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些还不能够作为认定傅逸安就是“沈先生”的证据。
可营救张新明的妻女的行动,事关整个北平所有的地下党的组织人员,如此重大的一次行动,“沈先生”绝对不可能不参加。
而“沈先生”则是所有的地下党公认的能力最强的一位,由他留下来断后再合理不过。
再加上一些其他的辅助证据,使得东瀛人完全的认下了傅逸安“沈先生”的身份。
松井中佐将搜集到的信息交上来,乐呵呵的开口道,“平川君,这次我们可算是抓住了他们反抗党的一条大鱼,没有了傅逸安,这北平的物资药品,可就送不出去了,到时候前线的那些夏国人们失去了支援,我们岂不是可以更快的攻占夏国?”
平川大佐拿着那些资料看了看,也认定了松井中佐调查来的信息,他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乐呵呵的开口,“夏国人有句古语,叫做‘杀人先诛心’,他们既然如此的指望于这个沈先生,那么我们就干脆登报昭告天下好了,看看他们缺少了一个这样强有力的外援以后会不会乱成一锅粥。”
“是!”松井中佐抱着资料兴奋的走开了,仿佛他已经看到了北平的地下党组织成员们抱头鼠窜的样子。
——
事情已经调查清楚,傅逸安的尸体自然也没有了其他的用途。
于是在这天晚上,他被装进麻袋里,运到了漕运码头。
晚上的码头不似白日那般的热闹非凡,除了一些守着货船的护卫门外,就是巡逻的东瀛士兵了。
两名东瀛士兵抬着麻袋的两端,喊着号子将傅逸安给丢到了运河里去。
“扑通”一声落水声响,两名东瀛士兵无比嫌弃地撇了撇嘴。
因为要调查清楚傅逸安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所以他的尸体在停尸房放了好几天,都已经发臭了。
两名抬着麻袋的东瀛士兵只觉得自己的手上都仿佛沾染了那股尸臭的味道。
一名士兵用东瀛话骂骂咧咧,“真是晦气,竟然被派来做这种事情。”
“谁说不是呢?”另外一名东瀛士兵也满脸的厌恶之色,“赶紧回去吧,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好好洗一洗。”
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远,过了一会,浓黑的夜色里突然冒出了几颗人头来。
那是几天前和傅逸安一起参与了救援行动的地下党员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扎进水里,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终究还是将那个麻袋给捞了起来。
他们之前和沈听肆取得联系要么是通过电报,要么就是让那些小乞丐们传递纸条,倒还并未曾真正的见过面。
因此他们也都以为傅逸安就是和他们联系的“沈先生”。
“沈先生……”其中一人看着那麻袋里面腐烂不堪的尸体,忍不住落下了泪来,“您受苦了。”
他们都知道沈先生是卧底在东瀛人身边一颗很重要的棋子,对他们帮助良多,而且还往前线运送过很多的药品和物资。
那天撤离的时候,傅逸安信誓旦旦的说他有方法能够安全脱身,所以他们才会就那样离开,由着傅逸安断后。
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们那天见到的傅逸安,就已经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沈先生也是想要看到北平城被我们夺回来的吧……”另外一人小声呢喃着,在夜色中抬手指向了距离北平不远的那一片山脉,“沈先生曾经和其他的同志们将陈尽忠老实的尸体葬在了那里,我想,如果可以和陈老师葬在一起,沈先生也是愿意的。”
于是几人趁着夜色,爬上了山峦,在陈尽忠那丝毫不起眼的坟堆旁边,也挖了一个坑。
回来以后,几人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决定将“沈先生”牺牲的消息传到南方去。
——
“卖报!卖报!新鲜出炉的报纸哦!”
光着脚的卖报郎在北平的街道上连蹦带跳,“红党的地下组织者沈先生已经被傅青隐先生所击毙,大汉奸傅青隐又杀一名反抗军,大家快来买报纸啊!”
