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乐观的木瑶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天晚上,她拎着点心去找难得回来的慕容恒,却在书房外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那些人简直欺人太甚!”伴随着什么东西摔碎的巨大声响,慕容恒饱含愤怒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明明是上一代皇家守护犯下的罪孽,他们不说拨乱反正,就连亡羊补牢都不屑,竟然为了掩盖事实做出这等杀人灭口的勾当!”
“殿下息怒,息怒啊。我等知殿下之心,可万一您的话被他们听到——”
“听到又如何?难道他们还敢公然谋害皇嗣吗?!”
“他们若是不敢,那七公主和贵妃娘娘又怎会——”
哐当,手里的食盒落了地。
“谁?!”
书房门大开,慕容恒和幕僚便见到了一脸茫然的木瑶。
“……小七?”
幕僚幽幽地叹了口气,对两人行礼后便离开了。
“抱歉小七,这几日冷落你了。等恒哥哥处理完手上的事,就——”
“你们刚刚说我跟母妃怎么了?”
“没什么的小七,我们只是——”
“恒哥哥,别再骗我了。其实我不是父皇的女儿,对吧?”
她没打算让慕容恒蒙混过去。
她曾经以为,那只是木三思的一面之词,只是他在欺骗自己。
她不愿意接受,不想接受,不断说服自己那只是无稽之谈。你看,要是真的,恒哥哥怎么还会跟之前一样,对她这么好呢?
可如果这不是真的,为什么父皇明明前一天还对她宠爱有加,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甚至突然废掉了她的公主头衔呢?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她却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这个答案。
——恒哥哥在欺骗她,她确实不是父皇的女儿。
她能想到他骗自己的理由,无非是想要保护她罢了。所以她心甘情愿被欺骗,明知道慕容恒与自己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还是希望这份难得的兄妹之情永远不要改变。
他希望她一无所知地幸福快乐,她就善解人意地活给他看。
可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破,再要她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实在有点太难办。
“恒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七了。关于我自己,关于母妃的事,关于我……生父的事,我想要知道。就算那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故事……”
慕容恒摸了摸她的发顶,“你会难过的。”
“没关系,有恒哥哥在,我不怕。”
于是,慕容恒给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在仙人们的世界里流传着这样的一种戒律,说凡人的帝王身具帝王之气,虽无法修仙,但其身融合了整个凡人王朝的气运,死后功德圆满便会登临仙界。因此不管是任何修者都不得随意伤害凡间帝王,否则生灵涂炭,必遭天谴。
但此戒律并非所有人都会遵守,特别是向来对于天道毫无畏惧的妖魔。比起所谓天谴,他们更馋帝王身上的气运,妖魔间甚至有吃下帝王之心便可白日飞升的说法。
因此为了保护帝王的安危和人世的平稳,各大修仙门派便会轮流派出修者驻守帝都,每三十年一轮,即皇家守护的由来。
到了他们的父皇慕容燎即位的这一年,这皇家守护之职恰好轮到附近的千重门。而千重门派出的皇家守护按例为两人,皆为筑基期弟子,名为李广和木三思。
“虽然历来皇家守护同时也会担任上书房的夫子,但之前的皇家守护都只是挂名。到了这一代,李广也从未来过。只有木三思勤勤恳恳,每日来教我识文断字,为我讲述经史子集,教导我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仔细想来,他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太傅。”
“原来仙人也会学这些东西啊。”木瑶感叹道。
“木三思在修道之前,是闽州一书生的儿子。书生家并不富裕,但仍旧从小供他读书,他原本也是打算考取功名的。谁知阴差阳错,最后进了千重门修了道。而修真界规定,修者是不可干涉凡人事物的。因此,他再也没有机会入仕为官了。”
当初他带着遗憾告诉自己这些过去时,慕容恒也曾经为他真情实感地感到过惋惜。
如今想来,他又有什么资格替仙人不平呢?
而且,他们真的“不平”吗?
“我曾经以为,满腹经纶又心怀天下的木三思就是我这一生最敬佩的先生。在他的教导下,我将来继承皇位后,也会成为一代明君。然而我终究还是年少,看错了他……”
这样一个人,却同她的母亲有私情……吗?
