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上的晚风,带着丝丝清冽的凉意穿过衣服,沁入肌理。
温予彻底回过神来, 她摸着黑, 打开背包夹层,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手电筒, 准备返回。
坐的时间有点久,猛地站起身,腿有些僵麻。一个不留神,脚滑了一下,半条腿都陷入了黄沙里。
身形不由得往一边晃动,惹得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男人的心跳也为之一颤。
下意识的,她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甚至已经做好了摔一跤的准备。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一双大手及时托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情况紧急,温予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分辨这道声音来自何人。凭着男人的搀扶,她才勉强站稳。
“多谢。”
站稳后,温予第一时间冲男人道了谢。话落的同时,她抬眸,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霍懈北脸上的担忧和紧张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唇瓣翕动,正准备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忽然听到温予说了句:“你来了。”
她好像知道他一定会来。
片刻后,他点点头,说:“看到了你朋友圈里的马踏飞燕,便猜到你会来这里。”
怔忪间,他已经从她的手里接过了背包和手电,并牵上了她的手,带着她往下走。
就像之前在西州的时候,霍无羁牵着她上鸣沙山一样。
这一刻,她所能看到的世界,也不过是手电筒所能照亮的一小束光芒。
在这一束光之内,除了脚下的黄沙,最醒目的,当属他宽阔的背影。
盛有霍懈北小像的背包,被他背在左肩,他的左手握着手电,右手则牵着她。
温予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视线在背包和他身上交替着,心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从鸣沙山下来,温予的鞋里已经灌满了黄沙。不等她说话,霍懈北已经单膝蹲下身来。
他把手电放在地上,仰起头,温润开口,道:“阿予,抬脚。”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已经绕到了她的后踝,扣住,温予只得顺着他的力道把脚微微抬起。
他娴熟脱下她的鞋子,倒出里面的沙子,又给她穿上,然后换另外一只。
期间,温予还因为换脚的时候没有掌握好平衡,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他的头发。
可他也只是低笑一声,任由她拽着,半点没有恼怒之意,宠溺至极。
“谢谢。”他才站稳,就听到她的道谢。
明明他不止一次和她说过不用和他见外,可她依旧如此。霍懈北知道,如果心病不除,如果一直任由她独自内耗,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消除对他的芥蒂。
他无奈叹了口气,重新牵起她的手,说了句:“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温予没有丝毫犹豫地跟着他走,却也好奇追问一句。
霍懈北:“九岭山。”
“九岭山?那是什么地方?”温予从来没有听过这座山,也不记得这附近有一座这样的山。
他沉默一瞬,缓缓开口,说:“一个能够让你看见霍无羁的地方。”
听到霍无羁这三个字,温予的呼吸都停滞了。被霍懈北牵在掌中的那只手,也下意识扣紧,指甲都快要嵌入他的手背里了。
霍懈北不着痕迹瞥她一眼。
她的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
如果不是她刚才手上那阵失了轻重的动作,饶是这样了解她的他,怕是也会以为,她当真和面上一样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的温予,是极为敏感的。
她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到她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就算是霍懈北,也不行。
所以,她抬眸去警惕霍懈北。而他,却像是早早料到她的动作一样,在她的目光探过来的前一秒钟,挪开了视线。
全程,温予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的步子更为迫切了一些。
霍懈北的车子就停在鸣沙山附近,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临上车前,霍懈北忽然想起副驾驶上的赤星,他转过身,对温予说了句:“稍等我一下。”
随即,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赤星拿出来,放到了后排。
自看到赤星后,温予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纵是隔着车窗,她也一直看着。
霍懈北重新回到副驾驶,胳膊压在车门上,微微倾身,说了声:“请。”
温予不得已,只好收回视线,坐进车里。霍懈北调转车头,往市区开去。
九岭山,顾名思义,是一座山。既然是山,就绝对不会出现在市区。
温予疑惑,问:“我们不是要去九岭山吗?怎么往闹市区走?”
