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公子把她撇得远远的,像是脏了自己的手,用手帕一根根擦拭。
空中的白玉簪正源源不断吸收着江淡月的修为。白莲公子上前,仔细观察自己的成果。
这个大傀儡破损严重,都怪那个女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等他占领魔殿,统治鬼域,他就研制更多的傀儡,让他的傀儡大军遍布三洲。
他要将抛弃他的琼境人,一个个丢弃在洛崖崖底,将那不可逾越的山崖填平。
想起那宽阔的场景,白莲公子由心笑了出来。
他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突然,脚踝一紧。他低头一看,任风约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任风约眼睛通红,像是气急了,躬身一口咬在他的小腿上。
白莲公子不耐烦,抬脚要将他踢飞。这个半妖本想留着威胁魔殿和妖岭,现在他有两个圣阶傀儡,已经可以在鬼域横着走,要这个半妖也没什么用处。
他嘴角一勾,脚上汇聚灵气,卷起如刀刃般的卷风,朝任风约袭去!
突然,白莲公子眼前一阵眩晕,他脚上灵气消散,失去了力气。
白莲公子踉跄后退,一脚踩空,掉进池子里。
红色的池水已经混浊得看不清事物,白莲公子颤抖着手,摸到了自己的心口。
他的心脏,插着一根白玉簪子。
“你们这是一场豪赌,赌我会像江亦通一样,被情感所困吗。”
江淡月从池水中爬出来,她一手攥着长生花的碎片,一手拖着已经被捏碎假玄核的江亦通。
刚与母亲相认时,江淡月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既然是她的母亲,那江亦通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是谁引他前来,又是谁,明知江淡月是无情道,还要引她到这里,见到自己的母亲。
既然是要她亲人相认,那她就认一个给他们看看。
白玉簪非常客气出场,恍惚之际,江淡月看到了母亲的诉说。
当年,她不愿伤害池怀莺,也不可能伤害江淡月。她被池怀莺追到死水河边,已经穷途末路。
池怀莺逼她将圣女体质传给她,她绝不允许池怀莺行神女之便,胡作非为,危害鬼域,拒绝了。
池怀莺步步紧逼,她不得已以自身为媒,将圣女体质送给江淡月。
池怀馥说,请原谅她的自私和懦弱。
如果她那时再勇敢一些,或许就能杀死池怀莺。
体质传递的最后一步,是她生命的消亡。她拜托了赶来的江亦通。
江亦通不愿意,险些动了情。可如果她不死,那江淡月就不能继承她的功法和体质,两个人都无法存活下来。
那时的江亦通已经被全鬼域通缉,在重重包围中,他无奈,带着他势不可挡的无情道法,一箭射中了她的心脏。
无情道的核心,一直都是舍。
舍弃自己的钟爱之物、挚爱之人,换得归途圆满。不留不可得之人,不求不可得之物,不怨不可得之离去。
素灼并不知道,那时候,江亦通的大道,已经成了。只是为了在她身边照顾她,便封存了自己的记忆,重新修习无情道。
好在池怀莺发现自己不能对婴儿江淡月下手后,气急败坏给她设下针对圣女体质的祝福,将她抛弃在死水河旁。
死水河哪有什么鱼啊。江亦通捡到江淡月的那一天,在襁褓看不到的地方,江亦通完成了多少事。
池怀馥还想告诉江淡月一些话,但是她没有说,她还是怕影响到江淡月。
她只能燃烧自己的神魂,给了江淡月一个暖和到发烫的拥抱。
江淡月知道,母亲想说什么。
她也爱他们。
以前,江淡月狠狠心就能把他们送走。
现在,江淡月变了,她可以非常贴心地把他们送走。
环境有限,体面可能算不上,等出去了再说。
江淡月离开水面后,池水像是沸腾了,蓬勃的玄气极速收缴,巨大的漩涡将他的心口冲烂。几乎眨眼间,白莲公子的胸口已经破开了碗口大的洞。
池水仍在持续翻滚,撕咬他的骨肉,剜出他的灵核。
不知名的白莲公子终于散开了瞳。
任风约解开身上的绳子,揽过江淡月,说:“你别哭。”
江淡月斜了他一眼,“我没哭,这是池水。”
“我从来不会哭。”
“真的。”
第64章
池怀莺踉踉跄跄逃进圣女的寝室, 这里早就空无一人,只有后方的暗门,开了一条缝。不知是哪个慌不择路的侍女撞开的。
梦画这个蠢货。池怀莺暗骂道。
她怎么敢自己去找江淡月。
