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爱梨只能无奈放下怀里的鲍勃,转头安排好女仆将她的行李都带回卧室,然后便在女管家的带领下前往调律师所在的房间。
刚打开那扇雅致的门扉,视野中只呈现出一抹刺眼的银白。
——那是透窗而入的阳光反射在某人发丝上的光泽。
仰躺在沙发上小憩的英籍青年就像是森林中一捧偶然落下的积雪,浑身缺乏了相应的色素,纯白的头发,纯白的睫毛,以及身上纯白的服饰,放眼望去都是一片单调乏味的白。唯有脑袋散落在沙发扶手上的银白发丝泛出朦胧唯美的光弧,使他看起来仿佛一只雪国踏来的精灵。
在这炎热的夏季天气下,为了保持舒爽的生活环境,客房里特意开足了宜人的冷气来调解温度。
但对于正常人来说十分适应的气温,却令银发青年感到相当寒冷一般,能看见他穿着羽绒服裹紧了自己的身躯,较常人更苍白的脸庞透出了几分病态的柔弱。
他似乎因为等人而不小心睡着了,还能听见他一阵阵发出的酣甜的鼻鼾。
听见女管家‘叩叩’敲在房门上提醒的声音,银发青年鼻尖酝酿的甜美气泡霎时吹破。
啪的一声,将沉睡中的睡美人彻底惊醒了过来。
“啊!你终于回来了,爱莉希娅——我可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发现来人是谁之后,美貌的银发青年当即满血复活地从沙发上一个挺身,活像是只雪地里撒欢奔跑的哈士奇一般迅速朝爱梨嘚嘚跑了过来。
“我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等候着你的归来,如今见爱莉希娅你依然如此光彩照人,这漫长而难熬的等待可算是值得噗呜喔喔喔——”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银发青年顿时控制不住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殷红血流沿着那俊美纤细的下巴淌落。
爱梨:“……”
她微笑着挪开了脚步,以不伤害到对方自尊心的微小幅度精确躲过了那口老血喷溅的角度,适时地递上了一块绣着玫瑰花纹的手帕。
“能再次见到您我也很高兴,不过劝您还是别太激动为好,免得伤身体啊梅尔文先生。”
这个白化症一般的男人名为梅尔文·威因兹,虽然表面不太看得出来,但他的出身即使放在时钟塔里看也是名门中的名门,是来自三大贵族之一的特兰贝利奥家的调律师。
尽管是个时不时就会吐血、病弱得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死掉也毫不意外的怪人,但作为调律师这个职业,他的才能却是无可挑剔的,不知多少人想花费天价请他出手还排不上号。
加上他跟爱梨曾经在时钟塔教导过她的老师——埃尔梅罗二世还是‘挚友’,托这层塑料关系的缘故,爱梨与这位梅尔文·威因兹先生一直保持着相当稳定的良好关系,每年特定时候都会邀请他来家中为她的身体例行调整一番。
“怎么说呢,对于罗密欧来说,能在窗台幽会朱丽叶的每一次机会都是弥足珍贵的嘛……”
只见梅尔文勾出了一抹迷人笑容,用少女递给自己的那块手帕优雅地擦净了自己嘴角残余的鲜血,而后又不知道是触到了他的哪根神经,这个男人微微一顿,旋即猛然将鼻子埋进了手帕里,深深迷恋般地轻嗅了一口上面余留的温柔芳香。
“嘶哈嘶哈……爱莉希娅贴身携带过的手帕,沾满了属于少女的芬芳……”他流露出糟糕的表情,断断续续地说,“虽、虽然前几天那位西班牙籍的美女身材不错,上个月的俄罗斯妹子抱起来也很舒服,但果然……像爱莉希娅这种混血的美人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场面太过辣眼,让人几乎不忍卒睹。
爱梨只能语气轻柔地提醒他:“梅尔文先生,请不要再继续发散你变态的本质了,这会让大家都很困扰的。”
此刻周围的女仆们看待他的眼神,简直都像是在看垃圾一样充满了鄙夷,恨不得当场就将他清扫出去。
梅尔文:“……”
淡定地收起了那块手帕。
“咳咳,事不宜迟,就让我们赶快开始工作吧。”他说。
很快,黑白两色的女仆队列鱼贯而出,轻声地关上了那扇雅致的古典门扉,将内部的空间留给了二人。
静谧的午后阳光倾斜着洒落在房间光洁的地板上,衬托得那片暗红的血迹尤为突兀,仿佛某种魔术仪式刻画的前兆。