霍懈北看了她一眼,低笑一声,解释道:“不急,我们得先去置办一些上门礼。”
没多大一会儿,车子在一家生意火爆的夜市门口停下。
霍懈北解开安全带,说:“在车上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回来。”
“好。”温予点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
霍懈北直奔人声鼎沸的小摊,温予把车窗落下,隐隐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烧烤店的老板正在小摊前忙活着,他手里的那两把羊肉串喷香流油。
“老板,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烧烤店老板闻声抬头,看到霍懈北走过来,展露笑颜,说:“霍先生,你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放在前台了。劳烦你自己去提一下,我这里太忙了,有点走不开。”
“好。”
霍懈北抬步往前台走去,走了两步,他又折返回来,说:“老板,再给我打包五十串羊肉串,多放点辣椒。”
“好嘞。我手里这些,马上烤好,这就给你装上。”老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毕竟,像他这样一连要了五只烤全羊的大客户,很少见。
九岭山一行,是霍懈北决定自驾大西北时,就决定好的事情。
因为赤星在手,温予的行踪他一清二楚。他更是笃定,她会和他一同前往。所以,这五只烤全羊,就是他出发去鸣沙山之前特意订好的。
若要解开温予的心结,势必要无妄帮忙。而无妄,常年居于九岭山秘境之中,无欲无求,神仙一般。
不,他就是个神仙。
这位久居在九岭山的无妄老神仙,平日里只吃些花瓣,喝些露水,看起来出尘至极。
实际上,他最是喜欢吃炙烤羊肉。这一秘密还是西州时候,他还是霍无羁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后来,无论他是谁,每次来九岭山,都会给他带几只烤全羊。
这次,也不例外。
霍懈北依次把那五只烤全羊搬入后备箱,最后这折返回去,付了羊肉串的钱。
回到车里,霍懈北把羊肉串递给温予,说:“给,先垫垫肚子。”
温予接过,霍懈北启动车子离开。
此时,她满心都是九岭山,满心都是霍无羁。她以为,她会吃不下。可羊肉串的香味,止不住地往她鼻腔里钻。
她真的有些饿了。
但第一口,她并没有自己吃,而是递到了霍懈北嘴前。
“你买的,你来吃第一口。”她说。
霍懈北摇摇头,说:“上面有辣椒,我最近上火,你自己吃。”
温予把羊肉串收回来,“那我不客气啦。”
说完,她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霍懈北虽目视前方,可眸子里,却是升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她不和他见外,他很高兴。
真正去往九岭山之前,霍懈北和温予还回了一趟酒店把行李都拿了出来。
原本空空荡荡的越野车,瞬间变得拥挤起来。从酒店出来后,车子驶离市区,朝着郊外而去。
-
离了闹市,温予不过垂首吃了两口羊肉串,再抬头时,夜色渐褪,东方既白。
温予惊讶,从包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21:43分。
她落下车窗,看着远处渐亮的天光,诧异问道:“明明是晚上,天怎么亮了?”
“障眼法而已,实际上还是黑夜。但山上的那位,不喜欢黑夜,便弄了这样的一个障眼法,自欺欺人罢了。”
说完,霍懈北兀自低笑一声,又说:“是我的错,忘记事先给你打一剂预防针。但是,既然决定上九岭山,后面还会遇上很多匪夷所思、不能为科学所解释的事情,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确定。”温予没有丝毫犹豫:“我要去。”
“那就坐好了,我要加速了。”
话落,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往前开去。因为惯性,温予整个人紧贴着椅背。
眼前一阵明暗交替,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车子已经停在一片梅林之中。
第179章 烧灯续昼(四十三)
风吹过来, 阵阵清沁的冷梅香从半掩的车窗飘进来,强势压过羊肉串的味道,钻入温予的鼻腔。
“这味道...有点熟悉。”温予鼻翼颤了颤, 下意识攥紧了怀里的背包。
这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和她背包里剩余的那几枚香薰蜡烛散发出来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霍懈北偏头看她一眼,就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笑道:“正是你猜想的那样。那几支能够扭转时空的香薰蜡烛,就是在这里制作的。”
这一刻, 她的心里有很多疑问。可全都汇在一处, 又不知该先问哪一个。最终,温予唇瓣颤了颤,一句话也没问出口。
霍懈北把她的迟疑、踌躇尽数收入眼眸。
“九岭山到了, 咱们下车,这里能解答你心里大半的疑惑。”他说。
两人几乎同时解开了安全带,从车上下来。
温予一手拎着包, 一手拎着才吃了没几串的羊肉串。霍懈北打开后座的车门, 抱起赤星刀后,就关上了车门。随即,他冲着温予说了句:“走吧。”
温予跟着他走了两步,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车, 说:“车里的那些东西,不拿了?不是说那几只烤全羊是见面礼吗?”
