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此薄彼的态度,实在太显而易见。两相比较之下,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受她的重视。
绘羽没有正面回答他。她从梳妆镜前,难得抬眼看了他一下,“纠结于这种小事,你的工作不打算做了?”
“这是下周的任务,今天的工作早就完成了,”他淡淡道,“这不是小事,不要岔开话题,绘羽。”
蒙混过关是她的拿手好戏,之前还未挑明时,他顾忌把人逼得太狠得不偿失,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在吸取了教训,可不会再给她糊弄的机会。
陈旧的伎俩因此失效。
绘羽捏住唇膏,金属盖在她手中开合半晌,才轻叹:“好吧,如果你能接受实话的话,我倒不介意和你直截了当地说明几句。”
她坐在沙发上,调整手中梳妆镜的角度,慢条斯理地梳顺午休时被中原中也压在落地窗前,用密切亲吻所弄乱的头发。
“主要是因为你的身份,我认为……有可能会让我父亲近年来有所好转的心脏,因承受不了打击导致病情再次复发,”她妆饰面容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而我并不太想冒这个险,所以我们的关系暂时还是不要对外公开好了。”
说话间,拿过一小盒遮瑕,圆毛刷轻柔地在膏体上戳几下。绘羽仰起头,拉长脖颈,一笔一笔遮盖住今天新留在颈侧皮肤上的红斑。
中原中也变换姿势,单肘支颐,微眯起眼睛观察着她用毛刷触碰过的皮肤——一个小时前,那里是用他的唇齿标记过的地方。
那团红色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像是溅在雪地上一抹艳色的血迹,新阳初照也无法消融,反而使其更加耀眼。雪上的血,带着凌乱又暴虐的美感,挟裹制造血迹时的场景:攀咬,贯穿,以及喘息,一齐在虚空中现出“海市蜃楼”。
中原中也闭上眼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还想争取一下,首先使用感情牌:“绘羽,看在我这几天还算体贴的份上……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么?”
绘羽铁石心肠:“没有哦。”
中原中也不死心:“难道就像你之前那个未婚夫一样,就在社交主页发点照片,什么都不用说,也不可以吗?”
绘羽冷面冷心:“不可以哦。”
中原中也:……
失败。大小姐真是油盐不进。
中原中也有点郁闷。
同样的待遇,别人可以,他就不可以。
一股郁气堵塞在胸腔中,极速膨胀。这股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生生阻在肋骨间,在脉络中淤积起又涩又滞的湿浊。
像是盖章定论最后确认似的,他问:“这是你早就打算好了的事情吗?”
绘羽面不改色点头:“当然。”
中原中也无言片刻。
“好吧,”他沉下脸,闷闷地回应,“既然你一定要坚持,想必我再多说也是白费口舌,这件事就随便你。”
他知道她的性格,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可能松口,强行转向极大可能会起反效果,就像弹簧,压得越紧,反弹越狠。
当然了,答应她不等于他全盘妥协,要因此“忍气吞声”。疏解心头郁闷有另一种方式。他忽然另起话题,也带了不容置喙的态度,像是斗着气一样反击。
“既然你向我提了要求,那么基于交易公平的原则,我也要向你提一个要求。”
他从办公桌前起身,双手揣进裤兜走到绘羽身边,“我答应你不把我们的关系暴露于你父亲面前,同样的,你也必须要答应我,你以后不能再去见你那些相亲对象,一分一秒都不行。”
勾勒眉形的手顿时停住了。
绘羽仰起头,望着站在她身侧正低头打量她的中原中也。黑色大衣从他利落的肩线垂落下来,由此,兜头笼罩而来的阴影像蜘蛛捕食的织网,密不透风地将她围困。他下视的目光锋锐凛冽,紧紧地缚住了她,一瞬不瞬,不曾留给她退让的空间。
借着这个瞬间,绘羽窥探到他极为少见的一面,一个以血腥和暴力著称,久居高位、发号施令、如有违抗当即灭杀的港口黑.手.党干部,一个黑.手.党中的黑.手.党。
一反常态的,她丝毫不感到畏惧,居然在血腥气铸就的人物面前笑起来,“但是见不见面这种事,我自己也做不了主啊。都是家里长辈在张罗,很多都和我家……”
“不能就是不能,”他生硬地打断,“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借口,总之你不能再见他们。”
他似乎有点恼了,“不然我也不能保证我能遵守你的条件,不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你父亲。”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恼羞成怒的孩子遭到挑衅,面对欺负毫无办法时,只能跳脚放些狠话——“你做坏事了,我要告你家长”的即视感。
好吧,干部先生竟然变成了一个幼稚园小朋友。在她跟前,蛮横强势的形象没有维持超过一分钟。
绘羽笑得更加放肆。
“……你笑什么?”突如其来放大的笑声,让中原中也疑惑地撇下嘴角。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些高兴的事,你不必在意,”她收敛住笑意,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态,“好吧中原干部,您先别太着急,这个条件我答应你就是了。”
她绷直脊背坐正身体,右手掌心放在心脏胸骨正前方,以虔诚教徒对唯一天主的姿态,一字一句道。
“中原中也先生,我花山院绘羽本人向您保证,在和中原中也先生的关系存续期间,不会再去单独见另外的相亲对象,一分一秒都不会再去见。如有违反,听凭您的处置。”
她放下手掌,眼眸对他微弯。食指指尖戳一戳他的手背,像逗小孩子一样,“这样总行了吧,中原中也先生?”