听到这里,木瑶所能想象的极限不过如此。
然而事实远比她所能想到的,要更加没有底线。
“或许小七你不记得了,我十三岁生辰的第二天,你偷跑出翠璃宫,还在花园里睡着了,还是我去找到你,将你送回去的。”
她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天的恒哥哥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生了她好大的气,好久没来找她。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我爬上树替你摘果子,结果……看到翠璃宫中,你母妃与木三思……”他犹豫了一阵,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语给她解释当时见到的冲击性画面,又能不伤害到她的感情。
到了这一步,就算他缄口不言,木瑶也明白他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他应该是撞破了木三思跟她母妃的奸情吧。
然而木瑶一辈子也无法猜到,当时慕容恒见到的是怎样一副扭曲的光景。
彼时华贵的翠璃宫内,一切如常。宫女太监们做完了手里的活计,除了在殿内侍奉的以外,三三两两在院中闲聊。
而主宫殿的窗口大开,在窗边那张慕容瑶经常画画的书桌上,木三思正压着上半身半·裸的贵妃方凝白日宣·淫。怪异的是,不管是窗外闲聊的人,还是就在殿内侍候的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在做着各自的事。
那场面诡异至极,时至今日再次回想,仍旧让他觉得背脊发凉。对于当时年仅十三的他来说,那是会让他连日噩梦,无法入睡的可怕场面。
一个是他尊敬了多年的太傅,一个是除了他父皇母后以外最敬爱的长辈,这两人的背叛几乎动摇了他当时还没有完全成型的三观。他不敢对任何人说起,也不知该找谁倾诉这份恐惧。
他开始无法面对上书房的课程。每当木三思同他讲述典籍中的为人处世之道时,他都忍不住想质问他,这四书五经中哪里有写要淫□□女的道理?
他也不愿再踏入翠璃宫。虽然会想念小七温软的声音和可爱的笑容,会怀念贵妃亲手做的点心和她亲切和蔼的言语,可每当看到翠璃宫的宫墙,他都会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如同妖魔作祟一般的情景。对他来说,如今的翠璃宫比之魔窟也不遑多让。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在年底的除夕晚宴上,李广和木三思喝醉了。木三思醉酒之后会昏睡,但李广不同,他醉酒之后会开始说大话。我趁着这次机会,要来了亲自送他们回住处的差事,然后就引导着李广回答我的问题。”
“那他醒来万一还记得呢?”木瑶闻言紧张地攥紧了衣摆。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想来也是喝了不少酒,一时忘形了。”慕容恒苦笑了下,但很快这笑意便隐了下去。
“也是在那晚,我听到了颠覆我过往一切认知的秘密。”
74|第 74 章
帝都的三皇子府东北侧的庭院中,有一间名为听雨轩的屋舍,便位于那片荷塘的正北边。这屋子虽不够宽敞,但在木瑶搬进院中之后,慕容恒便将自己的书房搬进了这里。
此时夜色已深,窗外下起了阵雨。雨滴敲打着轩外的芭蕉和荷叶,本是令人心旷神怡之事。偏生夏日的雨轰然而至,夹杂着雷声滚滚,让屋中烛火摇曳不定,凭白让人添了不少烦躁。
见雨势变大,慕容恒将能看到荷塘的窗重新闭合,上了栓。就像是他接下来即将揭露的秘密一样,必须被紧紧地锁在他们彼此的心里,不能透露半分。
“小七,你觉得那些修仙的人修行是为了什么?”
木瑶茫然地眨了眨眼,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直到木三思告诉我,他们修行,修的是本心,是为明心见性。讲求的是去除多余的欲望,清除自身的杂念,顺应天命道法,向善而生,终至大光明。”
“……我听不懂。”
“我也不懂。我问他,所以你们这些仙人才要保护凡人,维持世间公平正义吗?他说是的,修仙门派立于世间,为的就是涤荡邪祟,还人间一个清净美好。”
“就像话本子里写得那样呢。”木瑶感叹道。
“可这,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这些修仙门派其实修的是为所欲为的力量,求的是无人管束的长生。除此之外的一切,他们毫不关心。”
皇城里尊贵的皇家守护,这个职位对于凡人来说高不可攀,在那些修仙门派内却是大部分弟子避之唯恐不及的职位。当然,他们千重门也不例外。
大家都知道那个关于凡人帝王身具皇朝气运的说法,但那又如何呢?这对他们的修行有任何的助益吗?去保护他的话,他身上的气运就能为他们所用吗?都不能。
相反,前往帝都担任皇家守护,一去就至少三十年。也就意味着远离门派核心,不能享受门派对弟子的大部分待遇,所弥补的仅仅是一点点的门派点数而已,这些点数甚至不过是二十次乙等任务就能得到的奖赏。
所以他们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浪费三十年呢?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木三思和李广不过区区筑基期弟子,怎么敢反抗派内位高权重的长老?