霍懈北摇摇头,说:“自会有人来帮我们拿, 走, 我们上山。”
温予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前方铺满鹅卵石的平坦小路, 微微瞪大了眼睛,问:“这也是障眼法?”
“差不多。但这里的梅花,是真实存在,而非虚妄的。”
话音未落,霍懈北长臂一挥,用赤星刀的刀尖接了一朵凌空而下的梅花,呈到温予面前。
不等温予去抬手触碰,霍懈北又调转刀尖,纵身一跃,朝着眼前的鹅卵小路横劈了一刀。
一刀落,温予只觉得眼前升起一团氤氲的白色雾气。温予甚至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堪称神迹的‘障眼法’。
微风起,白雾散。
空中飘舞的梅花花瓣团成球形,须臾之间,又在空中幻化为弧形的阶梯状。
温予看得瞠目,连霍懈北回头看她都没发觉。
“阿予,走了。”
话落,霍懈北又重新退回到她的身边,换成左手持刀,右手去牵她的腕子,带着她一起踏上了梅花为引,轻风为骨的阶梯。
温予紧跟着他,一步,两步。她在心中默默数着,他带着她在花瓣阶梯上一共行了九步。
期间,她也曾垂眸向下望去。脚底却并非是刚才看到的鹅卵小路,而是荆棘遍布的万丈深渊。如果不是霍懈北牵着她,她怕是会因为恐高而失足跌落。
她的腿脚甚至有些发软,身形也跟着颤了又颤,却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追问道:“我们脚下的悬崖,也是障眼法吗?”
闻言,霍懈北脚步一顿,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也仿佛生出一道裂隙。转瞬,又恢复如初。
他微微侧目,冲温予摇了摇头,说:“不是障眼法,一旦跌落,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温予听着,总觉得他这句话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莫名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她继续问。
话落,温予只觉得,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的力度忽然大了很多,攥的她腕骨都有些疼。
这下,温予更加笃定她刚才的猜测了。
他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也有关于父母的秘密没有告诉他一样。所以,就算他不说,她也不会去强迫或者怪罪于他。
就在温予以为他会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我曾不慎失足跌落。粉身碎骨的那种痛处,非常人所能承受。”
说到这里,他好像意识到刚才的语气有些低沉,停顿一下,冲她笑了笑,口吻轻松:“所以,阿予,你可一定要抓紧我,走好脚下的每一步,千万不要掉下去了。”
温予点点头,往他身侧靠了靠,再也不敢分神去看向别处,专注走好脚下路。
同时,她又忍不住暗想:究竟是怎样的疼痛,才能让他单单是说出来,掌心都浸出一层汗水。
不止是他,温予亦是如此。
短短的九步路,她的后背也浸出一层细汗。
从花梯下来,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温予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霍懈北松开他的手腕,一个跨步,站在她面前,说了句:“阿予,后退一步,免得被碎石溅伤。”
温予对他的这些话有丝毫懈怠,乖巧退后几步。他挥舞手中的赤星刀,刀风凌厉,打在肌肤上,刮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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