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特兰斯给我提供了一个建议,他让我学着接受这样有残缺的自己,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时,就去创造新的美好记忆来填充,我照做了,但是一开始效果并不好。”
他顿了顿,“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体会到超出亲情之外的爱,以至于它的概念对我来说格外模糊,不管我怎么努力,始终无法将它具像化。直到我有了初体验后,我才对它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
“初体验?”
“六年前的七月二十号,我在波茨坦广场遇到了正在演出的你,投入的你看上去那么的开心。”菲恩指向自己的心脏,“当时这里有什么东西,像要炸开了,我想我就是在那时候喜欢上的你。三年后,我又遇到你,只是那时的你很不开心。”
“也就是说,你是在最痛苦的时候遇到的我,而那会或许是我来柏林后最快乐的一天。后来,在我痛苦的那一天,你又遇到了我,而那天恰恰是你最欣喜的一天。”
虞笙感觉自己说了段烫嘴的绕口令,好在他含笑的眉眼告诉她,他听懂了这些。
她由衷感叹:“这很神奇。”
“I know,right?(我也这样认为)”
一直到入睡前,虞笙满脑子都还是不可思议。
-
第二天上午,汉堡放晴。
阳光下的庄园雪景更加漂亮,纯白被染上灿烂的色泽,碍于外面实在冷,虞笙放弃出去闲逛的念头,“带我去你的储藏室看看。”
“关于蝴蝶的?”
她摇头,“关于你过去的生活——比如上学时的成绩单和相册,我都想看。”
菲恩点了点头,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是乐意还是抗拒。
真的拿到菲恩的成绩单后,虞笙脑袋里蹦出一个想法:不如不看。
在来德国前,虞笙听到了一个被当成段子的事实:身为最强大脑的爱因斯坦,在上学期间物理只拿到了1分。
事实上,德国学校评分采用六级计分制:1分表示优秀,2分良好,3分满意,4分及格,5分欠缺,6分不及格。
虞笙在校期间的成绩算不上优异,刚来德国那会还挂彩了好几门,直到认识索菲亚,才知道留学生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他们会用各种学习软件作为辅助,比如用Otter上课速记实时语音转文字,DeepL翻译文本,Notability 记笔记,Google Scholar查文献,写论文用 Grammarly检查校队、纠正语法这些,至于教材,可以到OpenStax这种网站下载。
第二个学期,年级成立了互帮互助小组,加上合理利用各大学习软件,她的成绩才有了显著的进步。
她知道学习有多难,因此对于一切学习能力惊人的高材生她都怀有同等的慕强心理,在看到菲恩全优的成绩单后,更是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菲恩,你可真是个六边形战士。”
拿到一门1分并不难,难的是不单理论课,连实践都是门门优秀,没有任何短板。
这个形容菲恩闻所未闻,他虚心请教道:“什么是六边形战士?”
“夸你身上没有漏洞可钻,毫无弱点。”
菲恩一顿,摇头,“或许是有的。”
“Me?”虞笙指着自己问。
他说yes。
她笑到乐不可支,随后走到另一个书柜前,上面放着一沓笔记本,她抽出其中一本,翻到第一页。
最底下写着一行小字:珍妮特 ? 温特森《欲望》。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有天晚上她失眠,他就拥住她给她念书里的对白。
那时候,他拿起的书就是这本《欲望》。
她早就忘了他具体都念了什么,但在看到笔记本里的摘抄时,她的记忆瞬间复苏。
“我无法拥有你的时候,我渴望你。我是那种会为了与你相见喝杯咖啡而错过一班列车或飞机的人。我会打车穿越全城来见你十分钟。我会彻夜在外等待,假如我觉得你会在早晨打开门……我编织着我们可以在一起的世界。我梦想你。对我而言,想象和欲望非常接近。”菲恩念的就是这段话。
她往下翻,都是类似的语录。
她忍不住看向他,“菲恩,你真浪漫。”
除了浪漫,她暂时想不到其他词来概括他这六年的深情。
菲恩不否认,而是顺着话题往下接了句:“但你是浪漫主义的总和。”
第60章
三天后, 虞笙收到了艾乐客的消息,时隔近两个月。
他告诉她蓝茵最近会有一场大型演出。
艾乐客:【这次是和慕尼黑一座剧院联合承办的,不过演出地点设在我们这边, 我在里面饰演女主角。】
虞笙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你是打算邀请我去看?】
艾乐客一如既往的变扭:【我可没这么说。】
【我只是想来问问你现在在哪?中国还是德国?】
【如果你这会在德国, 我不介意多送出一张票。】
【对了,票是两天后的下午两点。】
虞笙没有立刻回复这条消息,看了眼不远处的菲恩,“后天下午艾乐客有场演出,菲恩, 你想去吗?”