绘羽在安抚他人情绪上有极强的天赋。在她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并且心情极佳的状态下,她不介意哄一下中原中也——反正给他顺顺毛还挺有趣的。
她的逗弄卓有成效。
中原中也的耳根登时浸润上绯红色。气恼悍戾的神态逐渐分崩离析。他动了动嘴唇,发现实在是难以维系先前的高姿态,最终叹息一声,放弃了。
“其实也不用这么正式,你说一声就可以了,我相信你不会反悔。”他拉下帽子,试图用额外的动作掩盖落败,“我们之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绘羽轻哼一声,又转向梳妆镜,“不正式一点,诚挚表达我的态度,有些人下一刻估计要吃人了。”
中原中也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哪有这么夸张……”
他不动声色地站到她身后,手臂伸展,越过她的肩头,俯身,在一堆给她新买的首饰中,挑出一条项链。细珍珠织就的链圈,从锁骨绕过她颈项一圈。
“就是有这么夸张,”绘羽对着镜子检查耳饰的歪斜程度,调整,戴好,“刚才真该让你自己看看,你的眼神到底有多吓人……”
话音未完,闭合的门扉突如其来地破开。
伴着一声火急火燎的喊声。
“中也大人——”
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在左脚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刹那,呆住了。
中原中也和绘羽在窗前,冒失的下属在门边。三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纠集成一团。绘羽的手上还拿着眉笔,保持画眉的姿势。中原中也则在她身后,项链的锁扣被他指节顶开,尚未扣上。
此刻的下属·电灯泡版:只恨自己不是又聋又瞎。
三个人僵持在原地几秒。
中原中也率先反应过来,向他扯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怎么?这么愣神?好看吗?”
“……对不起,中也大人,没有事先敲门是属下的错,”下属像踩了电线的猫,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抱歉,打扰到二位了。”
“下次记住敲门,”中原中也啧了一声,也不多责怪他,“知道打扰还不快退出去。”
“啊好,属下这就走……啊,不是!中也大人,我是有事想向您汇报,”下属的理智艰难回笼,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boss他往这边来了,他说他有些事情想要和您商量。”
第48章
“boss?”绘羽比中原中也先出声, “是你的上司吗,中也?”
她疑惑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挑着珍珠项链的中原中也。后者垂首, 细心地给她扣好链扣。手指在袒露的后颈脊上一触即离。抬眼和她对视的同时,中原中也给予了她一个示意肯定的点头。
boss,组织的首领, 中原中也的上司……绘羽从字面意义上揣测,一个清晰的答案浮现, 转而又向汇报完毕, 等待中原中也指示的下属确认。
“是那位声名在外的森鸥外先生吗?”