所以为了发泄这份不满与郁气,他们选择对凡人下手。
这不过是这些名门正片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一份完全没有好处的驻扎任务,不给弟子点甜头,他们是坚持不下去的。所以只要不闹大,门派内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必定会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对吧?
这事儿也不是他们千重门一家这么干。
比如说先皇时期,也就是慕容燎的父亲那一代,当时的皇家守卫是乾元门的弟子。仅仅因为右丞在遇见他们时数次未曾行礼问安,便刻意栽赃陷害右丞谋反。虽然闹得很大,连坐右丞家的九族死伤800多人,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了吗?
不过是些凡人罢了,哪里比得过他们修士珍贵。
而相比其他那些动不动就让凡间血流成河的家伙,李广和木三思可谓是十分克制了。
李广是个奇怪的人,他对于大多数的事物都没有欲望,唯独在女人上很有自己的讲究——
他只喜欢□□。
所以从他赴任皇家守护后,帝都中所有漂亮的新嫁娘的初夜,就全部只属于他。如果那晚的经历取悦了他,那么之后他还会多次前往那位夫人的账内,与之一度春宵。常年累月下来,就算修士怀孕不易,也不知道帝都里有多少是他的骨肉血脉。
当然,这件事就像之前的皇家守护们所做的那样,没有引起任何不良影响。因为他们千重门别的不行,在幻术一途上可谓是登峰造极。他们虽然只是学了个皮毛,但对付区区凡人也足够了。因此就算李广在帝都过着比皇帝还享受的三宫六院生活,也没有任何人苛责他。
包括并不怎么赞同他行为的木三思。
“最近流传在帝都的关于妖魔掏心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说到这里,慕容恒突然提及了这个话题。
木瑶点点头,“听说连隔壁侍郎家的公子和少夫人也遇难了。”
“不是妖魔,是千重门新来的皇家守护。”
“……什么?”
“李广死了,他之前用幻术控制的那些人全都醒了过来。他们为了不让这事儿闹大,影响千重门在外的声誉,便假借妖魔作祟之名,将所有知情人全部灭了口。”
一直以为在保护帝都的皇家守卫才是这起妖魔作祟事件背后的凶手!
木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有多少人……知道李广的事?”
“不清楚,但目前已知的就已有上百家,近三百多人遇害了。”
就为了掩盖李广一个人做下的丑事,他们竟然杀了三百多人。
“他们怎么敢,怎么能这么做呢?还有天理吗?!”
“天理?在那些人眼中,我们凡人与蝼蚁无异,杀便杀了,根本不会在意。”
“那、那木三思呢?难道他除了跟母妃,还、还……”
“木三思不像李广那么变态,也没有那种压迫凡人取乐的特殊嗜好。他只是……冷眼旁观罢了。”慕容恒讲到这里,眼中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一边在我面前讲述仁义道德,一边却任由自己的同伴在帝都肆意妄为。”
嘴上说自己不认同李广的行事,却从来不制止,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支持吗?
“过了这些年我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公平正义,仁义道德,说的都是他们那样的修仙之人,与我们凡人毫无干系。当然,他口中所谓的爱也是一样。”
“……爱?”听到这个字眼,木瑶有一瞬间的恍惚。从他们这样完全不在乎凡人生死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字眼,未免太过荒谬。
“谁爱谁?”
“木三思说,他爱你的母妃。”
在来到帝都之后不久,木三思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一个他随手救过的女人,一个即将被选入皇宫,成为慕容燎嫔妃的女人——
东皇州第一美人,方凝。
他知道方凝并不想入宫,也提出过带她离开帝都的建议,但被方凝以家族的安危为由拒绝了。眼看着方家十里红妆将她送入皇城,眼看着她即将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在李广的怂恿下,木三思最终决定替代慕容燎。
往后每当慕容燎想要亲近方凝时,他都会用幻术让慕容燎睡着,自己代替对方去与方凝见面。久而久之,木三思连慕容燎与方凝白日里见面也无法忍受,只要慕容燎踏入翠璃宫,他都会替代他。
方凝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是皇帝慕容燎,而实际上从头到尾,与之亲近,与之欢好,陪伴她,爱她,照顾她,让她生下子嗣的都是木三思。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
不顾对方意愿,蒙蔽对方意识,说到底不就只是为了占有吗?又有什么资格谈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所以其实母妃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跟木三思偷情对吗?她一直以为那是父皇对吗?”木瑶激动地拽住慕容恒的胳膊,眼眶泛红地望着他。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干笑了两声,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坠。
“母妃没有背叛父皇,没有,没有背叛……那父皇为什么还要赐死她,她是无辜的,母妃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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