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等他回答,她又问了真正好奇的问题。
“你之前不是说,无妄是你和秦阿兄在西州时候认识的吗?他怎么还...还这么年轻?”
一开始,她想问的是他怎么还活着。临出口,又觉得不妥。那样的字眼,反倒是像催人去死一样。所以,她磕巴着换了个词。
她心里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又担心会漏掉一个。是以,不等他答,她又一股脑抛出好几个问题。
“他脚上的那两条铁链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在殿内没有,一踏出门槛就有了?”
“还有,他是怎么把山脚下的车辆弄到山顶上来的?”
“他是神仙吗?还是...这山中的精怪?”后几个字,她咬字极轻,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霍懈北被她的小心翼翼逗笑了,随即缓缓开口,道:“不是精怪。”
霍懈北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神仙,他身上有很多隐秘的功法在。但我确信,他不是精怪。”
温予偏着脑袋看他,静静听他说。
“他有一颗慈悲心,所以他不是精怪。”
说完,他兀自低笑一声,说:“是不是看不出来?”温予嗯了一声,说:“倒是看出他的稚子心。”
话落,她仿佛听到一声无奈地喟叹。
“他清醒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说起这些,霍懈北的神情莫名悠远起来。
“最初,我和阿兄遇到无妄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种状况。”话落,他停顿一瞬,又说:“不,比现在显得更痴一些。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就连无妄这个名字,还是我和阿兄后来给他起的。”
“怎么会这样?”她低喃。
霍懈北摇摇头,继续说:“至于他脚上的铁链,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和你看到的一样,他就像是被圈禁在了这方寸之地。一旦踏出门槛,他的双脚就会生出铁链,禁锢他的行动。
我也好奇,曾在他清醒的时候不止一次问过他。他却只用了两个字就把我打发了。”
“哪两个字?”温予也好奇。
“他说,自囚。”霍懈北怅然开口:“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是自愿被困在这九岭山上的。”
说话间,霍懈北已经带着她来到了自在殿的正殿。大殿一尘不染,才推开门,一阵沁人心脾的檀木香就钻入鼻腔。
“这里就是无妄每日修行的地方。”话落,霍懈北踏入大殿,温予也跟着走进去。
大殿古朴至极,唯有正对着大门的墙上的彩绘壁画最为醒目。
温予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幅浩瀚的壁画。壁画占据了整面墙壁,以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为基调。
海洋中央,立着一座云雾缭绕、百花盛开的仙山。仙山之上的一座小亭子里,画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人光着脚,一袭红衣,在亭子中央舞着剑。男人一身玄衣,浅笑抚琴。目光温和,一直看着女人的背影。
海平面上,鸥鸟振翅,三两只海豚追逐着一艘小舟嬉闹。除此之外,两位白衣少年朝着仙山踏浪而去,他们手上还提着才从海里打捞出来的银色海鱼。
而仙山之巅的一处断崖山,还有三位白衣少年正在练剑。
不知是因为绘制这幅画的人功底很好,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温予单单是看着,就觉得身临其境。
她的眼前,似有浪花在翻滚。耳边,隐隐传来古琴叮咚作响的弹奏声。
最让她诧异的,还是剑气。
她目不转睛盯着断崖上的四位白衣少年看时,剑气扑面而来,刮得她肌肤生疼。她想挪开视线,却发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阿予,别看。”
她看得正出神,一只温厚的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一阵心悸之后,她恢复了正常。
温予定了定心神,问:“这幅画也有什么玄机吗?”