卖报郎不大不小的声音不断的响彻在北平城的街道上,使得夏国人对于傅青隐的汉奸的形象更加痛恶了起来。
一名男子拦住了那小小的卖报郎,“给我来份报纸。”
收了钱,卖报郎将报纸交到了那名男子的手中,“好嘞,您收好了。”
随即,卖报郎又挥舞着手里的报纸,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卖报!卖报!大汉奸傅青隐又杀一名反抗党,大家快来买啊!”
那名男子双手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报纸,整个手背绷得笔直,青筋都鼓鼓囊囊的暴了起来。
让他看完报纸上面描述的内容,整个人怒火中烧,报纸在他的大力揉搓下变得褶皱不堪,他咬牙切齿,恨意难消,“傅青隐!你不得好死!”
和这名男子同样想法的人,在北平城并不是少数。
当那一份又一份的报纸被卖出去,沈听肆几乎收获了全北平城夏国人的恨意。
这份报纸的销量极好,不仅卖给了北平的百姓,甚至还销售到了南方。
南方的一家战地医院里——
医生护士们刚刚收到了从北平运来的抗生素,现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药品用到了那些受伤的战士们的身上。
温承松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傅云禾,发出一声轻笑,“傅护士,我们竟然又见面了。”
傅云禾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还是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在这个地方见面的好。”
“哈哈哈哈,”温承松仰头笑了笑,“说的也是哦。”
温承松受伤很严重,这段时间只能躺在病床上,对于外面的消息是不甚了解的。
他感觉有些无聊,就扒拉着傅云禾陪自己说话,“傅护士,听说是因为最近到了一批新的抗生素,所以我才能醒过来,你知道这些抗生素是从哪儿来的吗?”
傅云禾只觉得这个人的话真的不是一般的多,可奈何对方是个病人,病人必须要有良好的心情才能够更好的养病,所以傅云禾只能耐下性子和他说话,“从北平来的。”
“我就知道,”温承松忽然笑得眉眼弯弯,“是沈先生送来的,对不对?”
想到那个虽然长相平庸,但格外温柔的人,温承松原本脸上痛苦的神色都收敛了一些。
有了这些药品,同志们就能够更好的治伤,总有一天,他们能将北平收复回来。
他也能再次见到沈先生。
可就在这个时候,乐倾川一瘸一拐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乐倾川也受了伤,但比起温承松则要轻上许多,如今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
他将那份早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的报纸拿给了温承松。
脸上带着一抹悲痛之色,嗓音中是抑制不住的哭腔,“沈先生……牺牲了。”
第42章
乐倾川走来时带动了风, 轻飘飘的门轴声咿呀作响,仿佛是厉鬼的嘶鸣一样。
温承松脸上还带着期待的笑意,在顷刻之间收敛了去, 受伤严重, 只能躺在病床上休息的身体, 却猛然间撑着坐了起来, 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里藏着幽不可探的恐惧。
他一字一句,嗓音低缓, “乐倾川,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乐倾川的脸上, 试图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察觉到一丝开玩笑的意味来。
可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你还是个病人!”傅云禾实在是看不下去,走过去双手按在温承松肩膀上强行将他按回了床上,“你才刚刚醒过来,不能够这样大喜大悲的, 你这条命还想不想要了?!”
温承松由着傅云禾动作,但目光却始终未曾落在她的身上,他紧紧地盯着乐倾川,想要得到一丝肯定的回答, “你就是跟我开玩笑的, 对不对?”
“你说啊,你是开玩笑的!”
温承松的情绪再次激动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挣扎着, 要从床上爬起,刚刚才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渗出了血迹, 雪白色的绷带上面洇出了一朵又一朵红色的花蕊。
乐倾川抓着那份报纸的手不断地用着力, 嘴角都被他咬出了一丝血渍来,“承松……我……”
他才说了几个字, 整个人的情绪就已然彻底崩溃,他缓缓的蹲下身,然后整个人毫无形象的瘫坐在那里。
嚎啕大哭。
战地医院里,铁锈与血腥的味道浓郁到几乎要让人窒息,却丝毫压抑不住此时温承松和乐倾川周深弥散着的那种悲伤的气息。
温承松眼睛瞪大了,拼了命的要从床上起来,即便是傅云禾这个健康的人都几乎快要按不住他。
傅云禾有些生气了,转身劈手一把夺过了乐倾川手里的那份报纸,“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受不得这种刺激,你就算是有再怎么要紧的事情,也稍微等他好上一点了再来说啊,什么沈先生……”
话说到一半,傅云禾却突然顿住。
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张报纸上面的内容,“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兄长不是这样的人!”
