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琅从京城逃离后,他脑海里就一直绷着一根弦儿,生怕被人发现了踪迹。在秦央的温声细语中,他逐渐松懈下来。
酒酣饭饱之后,秦央卸下了所有伪装。
她质问林琅,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林琅醉醺醺的,还没有从刚才她刻意营造的温暖氛围中彻底脱离出来。猛地看到秦央的转变,手足无措地喊了她一声师姐。
“不要叫我师姐。”
秦央拂去试图攥住她衣角的手,冷冰冰的,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林琅被她冷漠的眼神给刺激到了,他摇晃晃站起身,冲秦央大喊:“我和他小时候就认识了,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早。我们一起相依为命走过来的,师兄死了,我也难过,我也恨啊。
可人是霍珩下令要杀的。他是君,我是臣。他要师兄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师姐,我现在已经给师兄报完仇了。霍珩死了,我亲眼看着他被乱箭射死了。”
说完这段话,林琅笑了。
秦央也跟着冷笑一声:“可笑。不要把你偷走京城布防图这一行为,强行附加到霍无羁身上。他为了百姓的安定,受了不知道多少苦。而你呢,把布防图卖给敌人,多少百姓因为你的这个举动流离失所。”
她的语气冷,眼神比语气更冷。
林琅和他对视片刻,慌乱挪开眼神的同时,扬手掀翻了整张桌子,继续冲秦央吼道:“你们都偏心。”
“同样是师父的徒弟,你们心里都只有霍无羁,何曾看得到我啊。师父也是,为了一个霍无羁,连性命都愿意舍去。可最后呢,他还是死了,死了。”
林琅又一次大笑起来,笑了没两声,忽然觉得喉腔涌起一阵腥甜。瞬间,他安静下来,呕出一口鲜血。
林琅不可置信地看了秦央一眼,口齿模糊:“师...师姐,你...我...”
秦央看着,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可她的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冰冷:
“我秦氏一脉,自先祖时便入朝为官,满门清廉,一心为民,从无奸佞。
你是我爹唯二收过的弟子之一。可你心思不正,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替我爹,清理门户。”
说完,她一把拽下身后摇曳的素色纱幔,秦太傅的灵位映入眼帘。
可林琅看也没看一眼,视线依旧紧紧盯在秦央的脸上,口中低喃了一句:“师姐。”
毒酒已经侵入了肺腑,他再也没有力气站稳,喊完那声师姐后,沉沉摔了下去。
林琅的结局,算是恶有恶报。而秦央的行为,却让温予唏嘘。
全程,温予都看在眼里,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对秦央,又惋惜,又敬佩。她本是世家贵女,本不用牵扯到这些泥泞之中来。可最后,仍手染鲜血。
后来,西州的叛乱被秦未和霍昶然平定。
霍氏皇室里,只剩下些老幼妇孺。而勤王之师的霍昶然,作为被先皇赐姓的异姓王,理所当然继承了皇位。
而秦央,则随着秦未一起去了北疆,再没有回京城。
霍昶然继位后,和周边好些地区都签署了互不侵犯的跳跃。彼时,药罗葛·比战也继位回鹘王。
让温予感到诧异的是,她还在水镜里不止一次看到了药罗葛·比战。
可全程,她都没有想起过他。是她身边的这位,好奇药罗葛·比战的结局。
不知道什么原因,药罗葛·比战一生未娶。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回鹘百姓身上。
后来,边疆逐渐安定,而太学里的好些夫子,为了教化百姓,从京城远赴北疆。
...
看完水镜里的画面,温予浑身的精气神都好像被抽走了一样,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清醒。
再睁开眼睛时,她却没有看到霍懈北。她才一出门,和正在折着梅枝的无妄打了个照面。
无妄手中的动作一顿,冲她浅笑,问:“醒了?”
