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太死板了,想分辨一个人是高阶还是凡人,不是有个最简单的方法吗?”刚才不知去哪儿了的白虹又冒了出来,不由分说地一抬手,一道剑气嗖地划过薛秭颜的手背,留下了一道并不算浅的伤口。
“高阶的□□愈合能力与凡人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我刚翻了翻镇上的记载,这个穹州岛上的人原本就是翻云岛上穹州镇的人的后裔。大概是仙魔大战时流落在外的镇民后来再建的,保留下了不少当时的传统。”
言谈之间,几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伤口止血、结痂,最后重新愈合。
——整个过程不过十个呼吸之数。
事实摆在眼前,薛秭颜就是高阶修士,还是跟闻夕差不多年纪的超级老怪物。
他们讨论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遥远。
全都是些她从未接触过的事物,从中途开始,薛秭颜就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什么仙魔大战,什么修仙门派的恩怨,什么高阶,全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他们好像在怀疑她的年龄,怀疑她的身份,可是她清楚地记得每一件事啊。
她从记事起,她就生活在穹州镇上。她记得小时候爬过的树,记得不同灯笼的编织方法,记得她刚开始学舞蹈时不够用心,大娘的鞭子抽在她背后的痛感。
练得太累的时候,她会在晚上偷偷溜出去,有夜市的时候去看看新鲜玩意儿,没夜市的时候会去海滩上踏浪,连脚底板陷进沙子里的那种柔软又细腻的感觉她也没有忘记。
她记得自己与叶郎的初见,记得从他身上爬起来时,他垂落的碎发间散落的斑驳日光。她记得他们相知相许,最后在分别之际依依不舍定下的约定。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熬过了这艰难的十年,好不容易才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好不容易才克服各种困难回到了穹州——
“我没有,我没有骗你们,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回去而已,叶郎还在等我,他等了我十年了!我想去见他,我得去见他呀~”
细碎的哭声回荡在海边,薛秭颜痛苦地匍匐在海滩边,细心挑选的漂亮裙摆早已沾满了砂砾。林婉儿知道,这是他们出发前她特意在飞云城的成衣店买的,为的就是让多年不见的情郎看到她最美的样子。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秭颜姐你别这样。”林婉儿上前一步,想要把她拉起来,可她执拗地不愿起身,只会不断重复着祈求的话语。
“我们也没说不带你去啊。”
说完,求助般地看向闻夕。
闻夕沉默了。
如果他们之前推测得不错,翻云岛的遗迹必然就是阿婉前世的因缘之地。
可那里毕竟是三大绝地之一,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踏入的秘境。光是他跟阿婉两个人的话还可以考虑,但再加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薛秭颜——
面对三大绝地,高阶也不过是生命力旺盛点的普通人罢了。
况且,对于薛秭颜的真实身份,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头绪。
活过了至少五千载,如今样貌仍旧保持年青,就说明她不光是高阶,至少还是合体期中期的修为。
合体期的高阶修士不可能籍籍无名,就像之前的衾如一样,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则天下皆知。合体期中的女性修士,那更是凤毛麟角,稍微对修真界有点常识的人都能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出来。她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一旦失踪,整个修真界都要抖三抖的存在。
那么只要用排除法,薛秭颜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她是魔域之人。
前往绝地本就凶险,再带上一个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令人头痛。
沉吟片刻,闻夕看向林婉儿,确认了一遍。
“你想带她去翻云岛的遗迹吗?”
“想。”她斩钉截铁地回复。
“就算会因此丧命?”
“翻云岛是我的因缘之地,秭颜姐是我的因缘之人,想要查清前世的谜团,我必须带着秭颜姐一起去。但是闻夕,你没有非去不可的必要。”林婉儿笑着反问,“你要留下等我们出来吗?”
她知道这个问题会听到什么答案,就像她知道闻夕一定不会阻拦自己一样。
她对自己的药师有信心,相信他愿意同自己一起闯龙潭虎穴,踏刀山血海。
最多,不过是死在一处罢了。
那也未尝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结局。
闻夕叹了口气,那副无奈的样子像是已经宣告了自己的投降。
“那便死在一处吧,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薛秭颜闻言,更是感动地握紧了林婉儿的手。
“林姑娘,大恩大德秭颜无以为报!”
“等等,你们先等等——”
白虹见他们这一副准备赴死的悲壮模样,十分头疼。
“我说,不一定非要带她一起吧?上次龙主那回不也触发成功了吗?要不你接点她的血带上?”