“啊,这个……”
没等到上级命令的下属踯躅着, 不知道是应该回答她, 还是不应该回答她。他蹙拢眉心,眼神越过绘羽向她身后的中原中也无声地请示。在得到上级同样的眼神授意后,他才放心地向绘羽交代了情况。
“是的, 正如您所说, 花山院小姐。您口中的‘森鸥外先生’就是我们组织的boss。”
绘羽惯常来中原中也办公室来得勤的,是女性,又长相出众, 所以中原中也几乎过半的部署都晓得她的情况。
下属解释, “boss向来比较忙碌,不常到下面的楼层来,所以花山院小姐您没见过boss,不大能对得上号也是正常的。”
门外, 拐过走廊转角, 由远及近一阵皮鞋踏于地板的声音,不紧不慢, 越来越响。
“糟了!你们boss是不是快到了!”
绘羽的心跳悬停了一瞬。前几日在办公室门外撞见尾崎红叶差点让双方尬在原地的经历,没想到今天竟又要重复一次。
她来不及反应,霎时起身,急急忙忙收拾好桌上一堆女性用品,也来不及分门别类,一股脑塞进桌下抽屉。动作敏捷迅速,仿佛在藏一些会让犯人罪行暴露的铁证。
中原中也倒是比她淡定。
“你先出去在外头等着吧,”他偏头,一扬下颌吩咐下属,“你挡在这里,花山院小姐不好办事。”
“好的中也大人,有什么事您请尽管交代,属下就在门外。”
深恨自己进来得不是时候的部下如蒙大赦,不多作没停留,拔腿一溜烟退出办公室。
藏好留在中原中也办公室的私人物品,捋平衣摆领口和袖褶,最后,为了让自己不出破绽,她特地翻出一本教科书,将它夹在臂弯。
——证明自己仅仅只是来给中原中也单纯讲课的,除此之外,没有做一些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
中原中也倚靠桌沿,双手抱臂悠然地看她着急忙慌一整套流程,像看台上无声的哑剧,身为观众末了还颇为满意地点评一句。
“嗯,不错,这下看着像是来给我上课的了,”他故作深沉道,“伪装得很好,又是那个我熟悉的花山院老师,等下应该可以在boss面前敷衍过去。”
绘羽佯怒着瞪了中原中也几秒,抖一抖怀中的书籍,“中也,你要是再说风凉话,我就要行使我老师的权利,罚你抄这本书 10遍。抄不完你以后晚上就不要想见我了。”
……大小姐看来是有点生气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惩罚手段实在太狠了一点。刚才不想给他名分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要直接剥夺见她一面的机会。
见势不妙,中原中也立刻投降。
他取下头顶上的软呢帽,按在胸前对她微微躬身,扮演着一个谦虚和善的绅士,“抱歉抱歉,我今天说的话有点多,如有冒犯到花山月小姐您,还请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绘羽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在脚步声最响亮的前一刻,她最后用手指作梳,插.进发梢间,从上至下滑动,将刚才忙碌时再次被带乱的发丝打理整齐。
门扉推开,“吱呀”一声,如同戏台上一出戏剧上演的报幕。
绘羽已然端坐其位,迅速投入状态,开始演绎今天下午给中原中也授课完毕,收拾好教科书准备回家的老师。
于是她在门前掐准时机停步,在勘勘还差两三步和森鸥外撞到的距离,她显出一副惊讶又不失礼貌的表情。在进行到认出来人是谁的阶段后,她手臂挟着书本拢在身前,足尖点地,行云流水地做出女士欠身礼。
“森先生,下午好,”绘羽微笑道,“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您,是我的荣幸。”
刚踏入中原中也办公室一米的森鸥外,此时也是一副意想不到的神态——不管是真的,还是和她一样装的。一身黑色昵子大衣,自脖颈处绕垂下一条红围巾,双手背在身后,倒显不出黑.手.党最大boss应有的狠厉,反倒有些平易近人。
“啊,花山院小姐,幸会幸会,”他弯起眼睛,笑眯眯道,“您这是才给中也君上完课吗?”
身为上级,悉数了解下属动向不算稀奇事。未曾谋面过的boss能毫不迟疑地点出这层身份,绘羽并不感到意外。不如说这才是一个boss该有的,正常的全局掌控能力。
绘羽保持礼貌笑容不变:“是呀,才下课不久,正打算回家去。”
森鸥外摆出老父亲问孩子学习的语气:“我记得花山院小姐担任中也君老师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样?这段时间的教学还顺利吗?中也君没给你添麻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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