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严重到那个程度...”许思祈单手搭着额头,围巾大咧咧地挂脖子上,吐词有些费劲。
“真的,就普通感冒,吃点儿药就行,现在跑去医院得挤死。”
“没病去哪儿也传染上了。”
“而且吧,我是真的很不喜欢去医院...”许思祈瓮声瓮气,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
师雪菁的动作犹疑片刻。
许思祈见她松动,于是又让步:“这样,我跟老师请个假,先吃药在寝室里休息,实在不行了咱再去医院行不?”
寝室里备有常见的退烧药和感冒灵。
“这样...那,行吧。”师雪菁微拧眉头,妥协了。她把药翻出来,“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你记得一定要给我发消息。”
师雪菁又给她接了热水,老妈子般吩咐了很多注意事项,这才出门。
听见关门声响后,许思祈给班委发了请假消息。
睁眼坐在床上,她双目赤痛,有种干涩的酸。
脑袋重的像块沉铁,呼吸也不顺畅。
许思祈就水吞了片红色装的新康泰克,喉咙一滑,宛如刀割。她拉过被子,倒头睡去。
-
风洞实验室里,师雪菁打完杂正收拾着东西,旁边女生好心问道:“雪菁,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师雪菁抿唇:“...不好意思啊师姐,我室友生病了有点儿严重,还在寝室里休息,我得去给她带饭。”
“这样啊,没事没事,你快去吧。”师姐善解人意道,又回头跟人闲聊,“最近生病的人也太多了吧...”
“是啊。”
师雪菁收拾完东西前脚离开。
程屿年面前的屏幕还停留在气动特性数值模拟。马赫数0.785,高度12km,攻角-3度。
他蹙眉,睫毛倾垂,一言不发。旁边的人拍了拍他肩:“到饭点了,吃饭吗?”
“不了,我有点儿事,下次一起吧。”程屿年起身,合上电脑。
程屿年去了趟医院。
医院里人挤人,有婴孩不止的啼哭,大人的低哄,病恹恹的众生相。
医生戴着口罩扶了扶镜框,进一步询问着详细症状时,对面的青年突然沉默了。
“...可能是发烧,或者风热感冒。”他说。
“什么叫可能?”老医生拧眉,不满地批评他:“你这不说清楚症状,我们怎么对症下药啊?随便说个生病了就来开药,这不瞎胡闹吗?”
“我们又不是乱开药骗人钱的诊所,要对患者负责的!”医生义正言辞,“你回去问清楚再来,别耽误后面排队。”
“您说得是。”程屿年微垂头,敛眉受教。
推开玻璃门,有清脆的叮铃声震响。程屿年单手拎着两袋药,一包治发烧,一包治感冒。
是刚才在药店里另买的。
走了两步,想起医生的话,程屿年忽然觉得自己蛮可笑。
正常人生病了都知道吃药,又不是什么秘辛。就算他买了药,恰好对症,又能怎么样?
许思祈不是不回他消息,而是非常礼貌地、清晰地拒绝。
或者,被迫为难。
就像他见过的,有人刚喊过他的名字,背对着自己十米远的女生瞬间身形一定,僵硬,然后起身,倒掉了没怎么动筷的食物。
头也不回,急忙离开。
程屿年也不是不习惯许思祈推离自己,很多次了,就像送她回寝的夜晚,挑破回忆的三人聚会,酒醉的元旦。
以前或许是出于无法应对的害羞,对两人关系发展的犹疑。但这次他感受到一种,可以说是决心般的坚硬,所有的讯息都传往同一个方向——
她不想再跟自己有过多关联。
这不是他刻意去产生交集,强行让她看向自己所能解决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幸好自己留了个可以称得上心眼的余地。
送她回家那晚,栀子花醇香动人。冲动打败理智,他思虑良久,突破界限时的话,也只是“后悔”与“没耐心”。
那说不上是一个明确的、需要对方回应的、毫不留余地的表白。
所以,到了今天这步,两人也不需要一句确切的结束语。
当越界开始产生,他就将此视为一场钢丝绳上的赌博游戏。
也许会是哪句话。
也许是哪个行为,哪件事,就会走向轰然坠落的结果。
但最终归结,大概只是一句:自己并非她所愿。
毕竟,他实际上是个极其乏味无趣,又傲慢愚蠢的人。
所以,不给她负担。
大概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吧。
......