“不行的,她的血里没有属于她的气。”小松鼠从白虹头发里钻了出来,“只能用她体内的真气,或是元神。”
可她因为太久没有运功,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气。
至于元神——
不提过程怎么样,生抽元神会导致她现在这具□□的死亡,百年内都会处于极度虚弱状态。要是她是个无恶不作的魔修也就罢了,偏偏她为人极为低调,也从未参与过仙魔大战。如今又是这副模样,实在让人有点下不去手。
就在他们在这里纠结要不要带薛秭颜进入翻云岛遗迹时,协调各大势力,以防万一将身后事层层安排完毕,忙忙碌碌的几位高阶修士再次齐聚紫华仙门。
“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吧?”开口的仍旧是冷淡的紫云仙子。
“我还没啊,那件事你不一直没答应我嘛。”风炀不满地那扇柄敲了敲桌面。
“风楼主,我们这是在说正事。”清溪道人叹道,被坑过一次的林海天不想说话。
“这可是人生大事!怎么就不是正事了?”风炀突然站了起来,像是气急败坏的毛头小子一样窜到紫云仙子身边,不依不饶地说:
“上次仙魔大战前你就答应我了,说等那次大战结束了就给我答复。结果都这时候了,眼看着下一次大战都要开始了你还拖着我,你自己说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风楼主你在说些什么,我对你口中所言之事毫无印象。”紫云仙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就算想继续拖着我,你也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吧?”
坠月仙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本以为他只是像往常那样闹着玩的,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沉吟片刻,拽了拽身边的碧箫仙子,偷偷传音道。
【他们怎么回事?】
【风炀之前总说自己跟紫云关系匪浅,说紫云之前可爱笑,还很喜欢听他给她讲笑话。他说他们一度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谁知道上次仙魔大战一过,紫云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理他了。不过我们印象里的紫云一直都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邪。】
坠月仙尊沉默了。
实不相瞒,她也觉得是风炀中邪了。
之前紫华仙门的当家是太上长老叹风君,他的实力已达大乘期,结果在上次仙魔大战中与同为大乘期的魔修大战一番,同归于尽。他们的战场翻云岛还因此沉默,只留下一点点残骸,还常年被暴虐的灵气和魔气笼罩,成为了绝地。
紫云仙子当时还是太上长老的弟子之一,仙魔大战时听闻师尊陨落后临阵突破,这才晋入高阶。其后经过数百年的苦修,成功突破合体期,成为了紫华仙门这一代的翘楚。
他们认识紫云仙子是在这之后,风炀提起的她没有任何人见过。
而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们也不认为紫云仙子真如风炀口中所说,是个爱笑的姑娘。
可眼下这种情况也确实怪异,风炀虽然向来随性,但也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若不是他体内真气纯正,没有一丝一毫走火入魔的征兆,他们早就怀疑这人被心魔影响,坏了心智了。
出于谨慎,也出于多年朋友的关心,坠月仙尊开口帮忙问了句。
“紫云,你对风炀所说的,当真没有一点印象?”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回道。
“好、好、好。”风炀闻言嗤笑三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自暴自弃地说,“我没有要做的事了,盟主大人。”
仿佛完全没有听出他口中的阴阳怪气,紫云仙子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前往魔域——
“刺杀魔妃。”
91|第 91 章
曾经听人说过,大海像是阴晴不定的少女,前一刻还和风细雨,言笑晏晏,谁知说翻脸就翻脸,中间没有一点点的预兆。
在东海也算是待了不少时间,但这种阴晴不定的变化,林婉儿还是第一次见。
明明刚刚遥望这极东之地时还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个眨眼的功夫,海面就被一眼根本望不到头的暴风覆盖。雷云沉沉地压了下来,雷声隆隆,震天撼地,其间巨浪翻腾,波涛汹涌澎湃,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可怕压力。
这样的天地之威只是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不能绕过去吗?”
薛秭颜从她身后伸出脑袋瞄了眼,又颤颤巍巍地缩了回去,抱着林婉儿的胳膊搂得更紧了。看向身后那明朗的海天一色,眼神中流露出了浓浓的不舍。
“恐怕不行。这并不是东海自然形成的雷暴。”
林婉儿问:“跟枯灵岛那个雷云风暴一样?”
闻夕摇头道:“枯灵岛外的雷暴是笼罩在整个岛屿上的阵法的一部分,想必是在岛屿建立时便规划好的保护措施。而眼前这些,看似是雷,实则是空间碎片折射出的光芒。”
“空间碎片?”
“你是说那每一道闪电都是一个空间裂口吗?”白虹惊讶地说,“那这也太多了吧……”
“传闻大乘期修士的最强力量碰撞之下,空间会破碎,规则会消亡,最终残留下的必然是比之魔域深渊要更加恐怖,比空间乱流更加混乱无序的炼狱。没有人知道这些空间裂缝会通往何时,通往何地,也许一进入便会落入熔岩之地,或被丢入虚空之中,再也无法回到这里。即便如此,你也想去吗?”