是兄长给她力量,让她从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里面走了出来,是兄长教她念书,教她认字,让她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另外的一面,是兄长强硬的退了她和渣男的婚事,让她明白女子不仅仅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是兄长给了她第二次人生,让她终于找到了自己。
那样温柔善良,在她无数次崩溃无助之时陪伴在她身边,在她因为放假而痛不欲生之时,背着她将从家到医馆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那般如春风一般柔软温暖的人,只要一提及,就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亮了的人。
怎么可能会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傅云禾绝对不愿意相信。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傅云禾磕磕绊绊的解释着,努力的想要从那张报纸上面找到一丝一毫虚假的痕迹,“兄长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这么做的。”
可即便知道这个过程当中有一些他不曾知晓的事情,兄长或许有什么苦衷,可傅云禾的心里还是难受的紧。
死的那个人,是和她血脉相连的二哥啊!
她惨白着一张脸,身上一阵一阵的冒冷气,无力的闭上双眼,眼角滚落下来两行泪。
一边是始终温柔地做着她安全的护盾的兄长,另一边是永远活力无限,拉着她玩闹的二哥。
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始终牵动着傅云禾的心脏。
她不愿任何一个人出事,可事实却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傅云禾找不到证据来,只能硬着头皮干干巴巴的解释,“兄长或许有这么做的原因,他或许是万不得已……”
可乐倾川的话,却仿佛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傅云禾那颗不安的心,浇了个彻骨的凉。
“所以,他就可以亲手杀了他的弟弟?”
乐倾川惨然一笑,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来的悲伤,豆大的泪滴在他的眼眶里面打转,可他的嘴角却始终上扬,原本一张俊秀的面庞,此时看起来竟显得格外的扭曲狰狞。
他抬着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傅云禾的的眼睛,“如果是你,就算有天大的苦衷,你能对你的兄长下得了这个狠手吗?!”
傅云禾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下不去手。
她知道兄长不是这些人想象的那样,她知道兄长一定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她知道兄长心中的痛苦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甚至是因为亲自动了手,兄长绝对会更加的难过。
可她的解释,在傅逸安的尸体出现的那一刻,变得那样的苍白和无力。
所有的人都在痛恨兄长,斥责兄长,那么多的辱骂,恶念,兄长如何承受的住?
傅云禾真的好想现在就冲到北平去,冲到兄长的怀里,抱抱他。
可她什么也做不到。
除了伤心难过,她毫无他法。
傅云禾从未感觉到这般的无力,那种穷尽一切也无计可施,那种长了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的无力感,让她一下子湿了全身的力气,骤然倒地。
乐倾川满带着讽刺的看了她一眼,“你是你,傅青隐是傅青隐,我们不会因为他做的事情而怀疑你,但你也不该强行将你对那个叛徒的情谊强加到我们的身上来。”
在傅云禾和乐倾川两个人说话的间隙,温承松将那张报纸给捡了起来。
他沉默着看着手里那张早已经被揉搓的褶皱不堪的报纸,不知道为什么,温承松感觉自己的眼前却越来越模糊了。
明明这报纸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为什么这些字体连在一起,他却看不懂了呢?
《傅青隐大义灭亲,亲手射杀红党组织带头人“沈先生”》
在这样的一个标题下,配着的是傅逸安紧闭着双眸的尸体。
这时的照片是黑白的,看不到什么其他别的颜色,可即便在这只有两个色泽形成的照片上,傅逸安浑身上下鲜血的痕迹却依旧被拍的清清楚楚。
身上的衣衫的颜色很淡,印在报纸上是浅浅的灰,可在那一大片朦胧的灰色中,却存在着几乎一时之间用肉眼无法数清楚的深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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