菲恩查看了下自己的行程安排,不巧,后天白天已经排得密密麻麻,实在腾不出时间去柏林。
情有可原, 虞笙再惋惜也只能说:“那就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说完, 她从他微沉的嘴角里感受到了几分不情愿。
菲恩开口证实了她的猜测, “艾乐客喜欢你, 我想对他来说, 你是个重要到无可取代的存在。”
对于他这说法, 虞笙只能同意一半, “亲爱的菲恩先生, 这个世界上的喜欢可不只有男女之情,比如艾乐客, 他或许真的喜欢我,但我想这种喜欢不含爱情的成分,我更像他的某位知心大姐姐, 是类似于家人般的存在。”
这段话效果适得其反,得到她那位柏林恋人更加不愉快的反应, “等我们结婚,虞笙,你会是我的家人——妻子就是家人。”
虞笙好气又好笑,“菲恩先生,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我只是在合理地吃醋。”菲恩有理有据道,“我想男朋友是有这种权利的。”
虞笙点头肯定,随即将话锋一转,“但也不能什么乱醋都吃,你清醒点,你想象一下艾乐客跟我站在一起的画面,那会和谐吗?我俩明摆着更像姐弟。”
菲恩轻轻摆头,“想象你和他站在一起的画面?这不可以,我不想去想象。”
虞笙被他最后一句“我要是真去想象,我会疯的”堵得哑口无言。
她还是对他了解太少了,都不知道原来他的本性是爱蹬鼻子上脸。
这种感觉太稀奇了,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好一会才止住笑,郑重其事地保证道:“菲恩,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菲恩眉心已经舒展开,“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但是你可以改个词吗?”
讨要来的“爱”会折损它本身的价值,可即便如此,他认为也会比喜欢来得强烈。
虞笙从来不是个吝啬于表达爱,只是以前她拥有的情还没到她可以坦然自若的将这个字宣之于口,导致她无比恐惧自己会在一段感情里落了下风。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在他的偏爱里获得了太多的底气,她自然愿意无遮无掩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如果他想要听那个字,她也不介意说上千百遍,更何况,她在几天前就已经说过了。
“我爱你。”
菲恩眉眼还没来得及弯起,就听见她补充道:“I love you.”
“Ich liebe dich.”
“あいしてる。”
“Je t'aime.”
虞笙将自己毕生所学的情话都用上了,以为会得到对方溢于言表的欢喜,哪成想,抬眼看去,他的表情看上去相当诡异。
菲恩说:“我想一种语言就够了。”
“……”
“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虞笙顿了两秒,将“变得越来越难伺候”咽回肚子里。
“或许我是在恃宠而骄。”
虞笙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无言以对。
“你讨厌这样的我吗?”菲恩眼睫一垂,忧伤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明知他带了几分装模作样的虚假,虞笙心还是不自觉塌陷一角,她摇头说不,“很可爱的反应,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菲恩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再贪心了,“那这就够了。”
虞笙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一段台词:“有钱人本来就很单纯,没烦恼,有钱人家的小孩连衣服都没有褶皱。钱就是熨斗,把一切都烫平了,所有褶皱都被烫得平平的。”
作为富家子弟之一的菲恩,金钱和名利烫不平他心里的褶皱,爱才能。
晚上,莱夫又来了趟庄园,邀请虞笙去他的公馆品酒,品的是啤酒。
在看到菲恩时,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我记得你不喝啤酒。”
虞笙插了句:“为什么?会过敏?”
