦出几句污言秽语。
这人一看见艾米莉亚,就朝她挥了挥手,口吻轻佻孟浪:“你这弟弟长得可真美,刚才在台下,我还以为是个贫乳女孩,没想到是个带把的。”
说完,他掐了把艾乐客的臀。
艾乐客没被人这么羞辱过,气急败坏,恶狠狠地朝他踢了一脚。
男人没躲开,吃痛后亮起拳头,电光火石间,艾米莉亚冲到艾乐客跟前,男人的拳头只收回一半,尾戒上的刺勾划过艾米莉亚的小臂,她皱了下眉,忍下痛意后说:“马库斯先生,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多年旧交,要是被他知道你到我们这闹了这么一出,还对艾乐客造成不轻的心理创伤,我想你的父亲一定会责怪你的,另外,你的兄长也——”
估计是抓到了把柄,她口中的马库斯先生表情瞬间变了,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后,甩着一张臭脸离开。
这场闹剧因而结束,围观的人很快散尽,虞笙走到艾乐客身边,“不去看看你姐姐?”
艾乐客扭头,目光直接跳到她脸上,眼底藏不住的警惕和抗拒。
虞笙:“她的手应该受伤了。”
艾乐客眸光一跳,像在询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是因为替你挡下那一击才受伤的。”
艾乐客欲言又止,虽然人还是停在原地,但虞笙注意到他右脚脚尖的方向偏转了近九十度。
“她不会想要见到我的。”他轻声说。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她不想见你?”说着,虞笙一顿,露出诧异的神色,“你们姐弟俩感情不好吗?”
艾乐客紧绷着脸不吭声。
虞笙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点,“人在受伤的时候,心理防线最脆弱,如果你和你姐之前闹了什么小矛盾,那就趁这机会把话说开了……”
沉默了会,她敲出一支烟,咬着,痞里痞气地说:“我刚来德国留学那会,跟我爸大吵了一家,当然那事完全是他的问题,结果他自己还先委屈上了,一分钱都不给我,甚至把我的卡全都冻结了,我饿到差点去贫民区跟野狗抢饭吃。有天晚上回宿舍的路上,被几个有种族歧视的青年围到一起,我跟他们打到只剩下半条命,总算把警察等来了,我爸知道这事后,痛哭流涕,当着我的面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我呢本来不打算原谅他,但看到他那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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