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无法在割裂神魂的同时,留下无关紧要的遗言。后人听到的,都是一些无意义的惨叫。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散发光辉的花瓣。
明明是冰冷的地洞,江淡月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温暖,在她手心中,在她的心口,在她的额头。
似乎是有人在爱抚。
香气飘渺无依,花朵的光辉逐渐成型,江淡月面前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形象。
她闭着眼睛,嘴角挂着温和的浅笑,张开双臂,小臂在江淡月的背后收拢。
她侧头,额角抵在江淡月的头发上,轻轻的贴在一起,像是怕打扰到江淡月。
她恋恋不舍起身,缓缓睁开眼睛,温柔的水波将江淡月浸泡。
“你是……”江淡月开口道。
女子低眉轻笑,不打算回答,只是隔着水膜,一遍遍摸着江淡月的脸颊,鬓角,像是在重新认识她。
江淡月不再问,微微低头,顺应女子的抚摸。
这个女子的相貌,与自己相似。
相顾无言,江淡月心中有了答案。
上任合欢圣女,江淡月的生母,池怀馥。
在最安全的地宫里,藏着自己最痛恨的姐姐。池怀莺的心思,谁能知道。
对于江淡月来说,杀死至亲之人,是无情道晋升,最快,且唯一的途径。
捏碎自己生母的神魂,她的道法会晋升多少呢。
江淡月望着池怀馥半透明的躯体。
池怀馥周围映射的水光缓缓收敛,再延伸,移动到江淡月身上,她垂下眼睛,默了好一会。
对不起。池怀馥无声地说。
江淡月的心情有些复杂。她是一个穿越者,从未和这个母亲相处过。她无法靠一丝躯体的血缘关系,凭空产出深厚的感情。
她前世今生从没有过母亲,只有一个半吊子父亲。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母亲相处。
穿到这个世界前,她身患绝症,巨额的治疗费用吓跑了那个名义上的父亲。
穿到这个世界后,她身缠诅咒,被最是无情的江亦通捡走,历经坎坷,险些夭折。
她命苦,还好她命硬。
她想过,若她现代时的母亲当时没有走呢,她会平安幸福长大吗。
或许依然会因为治病而花光积蓄,举步维艰。
若她在这个世界的母亲没有死呢,她会是合欢宫最具天赋的圣女吗。
或许依然会因为权利斗争,死在一个连无情道尊都不会去的地方。
她委屈,但她没有理由责怪自己的母亲。
池怀馥似乎是感受到了江淡月的情绪,她一遍遍轻抚着江淡月的头发,她的脸枕在江淡月的头上,拥抱着她,想用自己虚无的体温,驱散江淡月的不安。
江淡月修炼多年的无情道法,在此刻得到了实践。就像江亦通死的时候,她如现在一样,不知该该做什么,不知道如何应答,也轻轻地回抱住了池怀馥,俩人在沉默中拥抱,在拥抱中沉默。
许久,江淡月开口。
“水凉吗。”她问。
池怀馥惊喜一般笑了笑,用嘴型比了一声,不凉。
池怀馥问,你冷吗。
江淡月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刚才有点冷。
池怀馥拉起江淡月的手,牵引着她,放在自己的心口。
在那半透明的胸腔中,一朵洁白的花朵抖了抖花枝。
掉落了一片花瓣。
江淡月被拉着手,像是得到了邀请,一点点渗入那半透明的躯体,触碰那脆弱的花蕊。
池怀馥始终温柔的笑着,她终于说出了她最后的遗言,简单的三个字——
“杀了我。”
“妈妈……”江淡月唤道。
花朵就在手下,她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捻灭她最亲之人的神魂,完成她的大业。
如果在以前,江淡月狠狠心就能把她送走。
而现在——
轰——巨大的爆炸声在洞府内响起,空鼓回响,江淡月的耳朵一阵刺痛。
