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看见了程屿年。似乎随着冬天的退场,他人也变得清减了些,衣着单薄,轮廓线条变得更加利落,寥廓的远山般,莫名透出一种迫人的凌厉。
他也看见了自己。
身后的门被人打开,安托尼上前,咧着一口白牙,笑着拍许思祈的肩,“思祈窝好了,走吧,今天多亏你,窝请你去吃...”
楚苑唯快步走到程屿年面前,朝他道:“师兄,刚才忘了跟你说,那个采访的片子已经剪完了,我手机有备份,你可以提前看看...”
许思祈也没听清他是不是嗯了声。
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画面和谐美好,她似乎知道了程屿年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想起之前在花树下的一幕,又想起自己在图书馆里的满脸眼泪。
从医院来回一趟,心态果然大有变化,她好像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毕竟,这在某种程度上,更符合自己对“适合”的认知。
于是,许思祈大大方方地笑了,挥了挥手,清脆地喊了声“程师兄”。
但离奇的,程屿年没有应声,只是沉默望着她。连旁边的楚苑唯都有些惊讶于他的失态。
许思祈倒也不算太尴尬,微一颔首,笑笑了事,又转头跟旁边的安托尼聊天,“去小吃街吗?有个阿姨家的梅菜扣肉饼...”
余光里两人距离愈发靠近,连裤线的弧度都能被明晰捕捉,又在眨眼的瞬间被蓦地冲淡。光洁地板上,四人的身影错位,仿佛是一场不见硝烟又不存在的对峙。
擦身而过的时候。
许思祈还在跟安托尼开玩笑,下一秒,手腕忽然被人箍住,力道大的甚至有些生疼。她微微拧眉,被迫回头。
程屿年的声音很沉,浸了井水般,眉峰下压,近乎一字一顿地低念着她的名字:“许、思、祈。”
连名带姓。
夹着无法掩盖的冰冷,以及...怒意。
第69章 千钧一发
去年五月, 柳絮纷飞,棣棠烂漫,微风揉皱春池水。
程屿年其实见过许思祈一面。
女生正跟朋友同行, 顾盼神飞地在谈笑, 他因为柳絮过敏而戴着口罩。泱泱人群, 与她擦肩而过,程屿年确定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于天际的金色霞光。
没认出他来。
他想着,倒也没放心上。八九年前的事了,还不算愉快,忘记也是应该的。
那个时候他觉得, 被许思祈漠视也不是件多愁闷的事。
最多,就像一面静潭被蝴蝶触角碰到, 刚漾起一圈圈波纹, 它就轻飘飘地飞走了。
但是,比起在食堂里两人未面对面却为难尴尬的模样,他竟贪念起许思祈身上的那一点别扭——这起码代表着,她是在意的。
而不是在自己下定决心想去医院见她时, 却听到她和另一个很明显喜欢她的男生,彼此笑得开怀。
短短时间里。
她真的可以做到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么自然地、大方地跟他挥手打招呼, 再唤上一句客气礼貌又刺耳无比的“程师兄”。
可是,从一开始就是她先招惹自己的不是么?他是做错了,伤害过她,但他道歉后她说过没关系。那些假期里的开心和亲密又算什么?
她愿意靠近就给他笑容和近乎被喜欢着的错觉。
不愿意就把他扔到一边,还要跟别人招摇过市般, 在他面前展示他们的默契与愉悦。
他是喜欢她, 那他就活该么?
程屿年越想呼吸就越沉。
许思祈的手腕被人握得发紧,她有些吃痛地抬头, 第一眼却看见男生紧绷的下颚线,“你…”
“我找你有事。”程屿年冷冰冰地说。
然后毫不在意周围人惊诧的神色,径直地将她往外拉走。
他步伐偏大,许思祈脚步踉跄地跟着,她满脸慌措,只好回头跟安托尼道别:“那个,我下次…”
话还没说完,结果被程屿年拉走的更快了,许思祈几乎要连走带跑。
出了竹山艺堂,偏凉的晚风迎面劈来,刚才热烘烘的、被围观的目光从脸上悉数消散。
程屿年仍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只是放轻了力道,步调也缓了下来。
许思祈望了眼前面高挺的男生,疑惑道:“程师兄,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完这句话后,程屿年的脸色并不好看,依旧沉默地拉着她往远处走,虎口贴着她的脉搏。
梧桐挺拔,柏油路旁草木葳蕤。
许思祈不知道自己跟他打个招呼怎么就惹他生气了。是的,她明显察觉到他在生气。
第一次发现他会生气。
只是想到刚才的事,许思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眼睛落往一旁,“...不等等楚苑唯吗?”