池怀莺沿着暗道向下, 晃动的烛火撕扯着她的影子,她竭力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出现的状况。
江淡月那家伙睚呲必报, 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女儿。她会对梦画剥皮抽筋, 将梦画从里到外解剖开,将梦画挂在晾晒架上……
池怀莺越向下走,心情越是沉重,那些凄惨的梦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陪伴她一起走下去。
暗道另一边, 烛火带来了一只晃动的影子。
暗道错综复杂, 影子的方向来自地牢。池怀莺紧紧咬着牙关,拔下墙上一只烛台。即便来者是江淡月, 她也不能停下脚步。
弯道之后, 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 池怀莺举起烛台, 看到来者还是愣了一下。
“梦画?你怎么还活着。”池怀莺说。
阶梯下站着的人正是梦画,她身上穿着已经被撕坏的圣女华服,全身都被鲜血染红。干涸的血块挂在她的眼睫上,犹如一道催人性命的血泪。
梦画仰起头,深情看着池怀莺, 通红的眼眸中充斥着失望。
“母亲,你难道不想让我活着吗。”
怎么会这样。池怀莺心想。江淡月心胸狭隘,怎么可能会放过梦画呢。
难道她受到伏击, 难道她还没来得及对梦画下手,难道……
“母亲。”梦画走上前, 做小女骇撒娇的扭捏之态,轻轻拉住了池怀莺的衣袖,“江淡月派人来杀我,还好,她低估了我的实力,派了个不入流的东西来,已经被我杀了。”
一声声呼唤,池怀莺终于意识到那里不对劲。梦画自懂事起,她便命令她不得以“母亲”之名称呼她。她是圣女,该称呼她为宫主。
池怀莺看着这张沾满血污的脸,因为杀戮而隐隐兴奋的眼神,和那个始终没有波澜的江淡月扯不上关系。
倒和她一个模样。
池怀莺释然,梦画看起来受了不少惊吓,她也不愿计较太多,人没事就好。她继续沿着地道向下走,“上面已经被魔殿人围住了,地牢还有几个秘密出口。”
梦画跟着池怀莺下来,说:“南边的两个出口已经塌了,上面的四个已经被封死了,只剩地牢下的三个。前面不远就有一个出口,我刚刚探查过了没有人。”
池怀莺点头,她刚刚使用了空间秘术,现在法力亏空,还需要恢复一段时间。可外头那些人不会等她。
梦画说的数目都对。池怀莺欣慰又深沉,她没想到这个丫头早就背着自己掌握了地牢的情况。地下三道门,二死一生,而梦画请她去看的门,正是那唯一的生门。
池怀莺当年处心积虑,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也幸好梦画遇见的是生门,不然,她自己的女儿要折在自己手上了。
“母亲。”梦画乖巧温顺,完全不像是经历厮杀的人。
池怀莺非常欣慰,她的孩子终于长大了。她走上前,摆在生门前的东西渐渐露了出来。
碗粗的木头,简易搭制了一个晾晒架,架子上绑了一个女子。晾晒架很高,怕人掉下来,用锁链穿过她的四肢,像女工缝纫的针线,在她的肌理上起伏,勒断她的骨头。
她身上的血已经快流尽了,胸膛到肚子都被豁开大口,脏器用衣服包裹勉强兜着,不至于流下来。
她那苍白的脸,正是江淡月。
梦画说,“母亲,魔殿送进来江淡月的尸体是她假扮的。真正的江淡月不知道去哪了。”
真正的去哪了,池怀莺当然知道。江淡月用假人拖住梦画,顶替梦画去参加祭典。她还带来了江亦通,把自己打伤。
这一对师徒就没一个好东西。
架子上的人,被梦画施了麻痹术,还剩最后一口气。
池怀莺看着她的脸,心中愤慨。
她当初已经和魔主说的很清楚了,江淡月只要达到永生之境,就能解除身上的诅咒,自此鬼域再也没有她的对手。
江淡月修习无情道,想要达成永生之境,成为真仙,必须寻找一位能让她动摇的人,与她结为血契。血契成,她只需要杀死那个人,就能获得晋升。
魔主必须阻止江淡月,如果江淡月最终选择与少主建立血契,那魔主就必须在她大道成功之前,杀死江淡月。
如果不能,待江淡月杀死任风约,他们所有人,都难逃过新任无情道尊的屠杀。
池怀莺比谁都要更清楚,到那时候,江淡月第一个找的,一定是她。
池怀莺欣赏着这具梦画制造的艺术品。圣女体质在金光下会显出实形,她当年就像这样,把江淡月那家伙晾起来。
如果姐姐当年的尸身没有消失的话,她也一定会这样做。