莱夫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玛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虞笙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拦下,菲恩已经抬手灌下一杯啤酒。
不到五分钟,她的身上多出一个挂件。
他在自己面前很少喝酒,除了在酒吧将她送的那杯Black Russian一饮而尽外,其余时间都是分外有节制地只碰一杯,还是浓度不怎么高的红酒,以至于她对他的酒量完全没有底,现在一看,是差到不行。
难以想象,在一个啤酒种类超过1500种的国家,居然会有人喝一口啤酒就醉得一塌糊涂。
他的基因到底和啤酒有多不合?还是说他的基因,只能允许他喝鸡尾酒。
莱夫帮虞笙一起将菲恩半抬回他的公馆。
虞笙坐在沙发上喘了会气,忽然起了顽劣心,点开手机的视频录制功能,凑过去,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挥了挥,却被他顺理成章地握住,并抵在嘴边吻了一下。
若非他眼睛毫无焦距,身上的醉态也不宜有假,她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装出来的。
“我是谁?”
他歪着脑袋,迷蒙的神情中藏着令人动容的无害,“My girl,my baby.”
她恍惚一阵,笑得开怀,在他睫毛上轻轻拨动下,又问:“你呢?你是谁?”
“Sheng sheng' baby.”
“……”
虞笙想指责他刚才那句话有多不害臊,一抬头,再次对上他朦朦胧胧的一双眼。
她相信,没有对上这种无辜的神情,还会忍心苛责。
她顺着他给出的称呼喊了声,“Baby,你可以去睡觉了。”
“Together?”
虞笙拒绝,“我要先去洗澡。”
他执着地重复道:“Together?”
她叹了声气,“Ok.”
together最后还是变成了alone,他甚至没脱完上衣,就仰面瘫倒在床上。
虞笙一阵头疼,上前替他换上睡衣,又拿半湿的毛巾擦了擦他的脸,替他盖上被子后去洗了个澡。
第二天早上醒来,菲恩对自己醉酒一事拒不承认,虞笙只好拿出杀手锏,点开昨晚偷偷摸摸录制下的视频,快进到最精彩的片段,将屏幕对过去。
菲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不过从小培养起的表情管理很快帮助他掩下羞愧,“这是个例外。”
“嗯?”
“莱夫在我的酒里下药了。”
“那瓶酒我也喝了。”
他改口:“或许是他在我的酒杯里下药了。”
虞笙翻了个白眼,“你说是就是吧。”
-
去看艾乐客演出那天,是安东尼送虞笙去的柏林。
距离演出正式开始不到十分钟时,虞笙才到蓝茵剧院,她是在独立休息室见到的艾乐客。
一旁的储物柜最上层放着一个礼盒,那是她曾经送给他的用来装礼裙的。
“那里面有裙子了吗?”
艾乐客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点头,片刻补充道:“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场演出后,爸爸给了一笔演出费,我拿它买了第一条礼裙,是白色的。”
虞笙敏锐地注意到他对奥里昂的称呼从“父亲”变成了“爸爸”,这让她一阵诧异,更没想到的是他钟爱的颜色不再是艳丽的红。
“我其实更想买绿色的,只是一直没有遇到一条款式漂亮的绿裙。”
虞笙:“以后我遇到了告诉你一声?”
艾乐客一顿,略显别扭地点了点头,“谢谢。”
手机进来一条消息,虞笙点开看,正要回复,听见艾乐客问:“你和你男朋友还在一起?”
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奇怪,艾乐客忙不迭补充,“你别误会,我没有一点诅咒你们分手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俩性格完全不一样,看上去也不像两个世界的人,不太像能走到一起的。”
虞笙听他说完才回答:“我们还在一起。”
至于其中的分分合合,她认为她没必要说明得太具体。
既然提到了交往这事,虞笙就顺嘴问了句:“你是不是有交往的人了?”
艾乐客条件反射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虞笙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当我慧眼如炬。”
艾乐客不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好的坏的状态总能第一时间表露在脸上,就像现在,给人一副春风拂面的感觉。
艾乐客有些羞赧,“我现在确实不是单身了。”
虞笙不太关心他交了什么样的朋友,甚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对她而言,都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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