程屿年终于开口,依旧是冷淡的音色:“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来艺堂里找她的吗?”
“谁跟你说的?”程屿年拧眉,“我是替朋友来当评委,他生病了。”
结果就看见她和另一男生在台上大放光彩,他还要给他们打分,呵。
“哦,这样…”许思祈应道,垂睫,抿了抿唇。
许思祈做了个深呼吸,想褪去脸上的燥热,却不小心吸入一大口冷空气,她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许思祈弯腰,单手握着没还给安托尼的奖杯,用手背掩住唇。
程屿年停步,终于松开了她。
许思祈这一咳竟半天没停下来,程屿年眉心紧蹙,看着女生弯曲的单薄脊背,将青色卫衣撑起一道细棱。他抬了抬手,又兀的放下。
懊悔地挪开视线。
差点儿忘了,许思祈刚出院没多久,身体还不太好。
一腔怒气在她的咳嗽中瞬间化去,程屿年闭眼,胸腔里只漫出一种强烈的无力。
等许思祈缓了过来,发现程屿年站在前面,比她多半步的距离,沉默地一言不发。
许思祈抬脚跟上他。
但没想到,程屿年说的找她有事,俩人的终点却是一楼便利店旁边的五谷豆浆坊,阿姨收拾着东西正要下班。
程屿年买了最后一杯热豆浆。
“要我帮你拿么?”他说,望着许思祈手里那块碍眼的奖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把住黄色杯壁,放到她空出的另一只手上。
“?”
许思祈茫然地接过,又茫然地递过。
给她豆浆干什么?
不过在艺堂里呆那么久,人太多,空气闷热干燥,她的确有些口渴。
程屿年垂眼,打量着手里这块刻着“人气奖”的水晶奖杯。说是水晶,也不过是玻璃,校团委批的经费有限,奖品质量实属低劣。
他无声低嗤了声。
许思祈刚喝了几口豆浆润喉,想问程屿年找她到底什么事,就见他看了眼时间。
“送你回寝室?”
“…啊?”
“九点半了,你还有事?”程屿年唇线抿的略直。
“不是...但是...”
“但是”之后的话被许思祈吞了下去。
程屿年把她送回寝室,两人隔着半臂之距,一路无言,许思祈纳闷地用指甲抠手心。
他说的“有事”——就是给她买杯豆浆然后送她回寝室?
许思祈躺在床上,眼睛圆睁,叹了口气。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但怎么...好像跟程屿年的关系越来越混乱了。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许思祈果真应了小桃的话,在学校里待了好几天身体还是没能好透。
她欠了一周多的课,无数pre,专四又快到了,生着病实在耽误时间,最重要的是影响心情。
那种黏黏糊糊的感觉。
不太爽利。
于是周六下午,许思祈打算再去趟医院拿药。
她刚坐上公交车,蓝牙耳机还没连上音乐,反而接到了师雪菁的微信电话。
“思祈,我刚才去洗衣服没听清...你说的是你去外面拿药了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是啊,怎么啦,要我帮你带东西吗?”许思祈弯唇,眺望着窗外连绵的绿意。
“不是,那个,你去的是之前的人民医院吗?!”师雪菁听起来更紧张了。
“对啊,”许思祈收回视线,迷惑道:“雪宝,你有什么事吗?”