“这幅画里蕴含了无妄的念力。你没有什么修行,又是第一次看,抵抗不住也很正常。”
霍懈北一手捂着她的眼睛,另一手强行掰过她的肩膀往一旁走去,避免她再被画中的念力所扰。
过了断崖后,他松开了手。从一旁的桌案上拿了一瓶用梅花淬炼而成的花露,倒在指腹,在温予的眉心及人中各点了一下,随即又说:“这下,你可以继续看了。”
刚才那阵凌厉的剑气犹在,尽管霍懈北这样说了,她却是不敢再往断崖那处看,转而看向亭子里的那对璧人。
这一次,她的感受比刚才更为清晰。
琴声悠扬,却并不婉转,反而隐隐透着几分肃杀的磅礴之气。尽管弹琴的那个男人面带笑意。
画中的红衣女子,旋转,跳跃。尤其是当她两只手臂扬起来的时候,衣袖翩翩,像一只妖冶的赤色蝴蝶在云雾间飞舞。
看着亭子里的两人,温予心生一念。她忽然对亭子里这两人的长相有点好奇了。
一念起,云雾涌动,画里的人当真离她近了一些。
温予惊诧于男人的长相,和无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男人的脸上,不似无妄这般纯稚,眉眼间尽是专属于少年人的肆意和张扬。
她正看得出神,红衣女子忽然转过身来,似是察觉到有人窥探,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
下意识的,温予回给她一个微笑。唇角勾起来之后,她又反应过来,红衣女子只是画中人。
她长得很好看。
远山眉,一双杏眸水汪汪的,鼻梁微挺,薄唇微微抿着,笑起来还有酒窝。最瞩目的,还是她眉心上方有一道赤色的水珠形状的花钿。
不知道为什么,温予看着她,总觉得很亲切。
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霍懈北,问:“亭子里的男人,是无妄吗?”
“应该是他。”霍懈北也曾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尽管无妄不承认,但他确信,抚琴的那个男人就是无妄。
“那这位红衣女子,是他的心上人吗?”温予又问。霍懈北摇摇头,说:“他说,只是小师妹。”
温予也摇摇头,说:“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觉得他喜欢这个小师妹,而且是极其喜欢的那种。”
她说得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侧的男人此时正用画中人的眼神看着她。
温予又问:“那这画上的七个人,是他和他的同门吗?”
“不是七个人,是九个。”
霍懈北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指了指被海豚包围的小舟,说:“小舟里,还有两位。”
温予看过去,果真在船舱里看到了一男一女两道人影。
“听无妄说,小舟里的这两位,是他的师父和师姐。而其他人,应该是他的师兄弟。”
霍懈北说完,目光落在了壁画前的八仙桌上。桌案上依次摆放着八尊用梅花木雕琢的人形小像,穿着打扮及其长相都和壁画上的一不一样。
温予也注意到了奉在桌案上的小像。她特意数了数,桌案上有八尊小像,却有九个烛台。
明显是拿掉了一尊。
“怎么少一个?”她问。
“因为他还活着。”他说。
“你的意思是,其...其他人都没了?”温予听着,有些骇然。
霍懈北没说话。
有些问题,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温予的目光又一次落在空的烛台上,霍懈北见了,低笑一声,说:“别多想。那儿,之前奉的是我的像。”
“现在,也该让它回归原位了。”
话落,他从温予手里接过她怎么也都要随身携带的背包,打开,拿出里面的小像,重新摆在了桌案上。
一开始,温予是想拒绝的。
可当她看到霍无羁小像的底座和桌案上遗留的痕迹严丝合缝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她犹豫了。
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安静看着那尊小像,好一会儿都没有再有动作。
其实,霍懈北心里也在忐忑。他担心,她会过于执拗于那尊小像,而不愿放手。可她全程没有阻拦,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阿予,来这边,我带你去看霍无羁。”霍懈北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一旁角落走去。
温予回过神,紧跟着他的步伐,口吻里带着一抹不可置信。同时,又有些期待。
“真的...可以看见他吗?”她问。
霍懈北点点头,说:“我保证。”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角落。
角落里,放着两口大水缸。其中一口缸里,养了一株睡莲。而另一口,蒙着一块黑布,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阿予,别紧张。”
霍懈北看了温予一眼,抬臂掀开了蒙在缸上的那块黑布。
第182章 烧灯续昼(四十六)
这口缸的材质和养着睡莲的那口并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也是满缸的水。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口缸里没有睡莲。