“嗯。”温予点点头,眼睛却不停搜寻着霍懈北的踪迹。
“他在后院的书房里。”无妄继续折着梅枝。
“谢谢。”温予正准备去后院找他,走了两步,又忽然顿下脚步,转头看向无妄。
“你...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她说。
第184章 烧灯续昼(四十八)
听到温予这么说, 无妄彻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和她对视一眼。
他把已经折好的梅枝尽数抱在怀里, 颇有几分矜贵世家子的韵味。
温予就算是再后知后觉, 也终于意识到他的异样。眼前的无妄,眉眼澄明,和她初见时有很大的差别。
温予观察他的同时,他打量的目光也正式落在她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温予的错觉, 她总觉得无妄的视线在她的小腹上停留的时间比在她脸上要长一些。
两人视线对上的一刹那, 无妄率先挪开了眼睛,莞尔,说:“先前, 我的头脑还不是很清楚,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
“哪里的话。”
温予摇摇头, 目光也从他脸上挪开, 转而落在那一簇簇开得正盛的梅花上,随口问了一句:“你折这些梅花是要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无妄垂首看了一眼怀里的梅花束,冲温予摇摇头,说:“足够了。”
“好。”
温予颔首,正准备离开这里, 去后院寻霍无羁。走了没两步,又听见无妄说:“后院寒气重,对你腹中的胎儿无益。如果你不忙的话, 可以帮我摘一下梅花吗?”
她顿下脚步, 低头看了看依旧平坦的小腹,随即又转头去看他。无妄已经抬步朝着一旁的耳房走去, 温予想也没想,抬脚追了上去。
尽管她心中早有猜测,但在听到无妄这么说之后,她的脸上依旧生出一抹如何也掩不去的欣喜和惊愕。
当然,是欣喜更多一些。
尤其是当温予在水镜里真正看清她的样貌之后,心里就更是期待着她的到来。
无妄走得很慢,仅三两步,温予就跟上看他。她开门见山,径直发问:“你怎么知道?我...我真的怀孕了吗?”
无妄顿下脚步,又往她小腹看了一眼,眸中笑意渐深:“嗯,我能感受到她。”
说完,他迈过门槛,掀开耳房的珠帘,微微躬身,吐出一个请字:“小心门槛。”
“谢谢。”
温予的步子逐渐慢下来。才进入耳房,一阵浓郁且沁人心脾的熟悉香气钻入鼻腔。
只一息,她就辨出这耳房里充斥着的气味,和她之前用的香薰蜡烛的味道一模一样。
“无需拘束,随意坐。”无妄把悬在房梁上的竹篮取下,把怀里的梅枝一同放在温予身前的桌案上。
温予坐下,随手拈起一只,放在鼻息,嗅了嗅。梅花清幽,但和这房间里的香气相比,却显得单调许多。
这房间里的味道,除了梅香,还多了一味她叫不上名字的香。
温予摘着花,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梅花糕上。
无妄注意到她的视线,抬手把桌案正中央的梅花糕碟王她面前推了推,说:“想吃便吃,不用客气。”
温予点点头,拿了一块放入口中,松软、又不甜腻,口齿中满是梅花香。
“摘这么多梅花做什么?是要做梅花糕吗?还是要制香?”温予又问。
“都不是。”
无妄摇摇头,无奈叹了声,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欠了人情,终归是要还的。后院那位,托我给你们萃几枝香薰蜡烛。”
“香薰蜡烛?”
温予神色怔怔,好一会儿才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之前的香薰蜡烛还没用完呢?”
无妄倒是听清楚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他摇摇头,从一旁的竹柜里拿了研磨花瓣的工具,又说:“他说,他自有用处。”
温予安静下来,专心摘着花瓣。可她的思绪却在翻飞,不断猜想他要这蜡烛的用途。
无妄侧目,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问:“难道霍无...霍懈北没有跟你说这蜡烛的用途?”