林婉儿的视线从眼前几人面上一一略过,无人不满脸凝重。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劝她,仿佛都甘愿陪她一起踏上这条死路。
穹州。
闻夕的故乡,秭颜姐的记忆,她的因缘之地——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条旅途必然通往一切的初始,她所困惑的,所追寻的终将得到解答。
她又有什么理由在这里退缩呢?
“那就出发吧。”
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为了不失散,闻夕放弃了自己的飞剑,转而站上了白虹,并由他负责操纵其飞行。林婉儿和薛秭颜依次立于他身后,林婉儿一手拉着闻夕,一手拽着薛秭颜,小淑乖乖回到镜子里待着,白虹也不再一心二用,散去了幻身,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在剑中辅助闻夕。
“里面的情况未知,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松开手。”
刻意变大了几分的长剑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慢慢跨越了光与暗的界限,驶入了这片未知的海域。在碧海青天消失于身后的瞬间,眼前那伪装成雷云之海的空间终于将真实的面貌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就像是孩童毫无意义的涂鸦一般,海水不受重力控制地倒卷而上,灵气与魔气或各自为政,或纠纠缠缠成无数个巨大的漩涡,将无处倾泻的海水吸入,送进他们无从知晓的地方。
一条星河在脚下延伸,另一条星河从上方坠落,狠狠地撞进脚下的星河里。无数的星辰闪烁着,或碰撞,或融合,最终打着旋搅进星云的漩涡里,变成一个散发着可怕存在感的黑色孔洞。
那也是空间裂口吗?
林婉儿开口问道,但连自己都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又尝试着传音入密:【闻夕。】
背对着自己的人仍旧没有反应。
这里不光是不能说话,连传音都无法传达吗?
这么想着,她紧了紧两只交握的手。
这就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牵系了。
白虹剑就这样穿行在这无声的世界里,没有了外界正常的参照,林婉儿甚至无法分辨此时他们行进的速度是否同一开始一样。周身的景致变换无形,往往一个眨眼的时间,还在视线尽头的漩涡就突然闪现在了附近,倒卷的海水无声地倾倒而下。即便闻夕紧急避让,三人右侧的衣衫也湿了大半。
湿透的袖子黏在胳膊上十分难受,但谁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烘干它们。因为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他们就再次撞进了斑斓如虹彩,纤薄如水雾般的弧光中。
浓郁到快要化为流水的灵气疯狂地钻进他们周身的每一个毛孔,体表的真气循环就像是彻底丧失了控制一样,任由灵气蔓延进体内的每一寸血肉,而后逆流而上,冲进了几大经脉之中。
林婉儿从未想过,灵气竟然有一日会变得如此有攻击性。难以忍耐的痒从指尖、脚尖、皮肤的每一寸被灵气入侵的地方传来,以身体能够感受到的速度缓慢有迅速地朝着腑脏而去。铺天盖地的痒几乎在瞬间就侵蚀了她的意识,要不是她的双手都被死死握住,想必此时已经无法自持地挠烂自己的皮肤了。
就像身后那一边惨叫着,一边疯狂抓挠自己的薛秭颜一样。
她只能徒劳地,努力地握着她的手,强忍着把自己的腿骨折断来减轻痒感的冲动。忍着,忍着,连意识都开始变得朦胧。
泪水与血水,就连痛苦,在这无声的空间里,都轻得听不到一点涟漪。
意识重新回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腮帮子的酸痛。
就像是连续咀嚼过三天的粘牙糖,啃了一整天的肉骨头一样,酸到动不了。
想要挪一挪颌骨,牙齿却先一步撞到了阻碍。温热清甜中带着熟悉香气的汁液沁满口腔,又顺着无法关闭的唇边溢了出去。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咬着什么东西。
“阿婉,醒了的话就松松口吧。”嘴里的肉微微颤动了几下。
她顿了顿,努力控制着僵硬的颌骨张开,缓缓放开了它的猎物。
林婉儿慢慢找到了身体的感知,尝试着支起身体。
昏暗摇晃的视界中,一尘不染的纯白衣衫与浸在血中的发丝纠缠在一处,闻夕白釉般侧脸上沾满了灰尘和飞溅的血液,纤细修长的脖颈上残留着一个拳头大的缺口。
就像是被某种大型野兽啃噬过一样,血肉横飞。
“嗡……师……”
口中有什么在阻碍着舌头的颤动,颌骨张合间,有什么从齿尖脱落,掉落在地,很快便将这地面腐蚀出了巴掌大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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