正经起来的银发青年恢复了平日工作时的专注状态,使他看上去成为了一位名副其实的英伦绅士,一举一动都变得优雅起来。
拉链被轻声拉开的细微声音传来,身材单薄的青年从随身箱包里取出了一把有使用痕迹的银白小提琴,转头对少女翻开这页名为‘调律’的序曲的篇章。
“好了,让我看看你的魔术刻印吧。”
——所谓‘调律师’,即是专门对魔术刻印进行调律的术者。
他们就像一种针对古物进行修复的工作者,同时又像一名细致耐心的医师和孤傲冷僻的艺术家,能有效地对受损的魔术刻印进行修复、自然地介入魔力循环、或抑制刻印移植所带来的副作用。
在整个英国境内,这个名为梅尔文·威因兹的男人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调律师了,只限使用正常方式的话,他修复魔术刻印的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作为每年必选科目,调律这种事情爱梨少说也有接触过十几二十回了,这里不过是再一次习以为常地投入进去罢了。
她抬手将那头柔顺的樱发挽到了肩膀,在青年面前露出那一截白皙光洁的后颈。
此刻少女那片近乎白到耀眼的肌肤,在光线无私的照耀下泛出一片珍珠般引人遐想的细腻光泽。
一般人大概只能看到这种程度,但落在魔术师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情景,能清晰窥见那层完美皮肤底下活跃流动的魔术刻印本身,像拥有生命征兆般流窜着澎湃的魔力。
银发青年握住那根从小提琴箱里拿出的音叉,集中精神在樱发少女的后颈上移动,随着冰冷的弦在那寸后颈周围触碰游曳,少女的皮肤似乎因此产生了一丝丝细微的战栗。
被精准调校的魔力在不断叫嚣。
咔哒,银发青年从小提琴箱里取出了几瓶颜色不同的药液。拧开瓶塞,麻利地将药液混合到一只玻璃烧瓶里,然后开始迅速搅拌。
待溶液融合得差不多时,银发青年敲了一下音叉,无形的音波随之扩散到了空气里。
只见他将烧瓶里融合的药液倒了一点到自己那苍白的指尖上,然后仿佛在绘制魔法阵一般,将药液轻柔涂抹倒了少女裸露的后颈上。
“起动(Activate)。”
银白的青年薄唇轻吐,念诵出了一句简短的咒文。
啪——
空气中仿佛传来了某种事物破裂的声音。
那是人类的认知接触到无法完全转化为现实的神秘时,五感所产生的共鸣。
爱梨只感觉浑身骤然变得炙热起来,极端尖锐的热从颈后那点药液的位置开始疯狂扩散,逐渐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脸颊因而染上一抹近乎发烧的绯红,她的呼吸莫名急促了起来,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表面渐渐浮现出些微繁复不祥的纹路——跟她那夜与天使对峙时出现的征兆一模一样。
血液仿佛要沸腾了。
“——”
伴随银发青年音叉落在琴弦上所拉响的第一个音节,爱梨再也承受不住体内暴走的魔力,脸色陡然苍白,朝外喷吐出了一口鲜血:“噗——”
第92章
点点玫瑰花瓣般洒落的鲜血嘀嗒淌落在地板上, 与银发青年先前快要干涸的血迹覆盖到了一起,绘成了几欲凋零的残破玫瑰图案。
“只不过是将魔力的循环效率稍微提升了两成左右而已,你就撑不住了……”梅尔文叹息着将一块手帕递给了她, 摇摇头说,“你是又偷偷动用‘那股力量’了吧?”
“……因为总有些事情逼迫得人不得不去做啊。我承认自己性格中同样存在执拗的部分,但怕死的就不是魔术师了吧?”
爱梨无奈地接过了那块手帕按掉了嘴角的鲜血,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将手帕翻过来一看, 发现那块精细织物折起来的内部还残留着对方吐过血的痕迹。
爱梨:“。”
这位先生, 你递手帕给女性的时候就不能递一块新的出来吗?
梅尔文跟无事发生一般收回了那块同时沾染了他们两人血迹的手帕, 并如获至宝般地将其塞进了自己最深的一个内衬口袋里。
见她维持沉默的模样, 这位优秀的调律师不由轻声叹了一口气:“爱莉希娅,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相信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某些‘力量’是不能多用的吧?”