温予还是没有说话,只冲他摇摇头。
看完水镜,她就像是跑了一个三千米一样,身心俱疲,埋头睡到现在,睁开眼睛后,霍懈北又不见人影。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呢,就更别提什么香薰蜡烛了。
温予正想着,忽然听到无妄轻笑一声。随即,他低喃道:“他这个人,还是这么独断专行。”
温予想得认真,没听清他的话,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我说,霍懈北这个人,看似温良,实则霸道。但凡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无妄在她对面坐下来,埋头摆弄着待会儿要用到的东西。
温予琢磨了一番,想起早先在水镜里看到的种种画面,也跟着轻笑一声,说了句:“这倒是。”
不然,他也不会义无反顾回京赴死了。
摘完梅花后,温予无所事事地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无妄聊着天,却再也没了去后院寻霍懈北的心思。尤其是在她听完无妄说她腹中如今有了孩子之后。
想到这里,温予脸上笑意渐深,轻抬手,抚上了小腹,试图去感受那个小生命的存在。
可惜,她没有无妄这样的神通,半点都感受不到她。忽然,温予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尽管她从来都没有怀过孕,但也听人说起过一些。一般情况下,女子怀孕,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检查出来的。
距离和霍无羁缠绵那夜,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五日。就算是用这世界上最为精密的仪器,估计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到底是怎么发现她有孕的。
温予抿抿唇,重新抬起头,问:“我能冒昧地问你几个问题吗?”
无妄依旧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温和:“自然可以。”
“这也才不过三五日,你究竟是怎么能看出我怀孕的?”温予心中实在好奇,便也没忍着,当即问了出来。
无妄摆弄工具的手微微顿了顿,眸色悠远,转瞬又恢复如常。他缓缓开口,道:“我不光知道你怀有身孕。我还知道,你这一胎,是个女儿。”
温予更诧异了,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她垂下眼帘,看了看平坦的小腹,随即又把目光落在谪仙一般的无妄身上。
“你...你怎么看出是女儿的?”她有些激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不等他回答,温予又问道:“你究竟有什么神通啊?是男是女你都能看出来?”
无妄只是笑着,安静听完她的话,才缓缓开口:“并非是三五日。”
“并非是三五日?什么意思?”温予在脑海里算了又算,就差掰手指头了。距离那日,的的确确是三五日。她有点听不明白无妄的话。
无妄彻底放下手上的事情,认真给她解释:“俗语有云: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自从你们踏入九岭山结界的那一刻,时间和空间就都发生了变化。”
温予还是有点听不明白。但她也只是安静听着,并没有打断他。
无妄安静一瞬,又沉吟道:“山中一日,人间一年。从你们进来到现在,换算成你们常用的计时单位的话,应该差不多有两个多月。”
“两个月?”温予只觉有些骇人听闻,“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怀孕已经两个多月了?”
无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继续说:“至于我的神通,以后你就知道了。”
话落,他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拎起盛有梅花的竹篮,说:“我先去忙,你慢慢吃。不够的话,厨房里还有。”
他指的,当然是梅花糕。温予不知道的是,无妄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厨房做了这盘样式精美、入口松软的梅花糕。她更不知道,无妄不是冲她,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温予浑浑噩噩点点头,顺势拿起一块糕点便要往口中填。实则,她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无妄的那段话中。
也许是因为她亲眼看见过无妄移山倒海的神通,也许是因为她亲身体验过他制作出来的香薰蜡烛的威力,对于无妄的话,她非但没有丝毫的怀疑,甚至奉为圭臬。
他既说了后院的寒气对她腹中的胎儿无益,那她无论有多么想要去寻霍懈北说话,也绝了要去后院寻他的心思。
他既说了她如今怀有两个月身孕,那她自然也是全然相信。如今,她满脑子都是两个月这三个字。温予迫不及待想要和她见面。
除此之外,她还忍不住猜想霍懈北要无妄重新制作香薰蜡烛的用途。
她想得认真,连霍懈北掀帘进来都没有发现。他不着痕迹地立于她身侧,开口询问道:“在想什么?”
尽管他的声音不大,温予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她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看到来人是他,彻底松了一口气,“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吓死我了。”
“我的错。”霍懈北莞尔,顺势在她身侧坐下,把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案上。
温予把视线从笔记本上挪开,问:“我听无妄说,刚才你一直都在后院忙活,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摇摇头,说:“剪了个视频,没什么大事。”
“无妄还说,他要帮你制作香薰蜡烛。你准备用那些蜡烛做什么?”其实,温予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她之所以问他,是因为想听他亲口对她说。
霍懈北闻言,安静一瞬,攥上她放在桌案上的那只手,说:“我知道,于你而言,霍无羁心甘情愿的赴死,会是你生命里不能承受之重。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件事情已然成为你的负担。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心理上。我不想你日后每每想起这件事情,就偷偷掉眼泪。所以,我决定...去改变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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