胃部一阵泛酸,在身体里绞痛痉挛。程屿年垂眼看着药袋,苦涩地勾了勾唇。
*
许思祈修养几天后并没痊愈,反而时好时坏,咳嗽更是如影随形。
尤其是到了深夜。
怕吵到师雪菁,许思祈常常将宿舍门留个缝儿,一旦喉咙泛痒就立马出去咳嗽。
咳够了,又悄悄地回床。
只是吃了快一打的药了,许思祈还是未见好转。有一天她正想跟师雪菁说话,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失声的第一秒还只是惊讶,第二秒就开始恐慌。
师雪菁连忙把她送去医院。
医生看着黑白胸片图,拿了只笔,皱眉:“姑娘你心可真大,咳这么严重都不来医院看,光自己吃药?你这哪是普通感冒,你这是肺炎啊!”
“你看这儿,左肺上叶有这么多小结节,右下肺又有斑片状影...”圆珠笔在胸片上点了点。
许思祈惨白着张脸,动了动唇。
师雪菁也如她般,被医生的话吓得白了脸,着急道:“那医生是不是很严重啊?需不需要住院啊...”
“不是必须住院,本来不是很严重,完全是被拖的。我的建议是最好住院,再输点儿液,好得快些。”医生说。
于是当天许思祈就办了住院手续,师雪菁忙前忙后,给她请假、带换洗衣物、洗漱用品。
许思祈蜷在病床上,声音细小的像猫,歉疚道:“雪宝,对不起...”
要是早听她的去医院看病,也不至于发展成这样,给师雪菁带来这么多麻烦。
师雪菁语气很冲:“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许思祈你就犟!不听我话!真是的,现在给我快点好起来听见没,再不听我的话我就...!”
“知道啦,”许思祈笑了笑,“好凶啊...”
临走前,师雪菁扒着门框,迟疑道:“你晚上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废话。”许思祈又神气起来,不耐烦地挥手,“姐是肺炎又不是废了,快走吧你!”
师雪菁抿唇,点了点头。
在医院里呆久了还是有些无聊的。但不怎的,许思祈生病住院的消息传开了,班上同学来看过她,黄老师来看过她,连系主任都跟着来了。
搞得许思祈还有点儿受宠若惊。
安托尼不知道从哪得的消息,有一天也跑来慰问自己。
“思祈,你怎么突然森病了?还这么严重,窝问了好多人,才支道你在这儿。”安托尼担忧地说,往床头柜上放了束葵花。
“天有不测风云咯。”许思祈经过几天治疗,已经恢复了些精神。
“森莫意思?”
“意思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许思祈从枕头下抽出一盒扑克,“我要玩牌、你来不来?”
“......”
有欢笑声从病房里传出。
“别动,让我在你人中上画一点,哈哈哈哈安托尼之日本分尼!”
“...你,窝,这,ugly!”
“哈哈哈,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师雪菁从外拿来饭菜和新药,听着打闹声,神情有些复杂。
像是压下了很多想说的话,她只是打断道,“思祈,吃饭了。”
“哦哦好,”许思祈收了病床上的纸牌,打开折叠餐板。
揭开了盒盖,许思祈闻着味儿,由衷赞道:“这医院附近的伙食真好,菜每天都不重样,味道也棒,什么时候我们学校能学一下啊?可恶!”
女生美滋滋地进食,时不时抽空瞎诌两句话逗安托尼,两人跟演小品一样。
师雪菁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脑子却想起刚才的一幕。
许思祈生病起的第二天,她在实验室里说了句“室友住院了”的话,往外一走,程师兄忽然拦住她,很着急的样子。
问她思祈的情况,在哪。
浓眉蹙得很紧,神情严肃的让她都跟着血流加速,语速不由得变快。
师雪菁见他那么担心,提议要不和自己一起去看看,但程屿年拒绝了。
然而每天却定时定点地给她一个饭盒,百无巨细地问许思祈的情况。
然后说,请她别告诉许思祈。
......