她的视线瞬间回笼,围绕在她身旁的光芒消散,江淡月正半跪在池水中心,水面到她的脖子。她的一只手罩在长生花的上方,下一刻就要将其捏碎。
江淡月抬头,猛地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江亦通。
江亦通浑身都是血,金丝护衣炸翻了花。
他已经没有了痛觉,这些伤不会影响他半分。只是爆炸炸碎了他的一侧膝盖,他向前迈出一步,小腿连着脚尖就指向后方。
血沫浮在水面上,四面灵灯不知何时变成红色,像一个巨大的笼子,将江淡月和江亦通关在里面。
任风约被双手反绑,扣在岸上。一个身穿青绿道袍,带着白色莲花面具的公子,靴子不染泥泞,踩在任风约的脊梁骨上。
“淡月!不要过来!”任风约抵在地上,声音嘶哑,目光依然坚毅。
“好吵。”白莲公子手指捻着自己的额前落下的头发,眼神中满是不在乎的冷漠,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足尖在任风约的脖子上一点,任风约直接晕了过去。
他蔑视看向池中的江淡月,上下看得仔仔细细,好像是观赏猎物,想要从她那精致的脸蛋上,查找出痛苦。
然而,江淡月手指还捏着那根弱不禁风的花,她毫不在意擦去脸上不知道谁的血,环顾四周,眼中满是茫然。
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关心自己的相好和师父,像是在找洞府的出口,早早溜之大吉。
若是别人,肯定做不出如此违背良心的事,但她是该死的无情道。
白莲公子脚下不禁加重了力道。
找了许久的出口,江淡月的脖子终于累了,她看向了白莲公子,若有所思说:“你看起来像是琼境的人。”
白莲公子腿都酸了,终于等到江淡月的注意,他正襟冷笑一声,“是,又怎样。”
“不怎么样。”江淡月撇了撇嘴,“最多就是看鬼域和妖岭交好,你们琼境有人不爽罢了。你是火莲的人,我还以为你们会带红色的面具呢。”
“黄色也不错。”江淡月一本正经说道。
她衣服上还沾着江亦通的血沫,江亦通一拐一瘸挡在江淡月面前,任风约昏迷着但额上青筋暴起,这里不论从那个角度看起来,都不是一个能够和平交流的地方。
白莲公子并不想和江淡月讨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冷冷地盯着江淡月,得意道:“你认为,火莲是琼境的组织吗。”
“不像。”江淡月歪头,“火莲这个组织,怪怪的,人脉挺多,甚至能左右头部。他们寄居在鬼域,暗中搞事,魔殿总是除不尽。他们不希望鬼域和妖岭交好,不喜欢魔殿的管理,不愿保持和平。拥有这样的立场,除了琼境人这个统一的标识,很难再聚集起这么多人了。”
“他们修为不高,也有可能是俗人,意外掉下洛崖,不得已来到鬼域。他们和鬼域人结合,生下子孙散布在各个势力中,进一步壮大。三洲界限分明,彼此不合已经数千年。他们无法越过洛崖,回到琼境,但若是在此定居,心中始终有芥蒂,无法融入鬼域。”
“所以他们想要做一些事情,回报琼境。”
江淡月耸肩,“我胡乱说的,你就听个故事就好了。你是谁,火莲是什么人,他们想要做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只好奇。”江淡月带上她那温柔的微笑,“你和素灼,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白莲公子面具下的眼孔没有一丝慌乱神色,他一言不发。
躲在暗处的素灼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把幽火长弓,淡蓝色的火焰缠绕在弓上。
此火无光自暗,烧身无痕,符合江亦通身上的爆炸痕迹。
素灼出现在江淡月的视线中,没有客套,直接抬手拉弓,火箭破空而出!
箭矢的方向,不是江淡月,不是江亦通,而是江淡月手下那朵长生花!