公交车里适时响起报站声:“下一站,十里湾小区。”
“没事没事,我就问问...”师雪菁丢下一句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许思祈奇怪地看了眼两人的通话记录。
轻车熟路地到了人民医院,许思祈拿着自己的病历单、胸片照,排队进了诊室。
“你的情况我了解了,问题不大,就按之前的药服用就行了。”白大褂医生收回冰凉的听诊器,大致扫了几眼她的病例单,就对着电脑点了点,勾着选项。
许思祈接过医生开出的单子去缴了费,又去药房拿药。
只是她见护士一项项地对照单子,将各色药丸分装进白色纸袋里,又拿了盒盐酸莫西沙星片,许思祈疑惑地紧了紧眉。
这不是自己最近吃的药啊?
许思祈抬眉,打断道:“不好意思姐姐,是不是拿错药了?”
护士举银色药勺的手一顿,确认了下:“我是按单子开的药啊,你自己看。”
她怎么看?
那医用字体写得比自己的还艺术...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一些看过的悬疑犯罪片,坏人靠偷偷换药来谋财害命,神不知鬼不觉。虽然自己没钱,也没被害的必要,但许思祈还是有些疑虑。
于是她朝护士道:“不好意思啊姐姐,这药好像和我之前吃的不太一样。你先别忙装,我去确认一下,马上回来。”
小桃在住院部三楼。
不过可惜的是,今天周六,刚好到小桃轮休,所以她没见着人。
但许思祈又收到了药学专业朋友的回复,对方说,这处方笺没问题啊。
许思祈吁了口气。感觉自己有点被迫害妄想症,于是好笑地勾了勾唇。
法治社会,她一个与人为善的三好青年,人见人爱的花季美少女,谁没事跑来害她呢?
许思祈自恋地低哼着曲。
但她走的太快,没看见住院楼大厅里,自己背后一双微眯着的、难以置信又恶意满满的阴鸷眼睛。
·
许思祈领完药后倒也没着急回校,反而去医院附近转悠了下——她记得这里的饭菜还挺好吃的。
珠玉在前,导致她在学校里每顿饭都吃的郁闷无比,肚子里的馋虫早已蠢蠢欲动。
照着师雪菁的描述,许思祈走完了好几条热闹的街道,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她说的那家“平价川菜馆”啊?
于是许思祈握着手机,决定最后再往偏僻一点儿的小巷走去,要是再没有那就算了。
结果大失所望,那短巷尽头是堵墙,旁边还是臭气熏天的垃圾池。
许思祈:“......”
她无语地转过背,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人,穿着条纹病服,双目无神却透着一股阴戾,脸色蜡黄,皮肤枯槁。
上学期她在派出所里见过的——
严武。
心里瞬间咯噔一下。侥幸抱着严武不记得自己的想法,许思祈偷偷将手背到身后,试图按快捷键拨打SOS紧急呼叫。
但对方龇着黄牙,往旁边吐了口唾沫,很好笑地说:
“小婊/子,你觉得你报警了,是警察先抓到我还是你先死?”
许思祈脸上的血色瞬退。
得拖延时间。
这是她脑海里的唯一想法。
“你想干嘛?”许思祈抿了抿唇,冷静道。
“你说呢?”严武被她逗得乐,“你觉得我想干嘛?”
“你要是想要钱,我可以给你,”许思祈说,“我手机里有几万块。”
“你穿着病服,是在生病?应该会花钱吧,”许思祈头脑清晰地运转,“花钱治病,说明你也惜命,何必走极端?”
“我给你钱。这里没有监控也看不见,我只是个学生,只想好好学习未来多赚钱,不敢跟你这种社会上的人硬碰硬的。就当我花钱买个了断,以后咱们两清。”
严武露出一副几乎要被她说动了的表情,勾了勾手,“好啊,那你过来。”
许思祈紧攥着手机。
说了那么多话,她看似平静无异,实则后背正源源不断地冒汗,血液倒流般。
许思祈慢吞吞地挪步。
“先说好,收了钱你得......”她还在尝试多拖点时间。
严武却不耐烦地“啧”了声。
“宴大,许思祈,啧,高材生哦,真了不起,祖国未来的栋梁......”严武一句一句爆出她的信息,讽笑。
“怎么?这次没有人陪你了?你不是身边男人很多吗,还想收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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