要怪,就怪那神女自私,只给了池家人圣女的名额,不给她这样对合欢宫诚心诚意的人,一丝一毫的机会。
梦画后退几步,说:“母亲,我不知该如何处置她的性命。”
“她说,她是母亲的外甥,我的表姐。”
池怀莺说:“她不是。梦画,她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流言蜚语听惯了,是真是假也不值得在意。
池怀莺从来就不是什么池家人,她没有一丝一毫池家的血脉。她只是在妖族入侵鬼域之时,被池怀馥捡到的可怜小丫鬟罢了。
池怀馥把她认作妹妹,给她名字,为她介绍姻缘,希望她能有一个安稳的生活。
可池怀莺不想做普通人,她跟着姐姐,已经见识到了太多。
她见到了广阔的天空,结出属于自己的玄核,跟着姐姐的脚步,成为可以比肩姐姐的存在。
她已经不想再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她想和姐姐一样,成为一宫之主,统领万人——
都怪那该死的圣女体质。
天赋异禀的姐姐,怎么会理解努力爬升的自己呢,她只会疑惑,为何她变得如此势利。
“母亲。”梦画唤道。
池怀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笑了起来,脸都有些酸涩了。
“杀了她。”
像江淡月这种无功无德,只是因为出身好,就拥有神女眷顾的人,就不该存在。
梦画像是受到惊吓又往后退了几步,“母亲……”
她不愿做这个行刑人,即便她已经完成了大部分残忍的事。
她在此时扭捏,像是在外头闯祸的小女孩回家和妈妈撒娇。
池怀莺无奈。女儿平时也是如此,一次次在外面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舞到她面前,池怀莺都装作没看见。只不过这次求情,用的称呼不对。
池怀莺看来眼梦画,难得放松地说:“你被我惯坏了。”
池怀莺手指凝聚玄气,瞬间刺向女子的心脏!
破烂的胸腔再次爆出一团血雾,晾晒架上的人,已经没有多少血可以流。她无力的眼隙望着池怀莺,嘴唇颤抖,想留下一句遗言。
池怀莺现在对除了江淡月以外的人的遗言不感兴趣,她自然没有侧耳倾听的理由,也就没有听到那一声真切的——
宫主。
当然,她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的舌头早就被拔了。
晾晒架上的人终于失去最后的生气。梦画终于没忍住,嗤笑一声,“亲爱的母亲,是您亲手杀死了她。”
池怀莺转过身,没有说话,凝视着梦画的眼睛。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异样,如此肆意的调笑,竟然那个江淡月有几分相像!
难道这个人又是江淡月冒充的!
池怀莺即刻起了杀心,突然她的身体被抱住,低头一看,竟然是晾晒架上的人。
阿继在自己的脸上捏了几下,就变回她自己的样子。
她手指的傀儡丝牵着梦画的身体,让梦画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池怀莺瞳孔骤缩。
阿继说道,“看来江淡月给你的伤害不小。池宫主,你好歹是一个高阶修士,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纪休总是让我模仿她的声音、她的动作、她的习惯。他会亲手给我的脸做整改,只是为了让我更加像她。而我,居然从未亲眼见过她一面。我这个替身,做的不明不白。”
“纪休总说我学得不够,我还以为,我在见您的第一面,就会被您杀死。尊敬的池宫主,您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我们的梦画圣女真是可怜呢,像狗一样跟在母亲脚下,从来没有被自己母亲正眼瞧过一次。”
“她应该,到死都没有叫您一声母亲吧。”
阿继每说一句,池怀莺的脸色就狰狞一分,她的双目已经被血色充斥,根本无法顾及自己被傀儡丝控制的筋脉,只能不停咆哮着,“住嘴!住嘴!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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