刚才分明在病房走廊处看见他了,以为程师兄终于愿意亲自去见许思祈。
却在看到她那一刻,递给她餐盒,然后是一袋新药。
他说:“...她胃不太好,有些药剂量偏重,对内脏负担太大,这个应该会好一些。”
“辛苦你了。”
让她‘别告诉许思祈’已经是一种约定俗成,所以他只是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独自投入夜色。
师雪菁觉得自己会记得那个画面很久。
从一进校,程屿年的名字就在他们学院里如雷贯耳。
除去那张令人称赞的脸,大家都是各高中升上来的佼佼者,司空见惯后,看的更多的其实是个人能力。
有些人甚至带着恶意,妄图揭开他盛名下的种种不配,然后顺利打上一个“只靠皮相,也就那样”的标签。
但大概真的有那么极具天赋,却又认真、严谨又努力的人吧。这种人是不得不佩服的。
只是这些之外。
师雪菁更欣赏的其实是程师兄的为人与气质。冷清温润,礼貌又随和,像一只雪中修竹,不过依旧很遥远。
是不会产生男女之情的爱慕,却让人觉得美好而有希望的存在。
但十分钟前——
程屿年单穿了件深色卫衣,袖口轻挽,露出微凸的腕骨,皮肤冷白。
他慢慢走在春夜里,医院灯泡年久失修,昏黄模糊,在地面上拖着恍惚长影,随着不平整的地面而起伏凹凸。
淅沥小雨在轻拍落叶,苍郁的绿,透明的白,汇成寒冷坠落肩头,他与夜雨融合。
明明依旧冷清出尘,却为什么。
有种令人特别难过而鼻酸的...孤独。
第67章 乐启春来
在医院里结结实实地治了一周多, 出院当天,许思祈简直快喜极而泣。
虽然尚未完全康复,还有些流鼻涕和轻微咳嗽, 但已经称得上一句生龙活虎。
许思祈背着塞满了杂物的书包, 又拎着大包东西, 揉了揉自己这些天被针头狂扎的淤青手背,跟护士姐姐道别。
“小桃姐,我要走啦,下次生病了我还来找你哦。”许思祈歪头笑,挥了挥手。
一短发护士竖眉, 抱着病历本嗔道:“你走就算了,还想着给我们增加工作量呢?休想, 最好以后都不见!”
“那我生病都看不到香香软软的美女了, ”许思祈挤眉咬唇,很难过:“身体难受,眼睛还可怜...哎,惨绝人寰。”
“你啊你就天天贫, ”小桃被逗笑,无奈摇头, 随即又环顾了下四周,“要一个人回去吗?”
“是啊。”许思祈拍了拍帆布包,“室友今天满课。最重要的是,本人现在身强!力壮!”
“哦...我还以为那个帅哥会来呢。”
许思祈以为小桃说的是安托尼,于是回道:“他也有事。”
小桃点了点头, 看了眼病历本, 到点儿了。
“我得去查房了,昨晚送来一个喝酒喝到昏睡的...”小桃说。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 不太放心的样子,“你药吃完后要是还没好,就再来领点儿。病去如抽丝是这样的,别急。总之,路上小心。”
“好啊,拜拜啦小桃,爱你哦。”
“没大没小!”
*
回校后,许思祈发现自己大病了一场,心情却意外变得平和了很多。
似乎很多事当时觉得泰山压顶,喘不过气来。但往医院一走,那些在生离死别面前,都微小的不值一提。
至少,大家都很安康。
或者,还能相见。
许思祈低哼着小曲儿,明明说是饭后去操场散步,却被安托尼带到了琴房。
这哥们儿说自己报名参加了学校的钢琴演奏会比赛,想让许思祈先听听,给他提点意见。
“我连八级都没考过,”许思祈震惊,摊手,“你让我给你提意见?”
许思祈小时候学了很多才艺,画画、舞蹈、钢琴和主持...但玩性太大,耐心又不足,唯二坚持下来的画画和钢琴也在十二三岁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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