江淡月下一刻便前倾护身,保护这朵承载母亲神魂的长生花。
江亦通动作更快,几乎是一道虚影,他就挡到江淡月和长生花面前,控制箭矢的爆炸范围。
爆炸声依然震耳,这次的碎片穿透江亦通的身体,江淡月眼睁睁看到他内脏碎片掉落水中,被池水洗去血水,成为一块无意义的肉糜,停在池底。
长生花依然在池水中弱弱立着,江淡月起身,扶住了即将倒下的江亦通。
素灼走到池边,站在了白莲公子身旁,“我最讨厌你们合欢宫,在外面装得比谁都深情,荤素不忌,只要能拿到修为,就愿意同人双修。”
“玩弄他人的感情,偷取他人的修为,如此恶心的功法,竟然还自立门派,成为了鬼域三宫之一。”
“你们无情道更恶心。”
素灼挽起白莲公子的胳膊,亲昵贴在一起,看向江淡月的眼神愈发冰冷。
站在地面上的她,天然比池水中的江淡月高了一层,她拥有了指责批判江淡月的权利。
素灼:“真是可笑,残害自己最亲的人,蔑视性命,为了一时的玩乐,不惜以两洲性命为赌注。如此种种,竟然是鬼域晋升最快的功法。”
“江淡月,你能达到今日修为,你敢说,你手上没沾染过人命吗。”
江淡月毫不畏惧抬头,直面素灼的审视。她手指刚刚粘上了一块肉碎,江淡月将其捻在指尖,像一块泥巴一样揉捏,应道:“素宫主此言差矣,我还有圣女体质帮忙,不全是无情道的功劳。无情道晋升需献祭血缘之人,多亏了合欢宫喜爱双修,宫里还有几个维护池怀莺的表姥姥小舅什么的,这些年姑且够用。”
“是吗。”素灼暗暗攥住弓弦,她可没什么心情继续和这个家伙比口舌,说:“我听说,你用来献祭的血缘之人,不够用了,找了和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建立血契。你们无情道,不是最忌讳血契这种东西了吗。”
江淡月:“也要看情况吧。如果是被迫做交易的话,我也能接受。”
素灼靠近了池边两步,故作神秘,“你难道不好奇,杀死你母亲的人,究竟是谁。”
“你要说的这个人,不会是你吧。”江淡月从容道。
素灼:“傻孩子,当年合欢宫大清洗,池怀馥让出宫主之位,带你逃离这里。池怀莺想要永除后患,追杀你的母亲,将她逼至死水河岸。你的母亲为了保全你,将她的毕生功力都传到你身上。若不是你,你的母亲怎么会毫无还手之力,被你父亲一箭穿心,丢进死水河,死无葬身之地呢。”
江淡月无聊得打了个哈欠,面无波澜,说:“你这故事太假了,合欢宫传统去父留子,我没有父亲。”
素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愧是无情道,真是铁石心肠。听道自己母亲的死亡,还会开玩笑。”
“你怎么没有父亲呢,往后的一百五十年,你和他是最亲的人。”
“你什么意思。”江淡月收起了她虚假的笑意,严肃起来。
素灼:“当他记起一切,知道自己杀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女儿的父亲,他有多么愧疚吗。”
“他有两个本命契物,因为他修炼了两遍无情功法。他第一个本命契物,是一个白玉簪。他把白玉簪送给了他的女儿,因为血缘关系,本命契物可以共用。”
“他的最大弱点就在这里,他封存的记忆,他死去的妻子,他不能相认的女儿。”
“一旦他记起这段感情,他就必须杀死自己的女儿以证道心。这么多年,他都藏得很好,把他对你无意识的爱,全都包装成师徒情。然而即便是他死了,被练成了傀儡,他也还护着你。”
“你现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吗。没有记忆的他,一定还会来到这里的。因为他的爱人在这里。他为了照顾你,克制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没忍住。”
以往的一件件都在她在脑中轮回,江淡月眼底的惊恐还是藏不住,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敢看胸膛被炸开还依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江亦通。
一百五十年,她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第一次有如此怪异的情绪。
哪怕是埋江亦通的时候,跳进河水里冷静的时候,她都没有如此怪异的情绪。
一定要保护她吗。
即便是死了,恢复了所有记忆,也一定要瞒着她吗。
江亦通一个眼珠被炸伤了,他现在是傀儡,不能开口说话。可他坚挺的脊骨,已经道明了无尽的偏爱。
“我有家了。”
江淡月双眼空洞,泄了力,扑通跪在池底。她的笑容,如刀刻的傀儡面具般僵硬。
江淡月的本命契物,白玉簪,从水中飞出,在她头顶莹莹发光,照亮整个洞府。
“成了!成了!”素灼晃着白莲公子的手臂,欢呼道:“我就说一定可以的!”
白莲公子满意看着那飞出的白玉簪,“两个圣级傀儡,足够统领鬼域了。”
“什么?”素灼愣住。
白莲公子一把掐住素灼的脖子,说:“女人,你也成为我的傀儡吧。”
“不……”素灼挣扎着,“你说好要和我一起……”
白莲公子慢慢收紧力度,说:“我还是喜欢年轻一些,比如说,你的那个外甥女。等你死后,我会扶持她上位的。”
素灼被勒得眼白爬上血水,她脸涨得发紫,终于停止了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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