万物都是各有其固定的波长的,无论是花草、鸟,还是人类, 天生都有着自己特定的波动。问题在于,魔术刻印同样是一种类似生命的器官, 因此持有的波动是与宿主不同的。
倘若她平时调动的是自己体内的魔力还好, 姑且能够贴近在一种安全的阈值之内。
可她偏偏是作为神的‘容器’而存在的。
假如把每个人的身体都比作一个杯子,他们能承载的(魔力)容量都是有限度的,并且会因为倒入内部的事物属性不同, 从而影响到这个容器所能承受能力的底限。
装一杯常温状态下的水, 杯子可以安然无恙;装一杯温度高达数千摄氏度的熔浆, 杯子顷刻就会破裂。
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能够成为那个禁忌仪式的受体,直到她的出现。
少女‘流动’的体质决定了可以承受神明降临的代价。
只不过, 就如同上述所说过的那样,神的力量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在带给她力量的同时,也在不断煅改她的身体。
与人类波长不同的神力会冲破刻印这一限制器,将带来毁灭般的后果。
一旦使用次数过多,神力将会无情地吞噬她的生命。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损坏率46%……不,47%……再来多两次,我怕你最多活不过30岁了。”检查了她体内魔术刻印的损坏率后,梅尔文轻轻皱拢了下眉心,“修复的次数要增多了,我目前只能帮你先将同步率降低下来。”
“……就那么做吧。”
接下来银发青年娴熟地抬起了他的调律器,小提琴优雅的旋律徐缓地从那细长的弓弦底下流淌而出。
像是一片温柔的安抚之羽,爱梨感受到体内躁动的气息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所平息下来,樱唇情不自禁逸出了一声细微的喟叹。
“第一首,月光奏鸣曲怎么样?”他将目光落向了少女。
片刻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好。”
被调律的少女并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挽起裙摆落座在了旁边的钢琴凳上。
房间里有摆放着一架精美的三角钢琴,一贯如此,是他们每次调律时都会使用的搭档。
漆黑琴盖被少女洁白的双手掀开,十根莹润的指尖熟练地落在黑白琴键上跳跃,配合着小提琴的旋律弹奏出美妙的和弦。
小提琴与钢琴的协奏曲,时隔一年久违地在这个空旷地房间里上演,却不见丝毫生涩。潺潺流动的魔力不断在旋律之间循环、跳跃,安抚着少女神经深处濒临破坏边缘的燥热。
阳光铺落地板,清凉的冷气吹动窗纱,衬得二人合奏旋律的情景协调而美好。
……
几曲终了,完整演奏下来的爱梨恨不得把自己像块煎饼似的摊平在钢琴上。
调律其实同时还能带来一个好处,就是相当于给人来一场全身按摩(Massage),做完整个人都不想动弹了。
阿加莎让她回来后立刻调律估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可以给她的神经好好地放松下来。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咯?具体的报告什么的我之后再提交给你家那位‘勋爵大人’,没问题吧?”
银发青年说着就收拾起了自己的小提琴箱,一副准备跑路的模样,爱梨见状连忙挣扎着从钢琴上爬了起来。
“等等,不要把今天刻印损坏的事情告诉阿加莎。”
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件事,问题肯定会没完没了的。
梅尔文闻言一顿,回眸注视着她所扬起的笑容一时暧昧不明起来。
“雇佣我的毕竟是那位女士,隐瞒她不太好吧?要是她之后跟我妈咪投诉了这件事情,我可是会很难办的……”
“可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不是吗?”爱梨笑容笃定地说。
少女美丽大方的姿容犹如阳光下摇曳的花影,让对方一下子就看得痴迷了起来。
梅尔文忽然觉得,为爱做一位沉默的证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也不是不行,不过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嘿嘿嘿……”
银发青年不好意思地忸怩了两下,作势要朝她走过去的模样,没想到下一秒忽然脚底一滑,踩到了什么似的整个人猛然朝前劈叉。
脑袋‘嘭’的一下撞到了钢琴脚,腹部更是在途中用力撞到了某种尖锐的硬物,硌得他当场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噗哇噢噢噢噢——”
脾肺要撞碎了,脾肺要撞碎了!!
倒霉的银发青年呕出来的血几乎积成了一汪血泊,让看到的人不禁怀疑一个人真的能吐出那么多血吗?
事实证明,当然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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