水面澄净,温予站在缸前, 甚至能清晰看到倒映在水面上的五官。无论是她的, 还是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的,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温予心中诧异,对水面的观察更仔细了些。她把脑袋往一旁探了探,她果真发现了些许端倪。和养着睡莲的那口缸里的水相比, 这一缸水好像更浓稠、更清晰一些。
与其说是水面, 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面镜子。
温予转头,看了霍懈北一眼。他已经把蒙着那口缸的黑布归置整齐、放到一旁了。
触到温予探过看的视线,缓缓开口, 为她解惑。
“这的确不是寻常的水。和墙上那幅画一样,里面凝结着无妄的术法。”
听到这里,温予想起那阵刺骨的剑意, 下意识后退一步的同时, 把视线也从水面挪开。
霍懈北见状,低笑一声,又说:“没关系的,不用担心,这面水镜没有攻击力。而且, 只有你看着它的时候,它才会发挥出作用来。”
温予这才又继续看它。
霍懈北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羊肉串, 随即又用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 掌心扶着缸沿,说:“手不要挪开, 默念你想要知道的问题,水镜会给你答案。”
温予吞了吞口水,开始按照他说的做。
她脑海中才闪过霍无羁的名字,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开始颤动起来。
哗啦一声,水花飞溅,她的手背都被溅湿了一大片。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霍懈北的胳膊及时揽上了她的后腰,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回响:“别怕,没关系的,手掌不要离开缸沿。”
“好。”温予听了,及时调整好身形,掌心和缸沿贴得更紧了一些。
她才站稳,方才平静下来的水面又有了新的变化。
明明没有风,水面却泛起层层涟漪。片刻之后,涟漪散去,水面上忽然出现几道人影。
虽然有些模糊,但温予依旧能分辨出那几个人的全都不是霍无羁。
温予转头看了霍懈北一眼,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我甚至都没有见过。”
此时此刻,她心里想得明明都只有霍无羁这三个字,可水面上出现的人影,却是和霍无羁半点关系都没有。
和她一样,霍懈北也心生疑惑。
“你...见过他们吗?”温予看着他的脸,又问。
“应该没有。”霍懈北摇摇头,视线没有从水镜上挪开,眉心也紧紧锁着,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思考,是霍无羁才会有的小习惯。
温予看着,胸腔一涩。
“他们身上的衣服,是西州宫城里统一制式的宫人服饰。”紧接着,又听到他说:“或许,见过。只是时间太过悠远,我不记得了。”
“你是说,他们是宫里的人?”温予重新把视线落在水镜上。
霍懈北嗯了一声。
“可我记得,他们的衣服不是这种灰色的呀?”温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对水镜里这些人穿的衣服一点印象都没有。
霍懈北的视线终于从水镜上挪开。他垂眸看了一眼温予,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几道人影上,生怕错过了霍无羁。
明明他就在她的身边,可她偏偏要去看镜中人。
霍懈北看着她的后脑勺,无奈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口解释道:“霍珩登基之后,几乎把宫城里的东西全都改了一遍,包括宫人的服饰。你曾在宫宴上看到的,是经过改造之后的款式。而他们身上穿着的,是早先未经更改的样式。”
“原来是这样。”温予轻声嘟哝了一句,视线却没有从水镜上挪开。
她始终相信,水镜里闪过的这几道模糊的身影,一定和霍无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水镜里。
她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到一阵刺耳、喧嚷又繁杂的尖叫声。同时,人影和背景也越来越清晰。
如果不是这口缸清澈见底,温予甚至会怀疑,水缸底部是不是放着一台投影仪。
就像是看电影一样,声音、画面她都能悉数感知。
霍懈北也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霍懈北比她稍微平静一些,但眸底仍有几分掩不去的惊讶。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水镜的威力。
他上次来九岭山,无意间听无妄说起过这面水镜,却从来都没有见过,更别说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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